东唐再续-第3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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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日,乃降诏大赏有功之臣:加封李曜为秦王、守太尉,晋升王抟为司空、崔胤为司徒,韩偓为翰林学士。赐孙德昭姓名为李继昭,充清海节度使;董彦弼名李彦弼,充岭南西道节度使;周承诲名李继诲,充宁远节度使,皆加同平章事,虚领而已,实职留宿卫,赏赐丰厚。时人谓之“三使相”。其余有功之臣,尤其是李曜麾下河中军将领,连带左右羽林大将军史建瑭、李筠等,一一加赏。
赏赐完毕,李曜正要辞谢,却不料崔胤抢先抱笏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两本请奏!”李晔道:“爱卿但奏无妨!”崔胤道:“其一,刘季述囚禁陛下,先曾欲将社稷献于东平郡王。然而东平郡王未从,并派帐下从事李振入京,与臣同谋返正。其功莫大,也当加官进爵,臣以为此等忠心,犹有可表,可封梁王。”
“哦?李振何在?”李晔不正面回答,借李振绕开话题。
“李振曾为台州刺史,因缉盗不力,弃官投奔了东平郡王。他此番入京,初为刘季述软禁,及宦党伏诛,恐陛下降其台州失职之罪,已先回开封去了。”崔胤只好解释。
“既如此,朕可不再追究他失职之罪,令他可安心从事朱卿。至于朱卿进爵之事其只是出谋,不能与秦王领兵回京,生擒刘季述的功劳相比。因此”
李曜见正是时候,忽然也抱笏出班,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奏。”
李晔一听,见是他有话要说,自然立刻便道:“爱卿有事只管道来。”
李曜正色道:“陛下因臣微功,封臣为秦王,然此乃是亲王之爵,臣不敢拜受。”
李晔微微一怔:“爱卿功同回天,为何不敢拜受?”
李曜朝太原方向拱手一礼:“臣父为晋王,位高百辟,却是数十年来屡次大功,才得今日地位。臣本布衣,为臣父所重,用之治下,薄有微劳,方得今日身份。无论是父子纲常,抑或功勋劳苦,臣不及臣父多矣,岂敢因一次因缘际会,便得与他平起平坐?因如是故,请陛下千万收回成命,臣不胜感恩戴德。”
李晔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失望,本来封李曜为秦王,本来就有在河东集团内部立两个一字王,以使他父子二人心生二志之意,谁料李曜如此谦和,居然拒绝接受。
但李曜这话道理是完全足够的,大唐一贯将孝道拔得甚高,因此这时李晔也没法坚持,只好慨然道:“爱卿此举,诚为君子圣贤之风,朕焉能强予,如此爱卿可为陇西郡王,此乃晋王前爵,再赐爱卿,正是该当,爱卿不可再辞。”
李曜果然不再推辞,三谢圣恩,退回本列。
崔胤还想再为朱温争取梁王,然而李曜如此大功也只领了一个郡王,朱温何德何能,够得上一字王?正心中急切,李晔却在一边看得分明,根本不待其再说多话,紧着问道,“卿所奏第二本,却为何事?可速速道来。”崔胤见事不可为,只好作罢,奏第二本道:“观此次乱局,祸乱兴起,皆因宦官。臣请尽诛宦竖,则朝宇廓清,东内之变,不复再有!”
李晔大惊,镇定一刻,回道:“此事干系国体,容朕深思!”下意识朝李曜望去。
新鲜出炉的陇西郡王李曜立刻奏道:“陛下,崔相公所奏,臣以为不可。南衙北司,制度所系,缺一不可,若他日朝中有梁冀、董卓之辈。陛下难道又要罢黜百官,真作那孤家寡人吗?”此言含沙射影,意指朱温,李晔岂能不知,喜道:“陇西王之言最是有理,刘季述、王仲先只是个人悖逆,宦官中也不乏贤良忠正,怎能不分青白,一概剪灭?”
“纵使宦官不尽诛,也不可再令其典神策军,臣请神策军当由宰相统领。”崔胤仍不罢休。
李晔见崔胤咄咄逼人,心中沉如一线,然观他有返正大功,不好再当面拒绝,回道:“此事尚可商议,容朕思忖!今日朕已困乏了,且先退朝吧!”乃回乞巧楼。
是夜,李晔密召韩偓独对。韩偓奏问:“陛下可知刘季述欲以社稷献朱温,其为何不从?”
“朕固然知晓,朱温欲夺大唐天下,奈何诸强林立,急则并力,缓则自相为图,其便可一一击破。只恨国家早已无力讨伐他了!怪朕即位之初,被宵小蒙蔽而不明,以晋王异族,视为心腹大患,却放任朱贼坐大,朕有愧于天下啊!”
韩偓见天子自责,也是不忍,安慰道:“事已至此,陛下无须自责。今日引晋王之力,使李蒲州击岐拒梁,却是高明之举!崔胤外结朱温,天下皆知,侍卫若再被南衙典掌,天下必将姓朱了。”
“惟恐陇西王虽是天下英才,但新得数镇,兵力却是有限,也未必是朱温的敌手!”李晔一脸苦笑。
“陇西王背后还有晋王,而且奴婢曾闻陇西王素与杨行密交好,他日陛下可再将杨行密一并加封,三王联手,或可制他。”
“杨行密?”李晔微微思索。
韩偓见他意动,再加一码,道:“尤其是,坊间风传陇西王与杨行密长女杨潞关系密切,当日陇西王初持蒲州使节,杨行密竟派杨潞密会陇西王。这还不算,更意外的是,杨潞还在河中军府之中住了数月,河中新建东升新城,杨潞也曾出资参与这其中若说没有些故事,恐怕说不过去。”
李晔讶然道:“竟有这些事情,我怎不知?”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陇西王此前曾有诗暂霍骠骑,因此至今未曾成家。如今他立下回天再造之功,身居王爵,难道还不肯大婚?若是他真与这杨潞互为欣赏,倒不如朕来做个月老,玉成此事,也好显出朕对他的深恩厚泽。”
韩偓苦笑道:“好虽然是好,却有一事麻烦。”
“嗯?什么事麻烦?”李晔问道。
韩偓道:“王相公之侄女王笉,乃是昔年医学博士王弘之女,王弘乃前代太原王氏执宗'家主'。这王笉与陇西王相识甚早,交从之密更甚杨潞”遂将李曜与王笉数年交往,两家互相支持之事一一道来。
李晔听完,愕然片刻,迟疑道:“杨行密虽崛起淮南,但若论婚嫁,仍是太原王氏门第更高,我若赐婚,却只能赐王笉而不能赐杨潞了。”
韩偓点头道:“正是如此,否则王相公面上也不好看啊。”
李晔面色发苦:“这就难办了,若将王笉赐婚陇西王,如何让杨行密与陇西王同心戮力对付朱温?”
第211章 掌控四镇(十八)
君臣正议间,忽报陇西郡王求见。韩偓道:“陇西郡王深夜求见,恐怕是为宦官典兵之事而来的,若他向陛下举荐两军中尉之人,陛下不妨从其所请,以制南衙,臣请回避。”李晔同意。乃传令李曜觐见,自己则降阶相迎,执其手道:“爱卿拨乱反正大功,彪炳青史,实乃我大唐千秋万载之功臣,今日朕本欲封爱卿为秦王,又为爱卿婉拒,正思无以为报!”
李曜谦谢道:“臣受陛下隆恩眷顾,已近人臣之极,今生今世,靡敢失节!只是今凤翔虽败,尤有守城之力,更兼汴贼叵测、长安变乱,因此讨伐凤翔之战,于中途失续,因此臣特来面圣请罪!”
李晔忙安抚他道:“爱卿忠心,朕心知肚明。至于此番回京,爱卿实为救驾而来,朕岂能见罪?凤翔此番大败,受挫实重,近期当无余力再行悖逆之事。况且李茂贞虽然狂悖,朕料他却还未必有欺天罔地之心,只须剪其羽翼,留他在凤翔,却也未尝不可。”
李曜笑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亦是如此看法。今日漏夜前来觐见,便是要禀明河中与凤翔和谈之事。李茂贞求和之时,臣有几个要求,其中第一条便是他须得上疏请罪,并赔偿长安宫室里坊所受损失。”他说着,拿出一道奏疏,递给李晔道:“今日退朝后,王相公在政事堂见到李茂贞的奏折,因事关河中,故交予臣为陛下携来,请陛下一观。”
李晔接过李茂贞的奏疏细看,果然是李茂贞上表请罪,又“自愿”出资五十万贯,修复宫室、里坊,以表谢罪悔过之意云云。
李晔知道李茂贞肯出资谢罪,面前这位新晋的陇西王才是真正的原因,真心实意地道:“爱卿思虑周全,朕心甚慰。天下藩镇若都如爱卿这般忠心,朕何虑大唐中兴无望!”
李曜却还要给他喜上加喜,道:“陛下过誉了,臣岂敢当。”又道:“此前臣与政事堂王相公、工部尚书陆扆、中书舍人苏检、户部侍郎王溥、礼部侍郎独孤损、兵部侍郎卢光启等人,大体核算了一下宫室、里坊损失,并计算出修葺费用,约莫需要七十万贯。如此来说李茂贞这五十万贯怕不够用臣虽不才,于经济之道还算略有所长,此事河中愿出资二十万贯,补齐余款,不使陛下有忧。”
李晔这下是真有些感动,李曜这真是出兵出力又出钱,比起之前那些进了长安或者兵控天子行止的藩镇,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当下又是一番感谢和勉慰的话,李曜依旧谦辞不受。
然后李晔便问道:“爱卿对崔胤今日殿上所奏之事,可有见解?”
李曜道:“崔相公今日殿上所奏,要夺侍卫之军,此乃欲助朱温制霸长安,剪灭陛下之亲军与诸侯是也。臣恐如此为之,我大唐社稷将有不忍言之祸。”
李晔叹道:“朕自知晓,然崔胤此番也算有功,更仗朱温之势,气焰汹汹,朕一时也不便轻易驳回爱卿可有举荐之人?”
原本李晔这是投桃报李之举,谁料李曜却道:“神策乃是天子禁军,贯由宦官所领,臣一则是外臣,不便插言;二则也与诸宦不熟,未知其中可有中正干练之辈,因此恐怕难在此事之上为陛下解忧,还望陛下恕罪。”
李晔微微错愕,他实在没料到李曜居然对神策军毫不动心,于是迟疑道:“爱卿果无人选?只是如今朕对北司诸宦实是心寒,不知何人可托重任,若是所托非人,今后又恐有变。”
李曜听了,略微沉吟,才道:“若陛下顾虑此则,不如命左右羽林也分遣所部进驻城中,与左右神策分担京师守备之责。如此一来,神策、羽林互相牵制,或可稍解陛下烦忧。”
“好!朕明日即下诏书。”李晔表现得非常满意。当然,陇西郡王也很满意。
次日,李晔复升殿。崔胤抱笏出班,问昨日所奏之事可有回复?李晔道:“朕思忖了一夜,还是听听神策军将士的意思。”乃唤出三使相咨问。
李继昭道:“臣不敢有谋!唯圣命是从。”可是李继诲、李彦弼却已受李曜指令,奏道:“臣等累世在军中,从未听说过有书生掌军;若属南衙,必有很多地方要变更,不若仍归北司方便。”
李晔便顺水推舟,对崔胤说道:“将士心意不欲属文臣,爱卿就不要再坚持己见了。”乃下诏书,调左右羽林轮值进屯京师内城,每军值守一月。
崔胤一见左右羽林进城,顿时知道必是李曜的意思,遂不再坚求。
又过十数日,李克用表章送到京师,举荐李嗣昭为邠宁节度使、李嗣源为保塞节度使、李存审为天雄节度使,同时李克用请将河中、同华二镇合一。李曜也同日上表附议。
李克用的这一表章,是李曜在最近信隼飞报李克用,向他推荐的人选。李克用鉴于这次大胜全凭河中所为,而他所举荐的三人,也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三个义儿,因此全然同意,即刻上表。李晔自然不会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命中书拟诏,同时任命三个节度使,派中使催他们上任。同华也正式合并到了河中节度使治下。
此事谈罢,王抟忽然上奏,表示新年伊始,应当开始准备举行春闱了。朝廷贡举的会试由礼部主持,因而又称礼闱,考试的地点在京城的礼部贡院,又称“春试”、“春闱”、“春榜”、“杏榜”等。
李晔正觉最近心情转好,闻言自然同意,见李曜站在一旁,似乎对春闱之事也颇为关切,忽然想起他有一名关门弟子,名叫冯道,如今虽为河中掌书记,却还未有进士出身,不禁笑起来,颇有深意地看了李曜一眼,道:“今次春闱,由礼部侍郎独孤损为主考。”
独孤损出列领旨,崔胤在一边看了李曜一眼,目中有些阴冷,知道今年的贡举,恐怕是要被王、裴等亲河东的世家包场了。不为别的,只为独孤损是李曜的人。
李曜看在眼里,叹在心头。大唐的科举制度,有进步,更有不足,只是今时今日,还不是他对此进行改动之时,谁知道还需要多久,他才能从制度上来试着解决问题。
制度被他如此重视,自然有足够的原由。也许,事情应该从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四百年的汉朝气数已尽。社稷犹如一只脆弱易碎的玉斝,突然间被无数只强劲的手高高举起,狠狠地惯碎在尘土覆盖的大地上。这样那样千疮百孔的权威,摇摇欲坠地维持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