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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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契丹在北方用兵频繁,故无力大举进犯幽蓟。此次刘守奇之奔契丹,似为求兵以攻守光,然契丹竟令其失望而转投河东,这也与其时契丹在北方的用兵有关。而渤海国经营已两百年,国力雄厚,契丹暂还未敢轻易与之为敌,阿保机的征服渤海,更在西征蒙古高原诸部之后。《辽史·太祖下》记:天赞四年(925年)“十二月乙亥,诏曰:‘所谓两事,一事已毕,惟渤海世仇未雪,岂宜安驻!’乃举兵亲征渤海。皇后、皇太子、大元帅尧骨皆从。”此番阿保机乘西征之胜,乃决心倾力攻渤海,而令他自己都颇为意外的是,这次出兵竟然势如破竹,末出一月,即攻克忽汗城,灭亡渤海。
其三,契丹欲趁幽州与汴、晋诸强混战不休之机坐收渔人之利。要说阿保机此人,李曜虽然忧其雄才,但也知道此人素来唯利是视,不顾盟誓。在原先的历史里,天褚二年(905年),阿保机曾与李克用约为兄弟,誓复唐室,共击仁恭,后又因为朱温势大,复通好于后梁,可见其唯求自利,全无信义。明代王夫之论阿保机之“变诈凶狡”曰:“克用短长之命,阿保机操之,而东有刘仁恭与为父子,南有朱温遥相结纳,三雄角立,阿保机持左右手之权,以收其垄断之利,以其狡毒,不难灭同类世好之七部,而何有于沙陀之杯酒?”
正是阿保机要在晋梁燕三雄角立中收渔人之利,故而不急于攻灭刘仁恭,否则其与晋梁之间更无缓冲,实非有利。阿保机于燕地多有干涉,久欲图之,然晋攻刘守光,阿保机竟不救,其中主要原因,应该不是恨刘守光无信,而多半是因其困于内乱,元气未复,若与晋争,实无胜算,故借口缓图之。
想明白这几点,李曜的应对之策就很容易出来了,无非六个字:趁你病,要你命!
但要做到趁他病而能要他命,当务之急就是要先坐稳幽州,若无幽州在手,怎么起兵北上去击败契丹,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使其无法因为耶律阿保机这个杰出领袖的带领而顺利崛起?
这也就是李曜为何如此关注河东之于幽州得失的原因。如果仍如历史上那般,刘仁恭得了幽州,以他们父子那样的残暴统治,将幽州的基础弄得一塌糊涂,纵然河东最终拿下幽州,却也失去了以幽州为基地遏制契丹崛起的良好基础和最佳时机。
然而今天的消息,却让李曜失望之极。自己那般提醒李克用,李克用却仍如历史上一般,在安塞因为大意轻敌而败北。如今最关键的是,李克用败北退回,李嗣昭、李嗣源二人却仍率孤军困守幽州。
他二人是河东集团内对李曜最为支持的将领,是他相处最好的结义兄弟,同时也是今后可以大有作为的将领,万一他二人因此有失,对李曜本人乃至整个河东军中李曜派系而言,都不啻为一场灾难。
李曜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沉着脸走进了河东节度使府白虎节堂,孤独地坐在上首,默默等待李袭吉、史建瑭、郭崇韬和冯道的到来。
第210章 力挽天倾(叁二)
河中节度使府,白虎节堂。
李曜已经向李袭吉等三人说明了幽州局势正面临崩溃的情况,而“亲传弟子”冯道则在一边如往常一般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今天他的面色也格外沉重——他是瀛洲景城人。
让人压抑的寂静充斥着整个节堂,呼吸声清晰可闻。
李曜用手指敲了一下面前的横案,淡淡地道:“幽州虽重,今日失之,明日或可复得,然嗣昭、嗣源二位兄长,乃从我计而北上夺燕,若然失陷刘仁恭贼手,则某心中岂能自安?”
李袭吉苦笑道:“节帅心中所念,仆等如何不知,只是幽燕远隔千里,这战报自幽燕而到太原,又从太原转发蒲州,其间已是十天半月过去。刘仁恭既然侥幸得胜,必然趁势耀武扬威,回师再攻幽州。如今晋王大军不胜,必已回转太原,嗣昭、嗣源二位将军在幽州,已是寡军孤城,节帅纵然即刻起兵,怕也救不得了。”
李曜忽然转头朝冯道问道:“可道,你是瀛洲景城人,可曾去过幽州,知晓幽州城防情状?”
冯道见老师动问,微微躬身,答道:“幽州累世重镇,楼高城坚,若然足兵足食,可称深固不摇。”
李曜微微点头,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道:“当日我随大王同入幽州,也曾见过幽州城防,今日再问可道,两相映证,可做定论,幽州城防当足御敌。如今只是担忧二位兄长手头兵微将寡,城中粮食又是否可堪食用,若是如可道所言足兵足食,以二位兄长之能,又有高思继兄弟相助,料来幽州一时不至失陷。”他忧色又起:“怕就怕幽州缺兵缺粮,那可就难办了。”
郭崇韬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妙策,只好道:“节帅,幽州孤城难守,若无援兵,失陷只是早晚之事,不如传讯二位将军,领兵突围,才是道理。”
史建瑭皱眉道:“某亦这般看法,只是幽州周遭十万大军,嗣昭、嗣源二位将军即便养精蓄锐,寻一良机突围而出,杀刘仁恭一个措手不及,可他们又如何能逃出卢龙二千里辖地呢?”
郭崇韬道:“若要刘仁恭不敢追,除非二位将军杀一次回马枪,打得刘仁恭疼了,方有一线希望。只是数千兵马,要破十万,何其难也?”
李曜听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道:“不错!只须突然将刘仁恭打懵了、打怕了,他便不敢再追!”
郭崇韬与史建瑭一脸呆然,李袭吉则是面有讶色:“节帅难道打算动用火那玩意?”
李曜哈哈一笑:“都不是外人,说来无妨。国宝、安时,某命军械监研制了一种嗯,一种火器,名曰‘火神液’,此番倒有机会一用。”说罢将火神液之事对他们简单的解说了一番。
郭崇韬眼前发亮:“有此物在,足可一下将刘仁恭打得不敢紧追!”
史建瑭则深皱眉头:“此物虽好,但闻节帅之说,却是太过危险,这万里迢迢运送过去,可是半点出不得漏子。此外,幽州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东西也没法送进城,更别说送进城之后二位将军也不可能在亲率骑兵突围之时带上这般危险之物如此来看,此物必须放置在二位将军突围后必定经过之处,然后事前与二位将军约好,待二位将军引着刘仁恭到达,再使其发作,如此刘仁恭必败,败了不算,必然大惊,不敢追赶。”
李曜闻之大喜,笑道:“国宝此言,正合我意!既然如此,此事就这般定下,只是此事派谁去为最好呢?”
史建瑭觉得既然是自己出的主意,自然自己去跑一趟便是,谁知他正欲请命,冯道忽然从旁边起身,拱手道:“节帅,冯道请命。”
李曜一愣,冯道如今其实都尚未成年,虽然李曜收了他为弟子,一直悉心教导,冯道平时言行举止也堪周详,为人处事也都不错,可这次任务,事关李嗣昭、李嗣源二人生死,交给冯道李曜就算再宠他,也有些犹豫。
冯道见李曜沉吟不决,再次拱手道:“老师曾教导弟子,说‘玉不琢,不成器’(注:出自《三字经》。据考证,《三字经》此书最初应是宋时初步成稿,经过后来历代文人逐渐完善而编辑成书。总之唐朝想必是还没有出现的,因此这句话是被李曜剽窃了。),冯道不敢自认玉质,然则顽石亦有可雕之处请老师许之。”
李曜叹道:“你非轻易之辈,既这般说,想来心中以有成算,此番便委你此任,装作商队模样,将火神液送往幽州城外。具体如何安置,某会命细作与你商议定计,最终与二位将军约定幽州城中,有某密探,这一点你无须担心。另外,你仍将阿蛮带在身边憨娃儿,你命阿蛮在近卫军中挑选二三十名好手,与可道同往。”
憨娃儿用力点头:“节帅放心,这事情俺理会得,绝不会找些软蛋与可道、阿蛮同去。”
这事刚商议出个大概,忽有牙兵匆匆前来报告,说绛州方面传来消息,说晋王三子李存勖竟然到了绛州。
李曜连忙唤过信使细问,才知道李存勖并非不想来蒲州,而是他匆匆而出,王抟那好友也没料到韩建居然没死心,派了伏兵在外监视,结果一出庄园便只能亡命地逃,结果一来二去,也不知从哪里过的黄河,没到蒲州,却到了蒲州以北的绛州。不过好在仍是河中镇内,因此绛州方面立刻将他临时安置,并快马飞报节帅府与闻。
李曜一听,暗道:“我自出任大行台左仆射,还未曾回过太原,正巧河东军械监那边的金蚕脱壳也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最好由我亲自安排一番再者,颖儿这边也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置,我‘现在’才二十出头,难道就要结婚不成?晚婚晚育光荣啊”胡思乱想一下之后,李曜霍然起身,义正言辞道:“存勖久陷危境,如今终于脱险,不可有半分差池!朱押衙,立刻点齐近卫军,随我至绛州,亲自护送存勖北归太原,使大王安心!”
憨娃儿抱拳道:“喏!”
谷雨方过,而身处北国的河东仍然干冷。
一座高大的城池,城高三丈,门楼三层,濠深堑阔,堞道坦平,正是大唐北京太原府。
晋王李克用此前,算来也是被朱温施计所“调”,若非朱温挑拨离间,使刘仁恭速反,他又何必亲征刘仁恭?谁知却因酗酒误事,轻视这中山白眼狼,败于其麾下大将单可及之手。单可及此人在高思继下狱之后号称“单无敌”,勇猛异常,乘李克用等河东猛将深醉不能上阵,奉刘仁恭帅令大举来攻安塞。晋王败退至木瓜涧,又遭单可及所分的伏兵伏击,损失大半,粮草、辎重尽失。幸好被大雨浇醒,又有李存审勉力维持,方得走脱,战后一清点,才知爱子李廷鸾已然死于乱军之中。后来太原转发急报给李曜时,忙中出错竟将李廷鸾战死的消息给漏了,让李曜赶到绛州去送李存勖时才知晓,不过好在并无什么影响。
李克用满心悲怆,然而除了抹泪长叹“使正阳在,何有此失”,以及移书大骂刘仁恭背信弃义外,竟是无能为力,只能坐视刘仁恭实际窃据了卢龙雄镇,且全力围困李嗣昭、李嗣源二人坚守的幽州孤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刘仁恭较朱温更为奸诈感受甚深!这个冬天似乎也在为太原悲切,故而到春天即将过完仍似不肯离去。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乃大喜之日。得知李存勖从华州逃出,由最得力的干将义儿李曜寻到并亲自送回,晋王李克用大喜之下,以父亲之尊,亲往宫门口迎接。晋王今日似也想借机一扫霉气,连穿戴也格外注意:头顶三梁远游冠,裹一条玉镖黑介帻;身着九毓大衮冕,系一条七宝金钩带。真是贵气逼人;身边是正室刘妃及李存勖生母晋国夫人曹氏等众妃嫔;身后是河东众将,除嗣昭、嗣源困守幽州,周德威屯军钜鹿外,代州刺史李嗣本、辽州刺史李存敬、石州刺史李存进、义儿军使李存璋、昭义节度使薛志勤、昭德军使李存颢、忻州刺史李存审、义儿军使李建及、沁州刺史李存实、泽州刺史李罕之以及晋王爱弟大同节度使李克宁等,甚至连束之高阁许久的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孝在内,全部在列,唯独不见当年风光一时的李存信。
很快,李曜一行风尘仆仆地赶到,李克用虽心念李存勖,但此时见他虽瘦黑了一些别无大碍,也就先不与他说话,反上前执李曜之手:“正阳吾儿唉,辛苦你了。”
李曜笑了笑:“大王这话可就见外了,为大王效力,份所应当,何来辛苦之说?”
李克用抓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往宫里带,又招呼嘉宾膳食殿入席。
今日真可谓高朋满座,太原管下及羁縻的各镇节度使,各州刺史,太原各级吏曹纷纷来祝贺,包括昭宗皇帝也派了新近被立为太子的李裕前来。淮南杨行密、西川王建、凤翔李茂贞、华州韩建、镇州王镕、夏州李思谏、泾原张琏等众路诸侯甚至契丹可汗也都派使臣来祝贺。晋王也不论亲疏友好,一一谢过。李曜一听契丹也有使者到了,装作随意,问了一下使者姓名,结果那名字他全无印象,也就不再关注了。
酒过三巡,淮南使者戴友规上前来敬酒。晋王推辞道:“孤自木瓜涧后,已发誓,从此戒酒了!”
“晋王但饮此杯,友规有一言相赠!”
戴友规这么说,晋王只好破誓,退入内殿。戴友规跟进,说道:“朱温虽有清口、蒲州两场大败,但因为战时日短,中原又是民丰粮足,因此并未伤到元气。此番又重新广幕兵马,训练新军。下一步便将是出兵邢洺,与晋王争夺河北!晋王还须早日为备。弘农王感谢晋王大恩,一旦朱温出兵,淮南则出兵徐、兖,以分其势!”
晋王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良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