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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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李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将冯道正欲说出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冯道正一边深思一边措辞,闻言果然不察,点头道:“然则如此作为,毕竟有些冷血,于理可通,于情有损,不似君子所为。”
李曜听罢,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场中三人面面相窥。末了,李曜忽然问憨娃儿:“憨娃儿,如今让你与我那存孝二兄对阵,你有几成把握?”
憨娃儿道:“存孝郎君?俺打不过他。”
李袭吉叹息一声,冯道也苦笑了一下。
李曜却不为所动,又问:“是某问得不对,应该是你以为如今再和他对阵,可以支撑多少回合?”
憨娃儿想了想,道:“郎君,若是只说支撑,存孝郎君是杀不了俺的。”
李曜略微吃了一惊,问:“何以见得?”
憨娃儿道:“前番在晋阳时,俺与存孝郎君多有切磋,若论步战,俺气力比他还长,只是他枪法比俺熟稔,能耗俺的气力,最后只合打个平手;若论马战,俺和他骑术相仿,但他用槊,俺却是棍,打不过他。而且他马战有三记绝招,分别是‘追魂箭’、‘夺魂檛’、‘断魂刺’,其中‘断魂刺’这一记,俺到现在都没想到破解之法。”
李曜还是第一次听见李存孝的马上三绝技之说,不禁问道:“这三绝技,有什么特点?”
憨娃儿道:“追魂箭其实就是反身一箭,只是他持弓拿箭速度太快,弯弓射箭也太快,若是有人马上追赶,他反身出箭的时候,敌将尚未看清,便中箭死了;夺魂檛是他左手用笔燕檛施展的,如果他与敌将一合之间未分胜负,双马交错之时,他能在百忙之中用左手抽出笔燕檛,然后瞬间反身将击中敌将后背,以他之力,就算身着重甲,不死也残了;俺觉得,断魂刺才是他马战最强绝技,这一招的动作并不是每次都一样,但气势和作用是一样的,他总能在人前力方消、后力未生之时突然爆出全力凝神一刺”憨娃儿说到此处,闭上眼睛,似乎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一刺,一往无回,当你看清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不管怎样都躲不掉、挡不住,然后精气神都松懈了俺第一次见识这一招的时候,若非横下心来想着就算俺死也不能叫他完整无缺,不要命地挥棍打了一记‘扫地金波’,只怕从那之后,都再不敢与他交手了。”
李曜听得心神向往,不禁问道:“那你用了扫地金波这招之后如何了?”
憨娃儿苦笑道:“他留手了,一槊把俺的盔缨刺掉,俺没留手,也只是一棍把他的战马打死。”
李曜松了口气:“这么看来,你已经不差了。”他想了想,忽然说道:“但是某还记得,当初存孝二兄曾对我说过,你与他都是天生神力,但你这身量却更胜于他,只消将功夫练到柔可生刚、刚可生柔之境,便是胜他之时如今仍未达到么?”
憨娃儿面现惭色,低头道:“俺笨得很,郎君说的俺都记得了,可就是做不到。”
李曜见他如此,心中不忍,忙道:“某不是怪责你,你不必内疚,天下间许多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说这柔可生刚,刚可生柔之境,某虽然能为你讲解,但你若教某为你示范,那就不成了。”
憨娃儿却不吭声。
李曜知道他有时候会死脑筋,钻牛角尖,也不好久劝,只好干咳一声,道:“言归正传,憨娃儿,你若见我击败存孝二兄,将他交给大王发落却不救他你会怎么想?”
憨娃儿微微失望,迟疑了一下,道:“俺觉得他对郎君还不错。”然后又补充道:“而且他要是死了,俺今后就不知道找谁验证那断魂刺的破解之法了。”
李曜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非救他不可了。”然后转头对李袭吉和冯道正色道:“存孝二兄纵然此事做得不对,但他对某并无亏欠,当年还多有帮助,若某只因他死之后,可以少一个对手便对他落井下石,此非为人之道。因此此番北归,某是要全力相救的。不为其他,只为问心无愧。”
李袭吉叹了口气,拱手道:“明公宅心仁厚,某无话可说。”
冯道却面露喜色,道:“老师明见。”
李曜沉吟道:“看来,的确是到了北归河东之时了只是,淮扬这三千河东精骑如何带走,倒也是桩麻烦。”
冯道奇道:“杨行密不是已经答应老师,不阻拦老师及河东骑兵离开么?”
李袭吉在一边摇头道:“此番清口大胜,明公之智、精骑之勇,杨行密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河东偏又出了乱子,大王未能一举击败李存孝叛军,声望略损,他会不会因此自食其言,如今却不好说。况且,就算杨行密不阻拦,这三千骑兵如何穿过朱温控制的中原地区而北归河东,也是一桩大麻烦。须知前次我等南下之时,朱宣朱瑾毕竟还未全败,朱温大军都在兖、郓境内,如此我等才走得顺利,如今兖、郓以归朱温掌控,淮扬与河东之间全无相连若要走陆路,就须得绕道山南问题是绕道山南的话,再往北走,就得过京畿,我河东三千骑兵过京畿,陛下只怕也不乐意看见,更何况这般走法,没八个月也得半年,那时节李存孝早已站稳脚跟,大王如何等得?”
他见李曜沉思不语,冯道也无话可说,便继续道:“原本某曾想过,以淮南水军之实力,我等可以走水路。但之前也说了,杨行密肯不肯放明公与这三千精骑离去尚难逆料,他那水军又如何肯做此事?再者,这三千精骑都是旱鸭子,这么远的水路走过去,只怕还未下船便要减员三成,那些战马也有同样的麻烦,吃食的马料更难处理总之,水路只怕也行不通。”
李曜沉吟片刻,终于道:“杨行密那边,我须找个理由说服他,倒也没什么别的,只消让他只消一件事便成。”
李袭吉问道:“何事?”
李曜笑了笑,答道:“无非是让他觉得,某在河东,比在淮南可以让他获利更大罢了。”
李袭吉想了想,问道:“明公有何妙策?”
李曜淡淡地道:“简单之极,让他觉得某心中野心甚大便足矣。”
李袭吉一愣,忽然一拍额头,惊道:“明公果然奇智!”
冯道毕竟年轻,缺了些对人心的理解,奇道:“老师此言,学生不解,还望老师解惑。”
李曜哼笑一声,却也不对自己的学生卖关子,答道:“杨行密若想留我在淮南,无非希望我为他效力,然则若是我野心巨大,他便会心有顾忌,因为他的年纪大我许多,若是他死后,杨渥继承王位,他必担心此子镇不住我,如此一来,我又野心巨大,这淮南可还是他杨家可保?如此我便成了烫手山芋,除非他断定能在他死前将我除掉,否则又怎敢留我?但以我如今之表现,他是否有这般把握,只怕难说。而反过来,如果我答应他,今后在河东淮南之盟上对他多予支持,他必料我北归之后将觅良机夺取河东大权,这般两相比较,自然是‘放虎归山’好过‘留虎在侧’。如此,他还会横下一条心将我留在淮南吗?”
冯道惊得喃喃自语:“竟竟是这般?”
李袭吉哈哈一笑:“原本某还设想,若某是杨行密,即便招明公为义儿不成,拿女儿换一个天下之智的女婿也是件无比划算的买卖,却不料明公手段果然覆雨翻云,随口一计,便足以令杨行密打消这如意算盘明公,这般谋划,某实心服口服。”
三日之后,杨行密大摆筵席,为李曜、李承嗣与史俨践行,三千铁骑如数北归。
杨行密回到府中,杨潞匆匆走来,人未至而声先到:“耶耶为何改变主意,放李存曜北归?此人若不留在淮南,今后只怕无人可制!”
杨行密抬眼便看见女儿面色发红,却是急的。他叹了口气,道:“潞儿,这道理为父如何不知?只是李存曜此人心比天高、智较海阔,他留在淮南,为父在世之时或许是我淮南臂助,一旦为父驾鹤西归,你那弟弟年轻识浅,又如何驾驭得了他?早晚必为他所害。与其留他在淮南坏我杨家基业,不如放他北归,去取了他那义父的河东也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其中纷扰,却是如何说得清的?”
杨潞闻言大失所望,长叹一声:“耶耶中计了!”
杨行密对这女儿颇为宠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奇道:“何有如此一说?”
杨潞再叹一声,问道:“耶耶为何忽然觉得李存曜野心巨大,绝难制之?”
杨行密道:“昨夜他来见某,与某说了许多今后在河东如何如何话中竟将河东之事说得全由他定一般,某稍作试探,他便说‘某之进言,大王从无不从’,他甚至甚至还说到待今后击败朱温,他与某平分天下之语。此话虽不能信,但某却可由此断定此子心中野心巨大,绝非池中之物。”
杨潞苦笑一声:“那么,他既有如此非分之想,来我淮扬数月,此前却怎的毫无表露,偏偏到了昨夜,便忽然野心全露了?”
杨行密一呆。
杨潞摇摇头,一脸苦涩:“此人洞悉世情犹如佛陀法眼,耶耶心中顾虑,他只怕早已知晓,待欲归去之时骤然一说,耶耶失察之下,顿被其所惑,悠然放其归去。却不知这只是他的障眼之法耶耶,前番女儿与您所论之事,李存曜虽未亲闻,却尤胜亲闻。他以此来骗过耶耶,正是为了北归河东。至于他是否真对河东有所野心,甚至对这天下有所野心,从今往后,便再不是耶耶所能顾及的了。”
杨行密恍然大悟,失声道:“糟糕,千算万算,仍被他骗了!如此却是如何是好?要不然趁他行之不远,再派兵将他追回来?”
杨潞苦笑道:“以李存曜之智、李承嗣之威、朱八戒与史俨之勇以及河东精骑之锐,耶耶纵然出兵两万,又能留得住他们么?更何况如今耶耶已公然践行,若转眼又派兵相追,李晋阳那边如何去说?天下人会如何看待耶耶?这河东淮南之盟,还有半分存在的希望么?”
杨行密愕然半响,忽的仰天长叹:“失策,大失策也!李存曜此真人杰,我不及矣!”
杨潞怅然若失,望着窗外云卷云舒,再不愿多说半句。
南边李曜刚走,河东李克用却沉不住气,觉得邢州有李存孝天下之勇一时难克,王镕那边却没什么不能打的,上次在邢州败了一阵,正可以找王镕撒撒气,于是亲提大军再次东征,未免李曜不在而转运不畅,留盖寓驻守太原。因是打镇州,故将刘仁恭也留下,刘仁恭遂百方讨好盖寓,又以刘夫人同宗,认作姐姐,逐渐在太原站稳脚跟。
李克用再次出兵河北,是自缚马关东下,击平山,渡滹水,攻下白马关。王镕方用兵抗拒李匡筹,闻克用连下四关,心下甚惧,哭于众将道:“想我王氏先辈何等威烈,传到我手里,本想再震先祖雄风,却为四邻欺我年幼。成德四州连遭他人践踏,我怎么这般懦弱啊!”
符习因斩李匡威有大功,为王镕信任,擢升为军将,此时问主公这般说话,便上前道:“其时势所然,非大王之过。以仆揣测,河东有主天下之气象,大王不如举四州依附,可存王氏基业,不可再逆天与河东为敌。”
众将也附和道:“然也,不如奉主河东!”王镕已无他策,只好屈服,派石希蒙乞和,进钱币五十万,粮草二十万,并表示愿意发兵三万帮助李克用攻打邢洺。这等好事,克用焉有不从之理?王镕又将与李存孝来往的书信示于克用。李克用目览,见多是声讨自己罪状的文字,心中怒火狂升,顾不得李曜还未赶到,想自己多了三万镇州兵相助,纵然十四儿未至,想也足够击败李存孝,于是径直移兵邢州。
李克用移兵邢州,仍以李存信为先锋,进屯琉璃陂;自率大军合成德军屯任县。此番不再像从前鲁莽,而是采用李存信的“困”字诀。李存贤进言说道:“如果只是当道扎营,难挡李存孝,如果要困死他,只有环城挖堑筑垒。”李克用深觉有理,遂从之,日夜挖筑不已。
李存孝在城楼上望见李克用挖堑筑垒,知是要困死自己,遂每每率军出城击之。筑垒士兵一见李存孝至,皆知不可战,只能纷纷逃回。如此数日,堑垒难以挖筑成。李克用忧心忡忡,叹道:“惜存曜未至,以其多智,必有克贼之法。”李存信心中怨怒,李存贤见了,苦思许久,再献策道:“儿在邢州时,与孟方立降将袁奉韬走的很近,今日正可用得着此人。”李存贤说这话,是因为他之前曾驻守邢州。
李克用闻言大喜,忙问其计,待听李存贤说完,便密令一心腹之人潜入城中,寻得袁奉韬,许以厚赏。袁奉韬于是向李存孝进言:“仆今得知郡王欲待堑垒完成后即归太原,如堑垒完不成,恐无归心。尚书所畏者,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