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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新宋-权柄-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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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乙埋哼了一声,道:“有何危险可言?宋军尚有何能?”

“万一下雪,只恐你我皆为所擒。”禹藏花麻并不怕梁乙埋。自谅祚以来,吐蕃与西夏虽然冲突不断,而且吐蕃也倾向于宋朝,但饶是如此,吐蕃依然是西夏要竭力拉拢的对象。他既是投降西夏的吐蕃首领,又是驸马,自然没必要讨好梁乙埋。

“本相倒要看南人有何本事擒我!”梁乙埋冷冷的说道,站起身来,向秉常说道:“陛下,臣愿亲自督战,再攻绥州!”

秉常见梁乙埋如此豪气,不由击掌赞道:“好!朕便看看国相领兵的风采!”

李清与禹藏花麻对视一眼,嘴角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嘲讽之意。

此时,西夏御帐之外。

一身白袍的文焕面对绥德城,负手而立。

昨天晚上绥德城中燃放的烟火,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是只有文焕知道,那些烟火的意思,与宋军大肆张扬说是庆祝种古康复不同,其中绝对有更深的含义。

许多西夏士兵都目瞪口呆地拍手观赏绥德上空那花样百出的烟花——这是他们中间许多人一辈子都难得见上一次的。但这些西夏人不知道,对他们来说,这些烟花,足以致命。

文焕收回目光,环视身边的西夏士兵,突然感觉到一丝怜悯之意。

《夭下郡县书·陕西路》(熙宁九年刊,桑氏书局)

……绥德以南曰淮宁河,沿河距绥德四十里,有怀宁寨,又四十里,有新筑绥平寨;淮宁河以南曰吐水,蕃人谓之“灌筋水”,过延川县北入黄河。有支流名清涧水。清涧水入吐延水处,有青涧城,至怀宁寨七十里,至绥德城一百一十里。此皆边防要寨,延州之险扼处。

……延川县城北九十里,井出石油,亦名脂水、石液,遇火辄燃。或谓六月取之,涂疮疾即愈……

《西夏纪事本末长编·绥德之战》……初,用刘舜卿谋,伏军于吐延水以北,淮宁河之南。使张约节制八千长安兵及蕃兵四千,出怀宁寨,张声势。而以姚兜领振武军、沿边弓箭手、未整编禁军及教阅厢军计三万五千众,僵旗息鼓,伏于守约之后。又命种愕领龙卫军九千与蕃骑三千,皆马军,伏于绥平寨以南,吐延水之北。

梁永能闻守约来,以党名大王领马军两万,步军一万五千余人,击之。每与战,大宋兵皆不利,少却然守约典兵日久,威名甚著,其兵部伍严整,虽退不乱,西夏诸将皆惮其威名,又虑怀宁寨与之特角,亦不敢迫。两军僵持有日。

及是夜,种古燃烟花以召援军。守约丑正造饭,寅正即举兵大出,简八百精锐敢死之士于阵前,皆执强弩,而使蕃兵护两翼,守约挺身阵前,自节金鼓,与夏军战。

党名大王亦西夏名将,善知兵,为将谨慎,遂自领步军以当守约,张马军为两翼,夹击守约。守约素得蕃人敬畏,又遗以强弩硬弓,抚之如汉兵,沿边蕃部皆骏勇,至是,莫不死战。夏军竟不能克。

两军激战,自寅至午。大宋兵以寡敌众,弓矢皆尽,守约亲冒矢石,左臂中箭,断箭怒吼,奋战不己。

众皆感奋,莫不效死,将士死者二三,伤者四五。夏军虽得势,然自寅正出战,未暇得食,苦战半日,既饥且渴,人困马疲,·准惧于军法,犹不敢稍退。

至午正,守约度形势,遂举大旗,姚兜尽起伏兵,皆执振武军旗,出守约军后。夏军莫不惊惧徘徊,党名大王亲斩两酋长,县头于阵前。其知不能免,竟亲率五千众断后,令其子党名多磨领余众退至绥德。

然其弩末之兵,不能当一鼓之击。姚兜兵至,夏军稍触即溃,自相蹈籍,姚兜纵兵击之,杀伤无算。党名大王知大势己去,三呼“亡矣”,竟自自刎于阵前。

姚兜遂合张守约兵,穷追党名大王余部,会遇大风,风沙迷眼,方止。

姚兜、守约遂整兵北行,一日便至绥德。其军容鼎盛,秉常以下,尽皆惊怖。

熙宁十一年,正月。

沛京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派节日的气氛。自熙宁十年十一月以来,帝国的北方地区,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至正月二日,沛京又是普降大雪,自今尚未消融,残雪挂在树枝上,竟显得十分的娇憨可爱。

在沛京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大相国寺前,此时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其左墙边临河第三棵柳树下面,有人在那里搭了个小小的茶棚,摆了几张桌椅,煮上一壶茶,俨然便成了一个简陋的茶馆。许多的市民游玩累了,便会到这里来,掏上几文钱,买一杯茶坐下歇脚,一面听一个五十多岁的李秀才,口沫横飞的说着一本署名为“卫辉张氏”的《上古神仙评话》的新话本。

不过这一夭,李秀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开讲他的神仙故事。

“众位看官,今日要说的是,却是本朝前不久发生的一桩大事……”

这一句话,顿时将茶客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话说去年十月,西夏国秉常兴无名之兵,来犯我大宋边境。想那秉常不过是天狗星干犯天条转世,又如何能敌得过我大宋有左辅星君石学士坐阵……”

其时西夏三路入侵的危机早己化解,捷报传至京师非止一日,但是具体的详情、战况,民间却无人知晓。之前两军激战正酣之时,因为情报传送滞后,连皇帝与枢密院都是一夕三惊,京师曾经谣传了十余日,道是石越己被西夏人俘虏,绝食殉国,西夏兵锋直抵长安。皇帝赵项坐立不安,一夜之间,三次召文彦博入宫。好在文彦博毕竟是三朝老臣,知道皇帝的心思,竟是安卧家中酣睡,对皇帝的诏书,只是让人轻轻回一声“断无此事”便不再理会。最后还是皇帝亲自去文府,见到文彦博果然正在呼呼大睡,这才安下心来,放心回宫。皇帝尚且如此,民间虽然新闻管制,但是却阻止不了谣言的传播,京师之中,莫不人心·隆崖,有人甚至打点行装,准备去杭州避难。直到文彦博拒赴皇帝诏的消息传出,人心这才渐渐安定下来。果然,几天之后,便传来庆州兵退的消息。再后来,宋军大捷的消息,也被送至京师。在京师中等待祝贺正旦的各国使节,纷纷上表拜贺;皇帝下诏京师放花灯十五日,普天同庆。老百姓到这时,才铁了心相信宋军的的确确是打了大胜仗。于是对石越这个文臣的怀疑,立时转变成一种神秘主义的信任。

这个时候,坊间自然也流传出关于宋军大胜的无数版本。而老百姓们无论信不与信,都同样津津有味的听着每一种流言。

“……那姚、张二将军破了党名大王,便兵合一处,计有大军二十万,直驱绥德城。见着西夏人,也不喊话,挥兵便杀将过去,小隐君见援军到来,也从城中杀出。那西夏人攻了几十日的城,人马疲惫,士气低落,哪里能当住我大宋精兵,一个个以一当百,如虎入羊群,竟将西夏兵杀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幸得还有数十万大军护着夏主,狼狈而逃,列位想想,那姚、张二将军都是步兵,如何又赶得上,眼见着夏主就要逃脱,便在这时……”

说到此处,李秀才便嘎然止住,注视众人,微笑不语。

众人正听到紧要处,见李秀才猛然停住,不由不停地催促道:“便在这时,又如何了?可曾捉住了夏主?”

“是啊,你快说啊,可曾捉住了夏主?”

那老板见众人如此,忙走将过来,笑道:“众位可知为何这李秀才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众人见老板如此相问,都是一嚼,不由大笑,现在谣言纷纷,其实众人心中,也都是将信将疑而己。却听那老板说道:“这次回京捷报的,有一个兵汉恰好是李秀才的亲戚,李秀才下了本钱,买到一瓶甘露酒,方才探得这点真情。我说众位,亦不能白听这一回,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才是正理。”

众人这才明白,有几人便掏出几文钱来,放到李秀才桌前一个盆子里。李秀才眯着眼睛,偷偷拿眼瞅那盆中,见钱己差不多,这才拱拱手,做了一个团圆揖,继续说道:“便在此时,便听一声炮响,种愕将军率十万马军杀到,原来石学士早就伏下这一路人马。便听夏主大叫一声‘我命休矣!’眼见着便要在劫难逃。”

“难道竟将那秉常给活捉了?”座中有人诧异地问道。

“哎!可恨便可恨在此处,那西夏军中杀出三名降将,竟生生将大宋兵挡住了,护得那夏主逃出生夭。”李秀才长叹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

“哎哟?!”在场众人尽皆折腕,有人恨声问道:“那些降将却是什么?”

“一个蕃将禹藏花麻,一个汉将李清,还有一个,便是文焕那狗贼!”李秀才又抓起惊堂木,仿佛将那案子当成了文焕本人,狠狠地拍下,骂道:“这三个降将救出夏主,大宋兵轻骑直进,兀自穷追不舍,整整追了两日,那夏主本是天狗星转世,还会点妖术,便在晚上祭起妖法,次日便下起大雪。种将军无奈,只得退兵。”

“啊?”众人尽皆听呆了,有人问道:“那夏主会妖术,这又当如何是好?”

“这不用怕。”李秀才摇手安慰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夏主会妖术,我大宋皇帝却是紫徽星君下凡,石学士更是左辅星转世,若是当时石学士在绥德,那秉常便逃脱不了。众位想想—那西夏人倾国而来,何以石学士便知道要伏兵绥德呢?可见他确是能掐会算无疑……”

李秀才滔滔不绝地说着种种传说,众茶客也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众人丝毫没有注意,在这个简陋茶棚的角落中,有两个俊雅的男子正在低头喝茶,只是时不时拿眼睛扫上这边一眼,全不似一般人那么兴致盎然。

“大宋这次真的大胜了么?相公。”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惊讶的跳起来,原来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过她的声音极低,茶棚中众人谁也没有留意。

被她称为“相公”的男子,却只是神不守舍地唔了一声。若有认识的人见着他的样子,必然大吃一惊,原来他竟然是白水潭学院的山长桑充国。叫他“相公”的人,自然是他的夫人王倩无疑。

王倩似乎有点恼怒,慎道:“相公?”

“嗯?”桑充国猛地一惊,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方才想事情去了。”

“在想什么?”

桑充国口中说出来的话,让王倩大吃一惊。“我在想,这次无论胜与不胜,其实于大宋都不是好事。真正有好处的,可能只有子明而己。”

“若能大胜,怎么于大宋不是好事?这是我爹爹梦寐以求的事情。若是我大哥未死,纵然他与石越有隙,心里也会高兴。”王倩不解中带着几分慎怪。

桑充国皱了皱眉,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端正了一下身子,沉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朝廷—夭子与百官,按照经书所说,天子是奉行上天的旨意,来治理天下的,而百官,则是协助夭子牧守万民的。而夭意,其实便是民意。唯有民意能直达上夭……”

“是啊?这有何不对么?”王倩疑感地眨着眼睛,习·赓险地托腮问道。

“而子明却曾经说过,天子不是受命于天,而受命于民。两位程先生与岳父大人也说,天下非天子之私产,夭下是祖宗之夭下,是夭下人之夭下。”

“这自是正理。”王倩笑道:“本朝立国以来,士大夫莫不奉行。纵是天子亦不敢以天下为私产。这些道理,其实不待石子明来说明。石子明不过是集前贤之大成而己。”她说的却是事实,宋朝本是中国历史上民本思想最浓厚的时代,·准后人无知,将宋朝中央集权的加强等同于所谓“封建专制”的加强,将一个明明是中国历史上宰相与外朝之权最重的时代,硬生生地说成是皇权加强的时代。

却听桑充国沉声问道:“既是如此,那么,究竟什么样的朝廷才是一个好朝廷呢?无论天子是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民,归根结底,天子都应当顺应民意。那么,是不是应当得出这样的结论,惟有顺应民意的朝廷,才是好的朝廷呢?”

“那是自然。但是庶民有无知之时。”王倩沉吟了一下,说道:“所以,应当如圣人所言,施行仁政的朝廷才是好的朝廷。”此时二人早己忘记身处的环境,更是将说书人与他的听客抛置脑后,全心全意地讨论起来。

桑充国怔了一下,笑问道:“那娘子以为,何为仁政?”

“大抵轻摇薄赋,简刑宽政,可称仁政。”

“我以为不然。”

“啊?”王倩听到夫君这样的回答,几乎是惊呆了。不可思议地望着桑充国,却见桑充国的眼中,闪烁着思想的光芒。

“我反复翻阅石子明的著迷,又与二程先生、邵先生几经讨论,方才得出这样的结论—”桑充国虽然压低着声音,却掩饰不住情绪的激动,“所谓的仁政,应当便是一个好的朝廷应负的责任。一个好的朝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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