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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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感走到河堤边缘,抬头望向大河,久久不语,眼中充满了落寞和悲苦,这一刻,他别无选择,只有义无反顾,不论前方是荆棘遍地,还是血浪翻涌,只有舍生忘死冲上去,即便最终倒在了中途,或者被波涛所吞噬,也无怨无悔。
这是一场激进改革和保守思维的较量,是权力和利益的争夺,是帝国命运的裁决,关系到中土千千万万普罗大众的生死,相比帝国的倾覆,相比千千万万普罗大众的死亡,即将开始的风暴所造成的损失和危害也就微不足道了。
帝国和帝国的普罗大众需要的是阳光,是和煦春风,而不是黑暗,不是狂风暴雨。
这场暴风雨从先帝崩亡的那一刻就开始了酝酿。今上“背叛”了先帝,从道德伦理一直到国策方略,全部“背叛”了,他“欺骗”了先帝和所有的人,自家大人和高颎都被欺骗了,结果他们先后死去,而苏威和裴世矩则卑鄙无耻,不惜以“背叛”先帝来继续攫取权力和财富,帮助皇帝一起“埋葬”帝国。
去年东征的失败,是朝堂矛盾和国内各阶层矛盾的一个总爆发,皇帝安然无恙,世家权贵们也安然无恙,而最终承担损失的是中土的普罗大众和几十万将士。帝国因此遭受到了重创,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在极度痛苦之下,帝国终于发出了怒吼,它要报复了,要把伤害它的敌人彻底摧毁。
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长刀出鞘,箭在弦上,对立双方再也没有斡旋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皇帝毅然发动了第二次东征,他做出了决断,要么洗雪前耻赢得东征,以无上武功进一步压制和打击改革对手;要么逼迫对手在他的背后出刀,这样他就赢得了击杀对手的借口,找到了摧毁强劲对手的最佳机会,从而彻底摧毁对手,彻底掌控改革的方向和进程。
皇帝掌控了主动,所以,自己不得不到黎阳督运粮草;所以,巡察使团在远征开始之际,从蓟燕临朔宫南下而来;所以,一统三百骑的西北马军万里迢迢赶到河北,在这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皇帝的刀已经出鞘,西北人已经杀到了自己面前,形势已经明朗,还犹豫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缩什么头?更令人痛苦的是,先前几年费尽心血所做的部署,因为自己的犹豫,因为自己出刀慢了,给对手一扫而空。可以预见,不论是行宫的兵部侍郎斛斯政,还是镇戍临渝关的左翊卫将军赵元淑,乃至于弘化留守元弘嗣和左候卫将军李子雄,都在对手的掌控之中,先期谋划全部失败,留给自己反击的机会已经很少,如今只有绝地反击,以求绝处逢生。
杨玄感缓缓转身,冲着胡师耽和元务本轻轻挥了一下手,示意已经决断,毋须再议。
“洹水战场,由王仲伯去处置。”
胡师耽和元务本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兴奋和快感。西北人给他们制造了很多麻烦,杨玄感终于出手了,出手就是武贲郎将王仲伯和鹰扬府,西北人根本不是对手,死定了。
“以最快速度向大河两岸传递消息。”杨玄感继续说道,“水军统帅、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谋反,正率军急速杀来黎阳,试图断绝远征军粮道。请各郡县急速召集乡团壮勇,火速至黎阳集结,以确保皇帝和远征军的安全,确保东都安全。”
胡师耽和元务本惊讶地望着杨玄感,不知此策是早已议定,还是临时起意,总之过于荒诞,经不起推敲。
杨玄感猜到他们的心思,微微一笑,“这是举旗的讯息,一旦传开,则四方云动。”
“再派人急赴洹水,遍告饥民,黎阳要开仓放粮,把他们引到黎阳来。”
胡师耽和元务本心领神会,对杨玄感之策大为赞叹。
如果还没有正式举旗,几十万饥民到了黎阳必会引来无穷麻烦,反之,一旦举旗,几十万饥民就成了黎阳“挟持”河北人的最好手段。两人当初在安德城外的应急之举,本给黎阳带来了很大威胁,哪料杨玄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瞬之间就逆转了局势。
第149章 子时出战
下午,在洹水镇防府的大堂上,空气闷热,军政官员们无法压抑浮躁的情绪,尤其西北人,在防主白猛开始部署强渡运河之策后,马上提出了异议,西行、江成之和布衣等人以马军不擅步战为由,当堂质疑白猛的强攻之策。
元宝藏暗自窃笑。西北人还算识时务,给了河北人面子,但河北人根本没把西北人放在眼里,决意要把西北人赶到第一线去送死。这未免做得太过了,太露骨了,毫不掩饰双方之间尖锐而激烈的矛盾,纯粹就是蓄意破坏脆弱的合作。
河北人的目的显然只有一个,拖延,以静待局势的变化。永济渠粮道中断,最着急的应该是黎阳,但现在黎阳方面的军队迟迟不至,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既然你都不急,我急甚?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西北人主动表示遵从河北人的命令,无非是想群策群力迅速击败太行贼,可惜一厢情愿了,河北人不但不领情,反而要置西北人于死地,这仗没办法打。
元宝藏望着神色阴冷的伽蓝,望着勃然大怒的西北军官们,不免幸灾乐祸。任何时候任何事都不能想当然,必须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利益至上。你西北人只想到自己的利益,却无视河北人的利益,结果当然与预想大相径庭。
白猛对西北人的质疑嗤之以鼻。如今己方援军到了,太行贼不会再渡河攻击,他们只要持续对峙就能有效断绝水道,所以己方只有转守为攻,主动攻击,至于渡河攻击的军队,不仅仅有西北人,还有河北各地乡团,并且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龙卫统。
“何时攻击?”
伽蓝突然开口,一锤定音。
元宝藏惊疑不定,不知道伽蓝意欲何为。这种局面下,他还要信守诺言,遵从白猛的命令展开攻击?
西行等人了解伽蓝,知道他肯定有了对策,随即放弃了争论,算是默认接受了白猛的部署。
“明日上午辰时正。”
白猛迟疑了片刻,看到伽蓝剑眉紧皱,杀气森然,心里有些不安,随即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如果休息的时间不够,可以延迟到明日下午。”
“今夜子时,防主以为如何?”
伽蓝目光如炬,锋芒毕露。
白猛断然否决。乡团壮勇不是正规军,没有接受过夜战的训练,更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此举无疑会加大攻击的难度,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伽蓝神色冷峻,缓缓站起。西行等人紧随其后。白猛陡感重压。苏邕、苏定方和一群地方豪强紧张地看着伽蓝,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至的凛冽杀气。
“子时正。”
伽蓝声音嘶哑,刚劲有力,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伽蓝转身就走,西北人扬长而去,白猛怒不可遏,一群河北人则是茫然无措,无所适从。从利益上来说,他们当然无条件支持白猛,但事关生死,伽蓝和西北人在河北战无不克,挡者披靡,已经在河北人心里留下了无坚不摧的强悍印记,所以,在战场上,他们更愿意追随伽蓝,而不是盲从一个战绩不显的小镇防主。
※※※
入暮之后,洹水镇陷入黑暗,安静代替了烦嚣,河堤上如明珠般耀眼的点点火光与璀璨星空交相辉映。弦月穿行在云层中,或明或暗,朦朦胧胧,如梦呓一般迷离而虚幻。
禁军营帐肃穆而宁静。刘黑闼与高泰并肩而行,也不交谈,急速赶路。伽蓝和西行出帐相迎。暴雪跟在他们的身后,警觉地望着来者。高泰冲着暴雪做了个亲热的手势,而刘黑闼却是极其忌惮,暗自戒备,唯恐遭到攻击。
进帐后分宾主坐下。西行说了子夜攻击的事情,其意思很明显,希望得到刘黑闼的帮助。
刘黑闼带一千壮勇追随刘炫而来,名义上是竭尽全力保护饥民,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保护饥民是假,伺机谋利才是真。刘黑闼要谋什么利?帝国很强大,皇帝和远征军很快就要凯旋归来,做为山东贵族集团的“工具”,山东义军何去何从?谁也不想做了别人谋利的牺牲品,所以刘黑闼和各路义军首领一样,都在寻找生存之路,而且这件事很急切,继续拖延下去,最终必定身死族灭,一无所获。
与西北人暗中结盟,跟在禁军龙卫统后面是否就能找到出路?刘黑闼、窦建德等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只有相信鸿儒刘炫一次,赌一把,赢了就改变命运,输了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刘黑闼摇头,直言不讳地说道,“某不相信白猛。将军知道赵郡李氏、任县游氏、巨鹿魏氏和南宫白氏之间的关系吗?将军知道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的出身来历吗?某可以断言,洹水战场就是他们与黎阳联手围杀将军的陷阱。请将军慎重,务必不要中了他人的诡计。”
伽蓝微笑摇手,“黑闼兄,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唯有进攻,才能击败一切诡计。”
刘黑闼沉吟良久,问道,“将军当真不想知道那些人背后的关系?”
伽蓝再摇手,“咱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刀。”
刘黑闼看了看高泰,后者郑重点头,示意刘黑闼当机立断。刘黑闼沉思良久,踌躇难决。这一脚伸出去,事实上就是背叛了义旗,背弃了大义,假如形势对自己不利,那在河北就再无立锥之地。
“某是河北人。”刘黑闼很果断,没有考虑太长时间,便给出了答复,“某是河北义军举旗之人。”其意思很简单,他拒绝了,他不能帮助西北人攻杀河北义军。这是原则性问题,不容妥协和背离。
西行面无表情,不过眼里却掠过一丝赞赏。伽蓝也是连连颔首,“黑闼兄能给某多少助力?”
“某可以安排一些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你们的战马运到对岸。”
“一言为定!”伽蓝当即伸手,“借某三百力役,子时出战。”
※※※
游元从睡梦中突然惊醒。
“咚咚咚……”战鼓如雷,惊天动地,尤其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激昂鼓声更是惊心动魄,让人惶恐不安。
大角长鸣,如利剑一般撕裂了夜空,紧接着,杀声震天,掀起阵阵怒涛,猛烈撞击着寂寥而广袤的黑暗。
游元走出了船舱,在亲卫们的簇拥下站在甲板上,遥望着远处摇曳的火光,聆听着从风中传来的厮杀声。
西北人一定要在子时展开攻击,这符合西北人一贯以来的作战风格,符合西北狼狡诈而阴狠的性格,而白猛不能与西北人撕破脸,只能妥协。游元对此持赞成态度,只要西北人愿意竭尽全力作战,那河北人理所当然全力协助。
激战在继续,游元的疲劳在杀声中不翼而飞,他突然发现自己精神抖擞了,似乎刚才打个盹便让体力再度充沛起来。他自嘲地笑了,人老了,再不复年轻时候的旺盛精力,就连智慧都退化了。游元幽幽轻叹,脑海中浮现出伽蓝浴血奋战的血腥场面。此子如能顺利度过眼前危机,再一次给黎阳以打击,形势便会明朗化,杨玄感在走投无路之际,也只有铤而走险,他总不至于束手就缚,引颈以待吧?
某何时去黎阳?要不要去黎阳?还有没有必要去黎阳?
崔逊现在在哪?是在黎阳,还是在赶赴东都的路上?为何他一去之后便杳无音讯,连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崔赜做为越王杨侑的长史,对东都安危负有直接责任,其中更牵扯到皇统之争,面对此次危机,崔氏难道束手无策?难道事前就没有丝毫察觉,就等着风暴掀起,陷入无助困境?
风中传来激扬马嘶,传来浑厚大角,西北人的战马过河了,冲进了“沸腾”的战场。
西北人的战马何以如此迅速过了河?谁在帮助西北人?刘炫和他的门生子弟吗?抑或是邺城傅氏早已与西北人取得联系,暗中伸手相助?
游元正在思索的时候,洹水镇中战鼓雷动,河堤上更是火光冲天,一艘艘满载着乡团壮勇的船只如离弦之箭,直射对岸。
“失策了。”游元摇头暗叹。
白猛失策了,严重失策,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以配合西北人发动夜袭,结果不但丧失了抢夺功劳的机会,更把自己置于不利处境。现在西北人在对岸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的战马过河了,接下来就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杀戮,而留给白猛的只有威信的丧失,他不得不在天亮后拱手交出指挥权。
其实指挥权是次要的,在目前河北形势极度混乱的情况下,指挥权实际上很烫手,稍不注意就会把自己陷入困境,倒不如在此仗后把指挥权交给西北人,让西北人与主掌魏郡的独孤氏正面“交锋”,实际上也就是与黎阳正面“交锋”,而河北人在这场“交锋”中的最佳选择就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以不变应万变。
“天亮后,我们去黎阳。”游元对站在身后的长史说道,“独孤氏马上就会找上门来,此时不走,某将失去南下黎阳的最佳机会。”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