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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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有些冷滞。
薛德音轻轻咳嗽了一下,对崔逊说道,“伽蓝的意思是,杨玄感肯定要反。杨玄感一反,永济渠肯定会被切断,不是被杨玄感切断,就是被河北叛军切断。永济渠一断,远征军肯定就要后撤。这是一个死局。”
崔逊没有说话。此刻询问杨玄感是不是真的要叛乱已经没有意义。杨玄感已经陷入了皇帝、关陇贵族中的代北权贵和山东权贵的包围,只要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发动“攻击”,杨玄感就不得不叛乱。不叛乱是死,叛乱还有一线生机,那倒不如铤而走险叛乱了。
“只有一条路了?”崔逊望着伽蓝,淡淡地问道。
伽蓝犹豫了半天,还是试探了一句,“关键是河北人。”事已至此,不管是不是死局,也不管历史洪流是不是根本无可阻挡,自己该做的还是要做,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也不枉万里迢迢跑一趟。
崔逊暗自叹息。崔氏现在自身都危机重重,哪来的精力去协调河北世家的利益?再说,时间太少了,崔氏即便有心,也无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河北世家在重大利益上达成一致。没有利益上的一致性,河北世家怎么可能与崔氏齐心协力扭转局面?
“裴阁老……”崔逊欲言又止。这应该不是皇帝和裴阁老愿意看到的结果。
“某些人过于自信,或者说,自大。”伽蓝非常隐晦的做了回答,“所以,游治书和崔监察赶赴黎阳,某则保护你们的安全。在某些人看来,东征成败与否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局势会向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但到目前为止,某还没有看到这种迹象。”
崔逊有些失望。伽蓝这句话等于拒绝了他的善意的示好。
东征能否胜利,关键是河北人,还有一个关键就是杨玄感。假如杨玄感肯定要叛乱,那只要杨玄感早早叛乱,而己方又能以最快速度平定这场叛乱,那东征还是有取胜的希望。
“你为何估计叛乱的时间在夏末秋初?”
伽蓝没有直接回答,“参与杨玄感叛乱的还有几个人,兵部侍郎斛斯政,左候卫将军李子雄,弘化留守元弘嗣,左翊卫将军赵元淑。”
此言一出,薛德音当即变色,崔逊也是暗自惊骇,再不复飘逸超脱之态。
伽蓝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见皇帝和裴世矩已经对杨玄感的叛乱了然于胸,或者说这就是皇帝和裴世矩设下的一个死局,更准确地说,这就是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绝妙好计。
杨玄感在黎阳举兵,在大河和大运河交汇之处举旗,山东人的选择很简单,要么参加杨玄感的叛乱,要么不参加,作壁上观,但肯定会借此机会推波助澜以进一步混乱帝国局势。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山东人参加叛乱,那结果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誓死一搏了。山东人不参加叛乱,作壁上观,甚至暗中推波助澜,皇帝和中央岂能饶得了山东人的不作为?于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本土汉姓贵族势力必将遭到沉重打击,而山东人也跑不掉,也要给杨玄感陪葬,不死也要脱层皮。
“东征是虚?”崔逊问道。
“是虚是实皆在于形势的变化。”
崔逊和薛德音互相看了一眼,若有所悟。现在可以肯定一点,伽蓝的确是裴世矩的亲信,此番南下,伽蓝的确负有特殊使命,由此也证实,伽蓝的身世的确不简单。
伽蓝心念电转,权衡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说。
从走出突伦川开始,自己就把杨玄感阴谋叛乱一事向各方势力一点点地透露了出来,试图阻止这场叛乱,但到了今天,在眼前的迷雾不断消散之后,在帝国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一一呈现在自己眼前之后,目前自己已有足够理由怀疑杨玄感的叛乱是帝国核心层故意设下的一个“局”。再以自己所知的结果来倒推,就算杨玄感是真的要叛乱,但他本人没有军队,他的军方支持力量李子雄、元弘嗣和赵元淑也在杨玄感叛乱后被迅速拿下了,他的叛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
这里有个疑问。杨玄感的叛乱满打满算两个月,此刻皇帝远在辽东怀远镇,元弘嗣远在西北,李子雄远在东莱水师。从皇帝知道杨玄感叛乱,到他下旨拿下李子雄和元弘嗣,非常迅速,其讯息传递何以如此快捷?皇帝又如何判定元弘嗣、李子雄等人就是杨玄感的同党?元弘嗣和李子雄为何没有与杨玄感同日举兵?
唯一的解释就是杨玄感叛乱的秘密先期暴露了,皇帝提前动手了,在杨玄感举兵之前拿下了元弘嗣和李子雄,而杨玄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按照预定时间举兵叛乱。假如是这样的话,皇帝为何不同期拿下杨玄感?为什么不把这场叛乱彻底扼杀在预谋之中?
看看杨玄感失败的结果。杨玄感失败,首当其冲遭到杀戮的就是关陇贵族,接着山东权贵也遭到打击,帝国军队开始疯狂镇压山东各路义军。
沉重打击权贵集团,尤其是势力庞大的山东和关陇贵族集团,这基本符合皇帝和中枢改革派大臣的政治需要,而到达这一政治目的的手段,就是借助杨玄感的叛乱,就是借助山东蜂拥而起的各路叛军。
然而,这一场杀戮,最终激怒了关陇贵族,也把山东贵族彻底推到了反抗者行列,接着连江左人也乘机而起。帝国的世家权贵们面对帝国高高举起的屠刀,在生存已经成为一种奢望的情况下,毅然出手反抗,于是帝国陷入大乱,山东、关陇和江左三家权贵集团陷入混战,帝国的黎民百姓也陷入一场空前浩劫。帝国不堪承受,最终与大大小小的世家权贵,与数千万无辜苍生一起灰飞烟灭了。
崔氏是不是也在这场叛乱中遭到打击?崔赜、崔君肃等人是不是也因此被赶出了朝堂?从自己已知结果来看,崔氏在后来的李唐就剩下一个华丽“外壳”,而李世民“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借助强悍皇权,重定门第高低,把以崔氏为首的老门阀老世家彻底赶下了“神坛”,脱下了他们身上最后一件外衣,就此彻底沦落。
以此来推断,这场风暴也给了崔氏沉重一击。
从已知结果来判断,皇帝和中枢应该掌握了杨玄感举兵叛乱的准确日期,所以才预先完成了布局,最终取得了重创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的“胜果”。既然如此,为何不善加利用?
假如有办法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设法让崔氏逃过这一劫,然后借助崔氏在帝国庞大的势力,最大程度地拯救山东和关陇权贵,继而阻止或者延缓国内矛盾的轰然爆发,是不是可以挽救更多无辜苍生的性命?
※※※
“伽蓝,叛乱的时间一定准确?”
崔逊放低了姿态,以谦恭的口气问道,虽然这句话问得很不礼貌,但这关系到崔氏的未来,他不能不谨慎。
事实上伽蓝能把这等机密告诉崔氏,可见他已经接受了崔氏的示好,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裴世矩的谋算之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崔氏目前需要伽蓝的帮助,需要知道更多的机密。
伽蓝点头,神情很郑重,“如果你信任某,就不要怀疑。”
崔逊有些尴尬,但旋即陷入接踵而来的更大难题之中,接下来怎么办?
崔逊凝神沉思。时间太少了,现在是四月上,最多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而这点时间崔氏就算拿出对策,也来不及完成布局。
伽蓝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如果崔氏有意聆听他的建议,他不妨做一些努力。
“相比起来,某认为皇统的事情更难解决。”
崔逊霍然抬头,眼神犀利地望着伽蓝,似乎要看穿伽蓝,寻到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薛德音也是吃惊地望着伽蓝。先前的交谈中,自己虽曾向伽蓝隐晦地提到了崔氏身不由己陷入皇统之争,但绝没有想到伽蓝转眼间就主动提出了皇统之事。显然,裴世矩肯定向伽蓝说过这方面的事情或者做过什么隐晦暗示。
崔逊心里掀起阵阵波澜,几乎窒息,瞬息之内,崔逊做出了一个决定:抱拳为礼,躬身求教。
“这是一个机会。”伽蓝一字一句地说道,“化被动为主动,即便皇统依旧艰难,但威望已建,功勋已拿,总有一线希望。”
崔逊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白了,可见情绪之紧张。
薛德音适时追问了一句,“只有一线希望?”
“如果二次东征无功而返,可能会有第三次。”伽蓝字斟句酌,非常缓慢地说道,“山东局势会更加严峻,一旦大火燃烧到江淮、江左,关陇恐怕也难以幸免,京都对地方的控制会越来越弱。这时候,一个有威望有功勋的皇孙,必将承担重任。”
伽蓝不再说话。
崔逊思索了片刻,再度躬身致礼表示感谢。
薛德音神情凝重,目露深重忧色。主动平叛非常困难,尤其在目前局势下,在没有确切证据情况下,拿什么去说服越王杨侗和留守官员?再说了,越王杨侗一旦平叛,就把自己推进了皇统之争,他愿意吗?还有其他牵扯到各方利益的一系列问题,崔氏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布局,难于登天。
第112章 南阳樊氏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涉及内容如此机密,牵扯利益如此之大,不论是崔逊还是伽蓝,都需要思考的时间,所以谈话到此结束。
崔逊告辞而去,看上去面含笑意微笑,温文尔雅,实际上心潮翻涌,心事重重。
伽蓝和傅端毅带着龙卫统军官们将崔逊送到营门之外,双方拱手而别,但旋即伽蓝就被薛德音拽到了自己的军帐内,详细询问刚才那番言辞背后的含义。
伽蓝和薛德音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彼此交心的地步,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薛德音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被伽蓝拉上了裴世矩这条“船”,所以薛德音有理由向伽蓝要求得到更多的信任,因为两者的利益已经捆绑到了一起。
到目前为止,薛德音还没有接到朝廷赦免他的圣旨,薛家老小还在伽蓝的控制之中,某种意义上他现在是个“死人”,已经死在了敦煌龙勒府。以他如今的处境来说,能否“死而复生”,能否保全薛家老小,能否重入仕途,甚至能否为父亲洗雪冤屈报仇雪恨,都要靠裴世矩的帮助,因此,他同样需要赢得伽蓝的信任,并辅佐伽蓝完成这次使命建下功勋。
“伽蓝,能否告诉某,当日在行宫,裴阁老对你说了甚?”
薛德音的姿态放得很低。
过去他把伽蓝当作裴世矩的亲信,虽然也猜测过伽蓝可能是某个大姓的子弟,但因为寻不到任何线索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今日给崔逊这么一说,他再结合这几个月所经历的事情,以及河西卫府统帅冯孝慈和王威对伽蓝的亲密态度,他基本上同意了崔逊的猜测,伽蓝肯定出自某个大姓,所以裴世矩、薛世雄、冯孝慈等人才对其另眼相看,甚至引为亲信。
皇帝早就知道伽蓝此人,再加上钦点伽蓝参加骁果军,这次更是对伽蓝格外恩宠,种种迹象都表面,皇帝可能也知道伽蓝的姓氏,而这个姓氏与皇帝的关系似乎还比较亲近。
由此想到七娘当初在突伦川见到伽蓝后的“失态”,伽蓝手中那个河内司马氏所独制的紫檀妆奁盒,不能不让他怀疑伽蓝与司马氏有着很深的渊源。
假如伽蓝复姓司马,那皇帝对伽蓝的恩宠就可以得到解释。
今日皇族和河内司马氏的关系非同一般。当初司马消难逃离山东西进关中,出迎的就是杨忠。杨忠是弘农杨氏,司马氏位于河内,都属于河洛世家,而且彼此有数代姻亲关系,论辈分杨忠和司马消难还是同辈,所以两家关系非常亲密,先帝待其以子侄之礼。后来先帝做了北周宣帝的国丈,而司马消难则做了北周静帝的国丈。静帝宇文衍是宣帝宇文赟的儿子,先帝和司马消难这对叔侄的关系就彻底乱了。
辈分乱了不要紧,只要不篡国,偏偏先帝就要篡国,结果司马消难与尉迟迥、王谦同时在荆襄、河北和巴蜀举兵叛乱,司马消难失败后逃亡江左南陈,自此先帝对其恨之入骨。统一后司马消难做为亡国之臣回到长安遭到先帝的凌辱,郁愤而死。司马消难的正妻是高氏齐国的公主,一直留在长安,虽然侥幸逃过了司马消难举兵叛乱的第一难,却未能逃过第二难。司马氏与山东江左的皇族都有姻亲关系,先帝完全有理由借助诛杀高氏和陈氏两家皇族之便打击司马氏,结果司马消难的儿孙们被一波波的政治风暴掀翻了。
政治是残酷的,可以抹杀一切,但有些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抹杀不了,比如杨氏和司马氏做为河洛大世家,在过去几百年历史中所建下的深厚情谊,比如司马消难的子孙和杨忠的子孙们所建下的亲密关系。先帝和司马消难即便反目成仇,疯狂打击司马氏,但在其晚年,还是顾念旧情,善待司马氏。今上也是一个念旧之人,对司马氏也非常照顾,比如司马消难的庶出孙子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