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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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三年,宣祖大王上表明朝请准封光海君为世子,结果明朝以“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而不准。之后的二十四年、三十三年,朝鲜继续上表请准册封光海君为世子,正当“争国本”风头上的明朝当然还是不准。因此,光海君对明朝的怨念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可以说是肯定心怀怨恨。
万历三十四年,宣祖大王的仁穆王后生下了永昌大君,因此李朝内部也出现了和明朝“争国本”一样的问题,朝中的北人党分裂为主张拥立光海君的李尔瞻大北派,及主张拥立嫡子的柳永庆小北派。
万历三十六年,宣祖大王病逝。势大的光海君占据上风嗣位,随即上表明朝自称权署国事,请求明朝正式册封。谁知万历帝以其未经批准先斩后奏,是为专擅,便将此事压了下来。后来因东北女真势力日大,考虑到要朝鲜牵制女真,最后在十月准了光海君嗣位的请求。
光海君嗣位后,朝中的党争并未消除,全盘继承华夏文化衣钵的朝鲜士人们,和明朝争国本的士人一样固执,继续争斗不休。但光海君很强硬,上台后就将仁穆王后给废了,又把宣祖长子、同母兄临海君,以及年仅两岁的宣祖嫡子永昌大君都给杀了。
明天启三年三月,绫阳君李倧、西人党李贵等人和南人党联手,发动了政变。大北派的李尔瞻、郑仁弘等人被赐死,二十八岁的绫阳君李倧即位,也就是李朝仁祖大王。光海君被用石灰烧瞎双目,流放江华岛。
对十分重视伦理的明朝来说,这种下克上的宫廷政变是不可接受的,且朝鲜废黩的是明朝正式承认并册封的国王,这种行为无疑是大逆不道。消息传到明朝,当时负责节制朝鲜的登莱巡抚袁可立当即上疏朝廷,声称必须对这种目无明朝、以臣篡君的大逆不道行为进行讨伐,以振王纲:“即珲果不道,亦宜听大妃具奏,待中国更置。奚至以臣篡君,以侄废伯,李倧之心不但无珲,且无中国,所当声罪致讨,以振王纲。”
朝鲜对此大为惊恐,当下又派出外交使团前往登州拜见袁可立进行传统的“辩诬”行动,希望说服袁可立改变立场,并进而影响明廷对此事的态度。
袁可立此人,应该说是个务实的能吏,对北方女真和朝鲜等势力很熟悉,如崇祯年致辽东总兵毛文龙死地原因之一的刘兴祚叛归明朝事,就有他的功劳在内。因此当朝鲜职业辩诬使团抵达山东,言辞恭谦地与袁可立进行了长时间勾兑后,出于对北方形势的务实考虑,袁可立认为既然李倧已经事实上掌握了朝鲜李朝的政权,则此事可以从权,但在大义名分上却不可让步。最后他上疏朝廷提出了这样一个处理意见:“令其退避待罪,朝廷徐颁赦罪之诏,令其祗奉国祀,如国初所以待李成桂者,此又不得已之权也。”
虽然最后李倧如愿以偿获得了册封,但这起事件对朝鲜李朝的影响,一直到清朝还没结束。
五十年后,朝鲜李朝闻听清朝正在修编明史,遂再次派使团出使清朝“辩诬”,向清朝声讨明朝官吏袁可立,并希望清朝能修改明史,为朝鲜李朝王室的这次政变正名、洗冤,以证明现在的王室继位是合法的。
只不过虽然朝鲜李朝使团在北京进行了大量社交攻势,国王李淳也亲自上奏康熙表达了这一意愿,但中国史书最终并未如他们所愿进行修改,依然以宗主国的姿态记录了这一政变,并对其进行了定性。
一个国家,国王的册立需要他国册封承认,无论如何,这都是心头一根去不掉的刺。这种情绪经过多年发酵,1897年,朝鲜李朝的李熙终于称帝,改年号为“光武”,并改国名“朝鲜”为“大韩帝国”,终止了一直以来和中原帝国的从属藩国关系。
对日本来说,这次战争不但让丰臣秀吉气病身死,也使他的嫡系损失惨重,直接后果是德川家康乘此机会一举击败丰臣势力,建立了德川幕府,同时彻底打消了在亚洲争霸的念头,采取了延续三百年的闭关锁国政策,以避免刺激明朝。这使得亚洲此后三百年的地理政治格局,没出现任何变化。但是,日本这一次“进出”朝鲜,给后世的野心家留下无穷的遐想,当他们的野心再度燃烧起来的时候,朝鲜又会成为这头饿狼的第一口食物。
对明朝,尤其是对万历皇帝来说,这是很得不偿失的一件事。因为此后几百年里,此战获得的评价几乎是一致的,那就是靡师耗饷大伤明朝元气——无论它到底真的如此。
这也是促使我们花力气去搜集中、朝、日三国史料,把这场战争重新写出来的最重要原因。
万历时期,明朝的国力毫无疑问依然是亚洲最强的,这点没什么好怀疑的。而万历朝的军力,无论武器装备还是军队将领、士兵的战斗力和意志力,也都是亚洲最强的,这也没有任何可怀疑的地方。
万历前期戚继光及东北李成梁等将领对北方游牧民族势力的打击和压制,后来新一代将领如李如松平定宁夏叛乱,麻贵麻家军在西北的镇压,乃至朝鲜战争中明朝北方边镇骑兵的优异表现,南军步兵和火器的夺目风采,陈璘率领的大明水师的过人战力,都充分说明万历时期的明军,是发展异常全面的亚洲第一强军,且名副其实。
这点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个总结性的对比,以数字来说明。
如前所说,壬辰之战中,明军方面的宋应昌动员了七万左右人员(含运输和军械制造等),兵部计划入朝兵力数为四万八千人,但一直到年底,实际入朝作战的仅三万八千人,到次年年中才达到四万三千人,这其中还包含了已发生的伤亡人数。
而日军方面,截止到壬辰正月五日为止,秀吉下令动员的兵力数为二十八万一千八百四十人,这还不含日本国内的运输和军械制造等人员。
三月十八日,实施出军朝鲜命令中的总兵力为十五万八千人。
六月三日,屯驻朝鲜领土的日军总兵力为十三万余人。
也就是说,壬辰之战中,明军一直以三万八千人的兵力在与日军十三万兵力作战。
这其中,朝鲜军的作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虽然朝鲜军统计数量高达十七万,但朝鲜方面自己的记载中,实际真正投入过战斗的,全加起来仅六万余人陆军,水军数千。其二则是朝鲜军除水军外,没有一场有战略意义的正面战役。其三则是即便在和明军的协同作战中,其数量也就三、五千人,且从不被独立使用,甚至连朝鲜自己都少有战斗记载。客观地说,在整个战争时期,朝鲜军最大的作用是为明军负责运输物资,而不是战斗。可即使这样,物资运输也始终未能很好地解决,一直是制约明军行动的一个重大软肋。
另外,日军也一样拥有数量不少的朝鲜伪军,尤其是弓箭手。他们甚至建立了相当数量以朝鲜人从事生产的城下町。因此在朝鲜人力这点上,中日两军都是客军,都无太大优势。
丁酉再乱,日军再次出动兵力十二万一千一百人,加原驻朝鲜的日军两万零三百九十人,陆军为十四万一千四百九十人;水军两万两千人,水陆总计兵力为十六万三千余人。
明军方面,计划出动的兵力为陆军十三万零五百人,水军一万三千二百人,水陆合计总兵力十四万三千七百人。
然而,日军出动的十六万人兵力是实实在在且一次到位的,而明军丁酉初期入朝的兵力仅四万人左右,一直到次年五月前后,所有部队才全部进入朝鲜集结完毕,但根据朝鲜李朝的记载,入朝明军兵力实际只有十一万余人。
换话说,整个朝鲜倭乱期间,明军其实一直在以少打多,哪怕是最后决战阶段,双方总兵力依然相差近三分之一。
遗憾的是,大明朝这支亚洲第一强军,二十年多后,被杨镐在萨尔浒葬送了一半,在之后的沈阳和松锦等一系列战役中又被葬送了另一半。
于是,大明朝终于成了个没牙老虎,并最终倾覆。
但是因为这场战争的缘故,朝鲜王室对明帝国的态度,是尊崇感激有之。一直到清朝立国几十年后,朝鲜王室宫内依然立着明朝神位,以明朝为正朔等等。
而朝鲜士人和民间,在明清两朝,对明朝的态度则始终以感激及对父母之邦的尊崇为主。明清辽东交战期间,清军多次征发朝鲜军出征明朝。由于朝鲜军火炮受教于明军,其技术和装备都好于清军,因此多为炮兵。有次攻城,当清军命令朝鲜军开炮时,朝鲜军士卒发没炮弹的空炮应付,后被清军发现,多尔衮遂下令将为首的朝鲜军六名士兵斩首示众。明军将领祖大寿闻听此事,在城上率军致哀。后来朝鲜军回国,又在国内立了五义士庙纪念这些士兵。
万历朝鲜战争,留给我们可以说的问题太多,甚至可以说完全够单独立个研究科目出来,我们这四十多万字写下来,最后我们自己的感觉,是这仅仅只是匆匆一沾而过,吉光片羽。
最后,我们以万历帝的平倭诏来结束全书吧。《明神宗皇帝实录》卷三三四,二十七年闰四月丙戍,以平倭诏告天下,诏曰: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用澄海波。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平正秀等六十一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戳。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这,就是万历朝鲜平倭之战。
【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