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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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明军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小早川隆景才下令收拢部队,和秀家等部一起退回汉城。
细心一点的人,也许会发现此战中除受命与查大受一起做前锋探察及向导的高彦伯外,没有出现任何朝鲜军队。那么,跟随明军渡过临津江进驻坡州的朝鲜军在做什么呢?
朝鲜方面的记载是这样说的:朝鲜都元帅金命元等人,认为李如松贸然轻率进军,不妥,于是虽然进兵,但只是率部队跟在其后——应该是跟在杨元所部的明军后面。因为在李如松发出要杨元进兵增援的命令后,杨元才率领坡州明军奔赴汉城的,坡州朝鲜军自然是随杨元进军,而不是李如松。但当他们看见前方明军败退后,金命元等人“案兵还阵,故我军得全”。
也就是说,金命元等人在杨元所部明军投入战斗后,他们连在后方连作壁上观都没有,而是直接案兵还阵,回坡州去了。
这则记载中,那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沾沾自喜之意,跃然纸上。眼见明军战败,即便怕死不敢去增援,至少也可以接应一下吧?不接应,站在那里不动给明军壮下声威也好吧?可惜都没有。有的只是“案兵还阵”,然后沾沾自喜地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我军没折损人手得以保全。
他们似乎全然没想到,在他们面前抛头颅洒热血的明军将士是客军,正在为他们复国而战。他们才是主场作战的主军。
不但如此,金命元甚至还指控说因为明军在碧蹄馆战败,导致运送上去的粮草全部在碧蹄馆损失殆尽,所以后来前线才缺粮。这条,我们实在不想再费口舌驳斥了,因为编得太离谱了。
难怪明军认为朝鲜陆军中真正的将领,仅只权慄一人,非常有理。
在历史上如迷雾般众说纷纭的碧蹄馆之战,至此结束。
逃出生天的李如松,在碧蹄馆前的绝境里,一直显得异常强势,但此刻却没有一点高兴的迹象,反而显得失魂落魄。当他看到中军大旗时,终于忍不住悲痛,把李有升的女婿王审叫过来,大哭了一场。
然后他就一直哭,彻夜不停地痛哭,哭得那么大声,一直哭到第二天早晨。
我想,他是在为牺牲在碧蹄馆的那些多年跟随他及他父亲的家丁们而哭,为牺牲的明军将士而哭,也为自己的愚蠢而哭。因为李如松的轻率举动,几乎把三千明军全体都置于极危险的境地,尽管他依靠辽东军的顽强和自己过人的指挥能力逃过一劫,可这挽救不了那些战死的将士们,那些全是随侍在他左右朝夕共处的好兄弟。
对于一个骄傲的将军,没有什么比这种任性的失败更令他痛苦的了。
我相信李如松这一次是真正地痛彻心腑,一半是为了李有升和其他战死同僚,一半是因为无比沉重的自责。
从一月二十八日开始,那个意气风发的李如松不见了,变成了一个颓丧失意的萎靡之人。之后他率军从坡州回渡临津江,驻扎在东坡馆。开城他也不想呆了,打算直接后撤回平壤。
柳成龙等朝鲜大臣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他们与辽东军没什么感情,无法体会李如松折伤肱骨般的悲痛。在他们看来,碧蹄馆不过是一场小挫折,损失也不是特别惨重,为何因一小败而毁掉反攻的大好局面呢!
他们轮番去劝说李如松,结果李如松回答他们的,是一封正在起草的奏折。
这是写给万历皇帝的,里面说汉城日军实力强大,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所及,加上朝鲜天寒地冻,旧伤复发,乞求朝廷另外选拔能征善战之将来接替他这个没用的人吧。这份奏折的字里行间,都浸透着满满的失意。
李如松从这时开始,从最坚定的主战派变成了最坚定的主和派,再没有向东迈过一步。朝鲜人认为他是被碧蹄馆之战吓破了胆,包括柳成龙这样的亲明派在内都作如此想。很多史料及后世文人学者也都这样认为。那么,事实上是否如此呢?后面我们会对此做详细讨论。
说完这位失意的提督,关于碧蹄馆之战,又该如何评价呢?
首先,无须讳言,这是一场败仗,是一场轻率的失败。因为战斗是以明军撤退结束的。
其次,碧蹄馆的失败,100%要归咎为李如松的轻率。
他轻率地带领明军主力抵达开城,轻率地相信张大膳与朝军关于汉城兵力的虚假情报,又轻率地从开城、坡州儿戏般地甩下主力孤身上路,让明军的兵力优势在这一次又一次不告而走中被削弱。四万明军,最后只有八千人与敌接战,其他都被留在了从平壤到坡州漫长的大路上。
对此,李如松要负全责。
同时,这也是一场光荣的失败。
失败归罪于李如松个人,光荣属于明军全体。
明军在碧蹄馆之役中,表现出了极顽强的斗志和优异的战术素养。不算杨元后援五千人的话,明军是以三千人与一万六千日军直接对抗,附近还有一万五千左右的日军虎视眈眈。他们面对的敌人也不是废物点心,而是拥有战国三大智将之一小早川隆景和西国第一名将立花宗茂的日本精锐军团。
而且他们不是据险而守,是堂堂正正地在平原与丘陵的开阔地带,在号称敌军最强科目的白刃战中,与敌人正面交火。
结果呢?日军拥有十倍于明军的总兵力,以近五倍的兵力直接投入战斗,围攻了明军一中午加半个下午,仅仅是将领级的伤亡,便包括十时连久、池辺永晟、小川成重、安东常久、小野成幸、横山景义等数十人。而且与平壤不同的是,这些伤亡几乎全发生在日军最为得意的白刃战中。
也不知道是明军确实个个强悍如超人,还是日本人实在外强中干。
而两军在战后的伤亡数字对比,更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明军在这一战的伤亡数字,李如松在报告里称是阵亡二百六十四,伤者四十九,这与宋应昌《经略复国要编》里的数字差不多;朝鲜君臣的说法是三百人;南军有个叫吴惟珊的将领——可能是吴惟忠的弟弟——声称阵亡是一千五百名。这是所有史料里记载明军伤亡数字最高的。可惜吴惟珊身在平壤,又对北军怀有怨恨,他的证词很可能掺杂着个人好恶,数字未必可信。
至于日本人说的杀死明军一万人,败敌十余万云云,大家听完只要笑笑就好。
碧蹄馆之战的大部分时间,是由三千明军与日军接战,主要的伤亡皆出自这支队伍。这支军队与日军持续纠缠作战,一直坚持到了杨元来援,始终保持着建制未曾崩溃。
从常理来看,一支军队如果一线部队伤亡超过30%,就会丧失战斗力——当然这个比例并非绝对,但至少能给我们提供一个参考的标尺——换句话说,在杨元抵达之前,参与碧蹄馆之战的明军部队伤亡率,理论上不太会超过30%~40%,否则他们撑不到最后。
再把明军撤退时损失的人数考虑进去,是役明军伤亡当在一千余人左右,皆是李如松以下诸将的亲信家丁,辽东军的精华。
李如松说的阵亡二百六十四人,很可能是故意打了个马虎眼,汇报的是自己直属部队的伤亡情况,其他人如李如柏、张世爵、李宁、孙守廉、祖承训等人的家丁损失未计在内。
而日军的伤亡情况又是如何?
明军的记录是斩得日军首级一百六十七级。这显然不是全部数字,因为明军最后仓促后退,清理战场的是日本人,这些斩取的首级大多产生于查大受突袭战初期,之后明军就再没时间去割取首级了;朝鲜人说日军损失三百人,日军自己的记录是损失数百,听起来与明军的伤亡数字持平,甚至略低。这些直接的记录似乎都表示日军伤亡很小。
但是,我们还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比较方式。
在万历二十一年的三月下旬,宇喜多秀家在汉城清算了一下手里掌握的全部兵力,数字流传至今。我们可以拿参与碧蹄馆直接作战的日军部队与万历二十年七月末进行比较。
万历二十年七月末 万历二十一年三月末
黑田长政 80005269
小早川隆景(含秀包) 100009552
立花宗茂、高桥统增 32001132
筑紫广门 900327
从列表里可以看出,黑田长政减少了两千七百三十一人,小早川本队减少了四百四十八人,立花和筑紫这两支一线部队分别减少了两千零六十八人和五百七十三人。三、六两军团合计减员五千八百二十人,将近六千。
其他先不说,只从这几个数字里,我们已经可以发现一些端倪。立花部是最早与明军接战的部队,减员最严重,达70%;随后赶到的黑田部百分比要好看点,减员30%,但绝对数却与立花部很接近……最后投入战斗的隆景损失最少,只减员5%。当然,这个小百分比与他本钱厚有直接关系。
换句话说,这些部队的减员比例,是随着在碧蹄馆投入战斗的先后顺序而递减。筑紫是和小早川一起投入的战斗,两人减员的绝对数也极其接近。
另外,如果从绝对人数上看,万历二十一年三月的立花、筑紫两部,已经被彻底打残,丧失了战斗力。
而从万历二十年七月至万历二十一年三月二十日期间,除去碧蹄馆以外,第三军团、第六军团参与的大规模战事,只有延安之战和幸州山城之战。这两场战役里日军总兵力损失大约为两千人左右,如果平均分摊到三、六军团头上,约为一千。立花宗茂的部队,更是未见于随后的幸州战斗,因此他的部队伤亡,基本就是碧蹄馆的伤亡数。
加上其他零星战斗的损失以及伤病减员等等,三、六军团在碧蹄馆以外的减员,至多不会多于一千五到两千这个数。其实如果没有大规模战斗,对日本这种采取很特殊的军制的部队来说,两万人上下的军团最多出现两、三百人的浮动才是正常的,不可能出现上千的变更。
但即使按这样的数字进行计算,我们也可以发现,在碧蹄馆一战中,三、六军团的伤亡,至少达到了三千人之多。
以寡敌众,还让敌人付出两倍以上的伤亡。能够打出这样的战绩,只能感叹明军实在是太强悍了。只可惜李如松个人的失败太过明显,反而掩盖了明军善战的光芒。
这种“失败”如果再多几次,日本人很快就能“胜利”归国了。
其实碧蹄馆这种比例的伤亡,不算夸张。在整个朝鲜战役中,明军与日军的大规模野战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城池攻防战,这是明军与日军第一次大规模没有构筑复杂工事的真正意义上的野战,对此的反思和比较就很有意义了。
当时的入朝明军,一线作战部队的骑兵比例极高,四万明军里有六成多是骑兵,尤其是辽东军,比例更高。从兵力配备看,明军主力是以骑兵和炮兵为主,辅以擅长近战、武艺高强的南军步兵。这样的部队,在野战中由炮兵担负远程攻击来打击对方阵型,占六成的主力骑兵自侧翼冲锋或正面进攻任务,步兵负责炮兵阵地防御及近身搏斗。另外,明军骑兵也是配备了大量那种放完枪子还可以砸人的三眼铳的。这种配置和打法的部队,对使用铁炮又缺少骑兵的日军来说,显然先进很多。
另外,朝鲜战场上的日军骑兵比例极低,事实上哪怕是日本国内,骑兵军团也是极珍贵而少之又少,日方记载的几家参战大名的部队构成,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如五岛家出兵七百零五人,战斗人员中自侍大将以下的骑马武士才十一人,步战武士四十人,其余都是侍从和足轻。岛津家出兵一万人,武士仅六百,铁炮兵、弓手、枪兵、旗手合计三千六百人,即使那六百武士全是骑兵,也不过百分之六。
碧蹄馆之战中的三千明军,全是骑兵且是军中精锐。在日方及明方记载里,虽然都有提及日军的铁炮部队,但根据记载及战场地理看,这些铁炮部队基本都部署在树林及高地,明军也曾试图对其冲锋但被打退。从记录上判断,这应该是查大受与立花部的战斗中发生的,因为立花本人曾被明军打退到了小丸山的山上。最多还有小早川秀包被突袭那次。在其余的战斗中,明军并没有向山地发起冲锋的举动及必要。可见在这次没有时间构筑复杂工事的野战中,日军的铁炮部队主要进行的是阵地防御,也就是守护本阵,参与近战的相当少——两军混战中,铁炮兵本就无法参加肉搏。
所以碧蹄馆之战,几乎是一场纯粹白刃战,由明军以三千骑兵对日军步、骑武士和枪兵。哪怕按百分之六的比例算,当时战场上的三万日军中,也只有一千八百名骑兵。但问题在于这些骑马武士隶属于各家大名,无法集中使用,只能一波波投入进攻。这使得本来就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