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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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托付,正因他瞧了他们一眼,就必须把卧室门打开。否则他们的一生幸福都被葬送,反正也没人敢再要他们了,而他的飘然世外能够拯救他们,他看着那名弟弟的指尖,第一次感受到了因兵燹而占有私产的狂喜……他一直隐藏在权力拼图的背面,从小枝给他写第一封信时,卷耳大夫就问“你确定?嫁给一个二流贵族、一个次等英雄?”在他们的婚姻生涯中,他再也没有参与一场蛮斗,他总是在她独自面对他人的嘲笑时。才变成一个刽子手,她渡过浙水北上,笑着说“我只去一个月,记得给我的李树浇水”,留给他的是不满移植的酸涩李子和永别……积雪的凤尾竹就像跑动的群兽,为化装成牧童和采桑女的子爵们和方伯夫人们弯下幽会的小穹顶,这些人用战旗蒙住眼睛,放任马车追逐疆土与爱情,为了特洛伊的海伦、为了息夫人和夏姬,毁灭一座座城池,降服一个个国家……对于雪堰来说,战争提前结束。上次还有象奴陪同他一起走回家去,现在他孑然一身,飘忽荒野……从海上鹿苑归来的人手、战象与大禹陵的盾甲兵缠斗,声东击西,他一向擅长的战术;他让那些人去送死,大禹陵从不是他的目的地,相比财宝、神灵、一堆石头砌成的房屋,是人!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他要去见一见异母弟弟,现存世上血缘最接近越君世袭的继承人——山阴君。刽子手截住了他,又放走了他,付出他无法拒绝的代价……少年君主正在大象墓场的巨骨丛中练剑,看到雪堰大夫的到来,年龄悬殊又容貌酷似的两兄弟同时舒展笑颜。就像看到死神出现在林间小道,揪落一瓣瓣干枯的月季,青狼尾行其后,轻踏朵朵花瓣,“我收到了你的信……”刻在行宫喷泉下的标记,两兄弟还在一起时,在父亲未竣工的陵墓里做跳房子的游戏所约定的暗号……他们很多年没有相见了,任凭那些阴谋者隔开他们,防止他们把会稽山合成一艘庞大战舰。而此前他俩不是太懒就是太小,竟没想到反击,山阴君朝兄长张开双臂,等待他的拥抱,等待历史重新走进他的庭院。
梦见屏横倒湖中,鬼板和碎石仍不断落进水中,对很多人来说,它是梦乡的通天塔;对另一些人来说,不过是采石场的残渣。
你一直不信神明——但那架鲸鱼骨架,阿堪告诉他,就是你的保护神。
敬她、爱她、畏她、漠视她,神并不在乎,我只是暂时替她保存生命,一滴水、一粒沙,是她提醒我生之有限。
“她是我的催命鬼,终有一天我会将生命还给她。”仲雪捂着受伤的额头走下梦见屏。
年轻的药司为乌滴子查看伤势,乌滴子之前摔伤过后背,这药司是乌滴子的朋友。一直担心他,即使没有大高华,也会翻过山岭来看他。
“你就是山北的药司。”仲雪微微笑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药司说你的额头要用蚕丝缝几针,会结疤但不会太明显。“你被梦魇住了,梦寐的碎片凝结成‘梦胎’,冻结在你体内,你需要一个‘解咒师’。”药司建议仲雪,“你最好举行那个净化仪式——”
“仪式一共举行九天。”阿堪握着一小把糯米,这是他将糯性强的稻谷留下来做种,两年种了四轮、育种成功的糯米,十天前藏在梦见屏石匣中,打算秋祭后送给仲雪的奖励。仲雪是吴人,吴国产很好的糯米,他一向爱吃,“最后一晚我们蒸糯米饭,用苋菜汤染成红色的糯米饭。等我们吃完糯米饭,美美睡一觉,没有梦也没有遗憾,你会再一次在金色的清晨醒来。”阿堪还把一片木牍交给他,从大护法尘封的书房取出的——他母亲的亲笔信。
“第十二世越君是谁?”仲雪接过木牍,他一直没忘记那场不得不延期的“答辩”。
“是‘娄’。他被逼逊位,无奈投水,那里被称为宫渊。几十年后,传说就变了样,如同人们打捞起的君主,也不再俊美如常,人们不再记得这里泡涨过一名不幸的大酋长。越君世系的唯一痕迹,是裁定为邪道的殿堂都被灌满污水,宫渊成为‘邪神水葬场’的代称——你刚刚从宫渊升起。”
他们一个个走开,好让仲雪细细品尝这场混战的结果……
仲雪擦去那封信的蛛丝。这是前代大护法想要忘却的回忆,收信人是吴王去齐——
“大王,我的儿子还太小,期望您允许他和我一起返回越国……”这封信一下剖开仲雪的梦,所有思念、怨尤和弃子的悲哀,从伤口迸裂出来,这是一份副本。正本就躺在吴王宫殿,如果吴王答应了母亲的请求,那么他将在越国长大……在比吴国旧都更北的地方,天青色水湾与黛色大地舒徐展开,延伸至天边融合成雾蒙蒙的一片深深浅浅的青蓝色。只有中间一抹微亮的光,是壮阔的扬之水悠然流过,那是麋湖城,仲雪诞生的地方……母亲与父亲都没有抛弃他,那倏忽而至的心悸,犹如他感受到的第一缕秋风,叶片凋谢在脚下。
仲雪抬眼所见的越国,漫山都是绯色的槭叶。他想到那些死去和失踪的人们,如果还活着……他们也没什么可聊的;他想那批吴太子的铁剑经过成分比对后,正在夫镡的炼炉里熔化造币。他走过最爱的滨海松林小道,向东,直到陆地尽头……那头孤独的独角麋鹿,它在海岬边静静咀嚼海藻,仲雪与它久久对视……麋鹿从背上伤口中长出八重羽翅,薄如折叠透晰的初生蝉翼,迎风托举夕霞万丈,腾空飞走了,那就是楚人所说的——鹿身羽翼的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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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冬之篇·鸦旗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无名氏。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如同坐满嘉宾的船舱中回旋的轰响,乐师在调校乐器,在那些混乱、颤抖、忽而走调的琴弦声中,不时可听到剑士们用手指在长剑上弹拨的节奏,他们神态冷峻,表现出对胆怯的对手和等待宰杀的斗兽的冷酷无情;越过相互劈刺撞击出电光的剑刃,是漫不经心的女继承人们,长发缀满珍珠。技巧性地堆砌头顶,对冗长的角斗感到厌烦,手指摩挲着一串银饰项链……母亲的银饰贴住他的脸颊,扎得很疼,“北蝉,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地方……”海风吹乱她的长发,她纵身入海,雪片如浮游荧光。托着她沉入无底忘海,北蝉不止一次想像她漂荡在漆黑狭长的海沟,先是冬季洋流推送,然后是冰雨连绵的春季、愁烦苦闷的夏天……她如长生不死的仙水母,绽放在时空之海。
母亲是越国的巡回女巫,漂流到东海之上——那由一只只老海龟驮负的弹丸小岛组成,却又被女娲遗忘,顺洋流散落,被称为“骇沐国”的群岛之国。岛民是岛屿上的农人,航海是不得不逃亡时才采用的可怕方式,贫瘠的土壤不足以养育众多人口。还要承受远道而来的海盗突袭,人们活得像野兽一样,头生子将被吃掉,说有利于父母和后续兄弟;父亲一死,母亲就被儿子送到暗礁上扔掉,说“鬼的妻子,不能同住”,以贪吃的鬼神来控制人口极限——母亲不知为什么留了下来,也许是太爱他的父亲,那个他已记不清面孔的男人;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吃掉,他唯一可摆脱这种吃人生活的途经,是当海盗。或者成为国王的人手,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他们都在秋季如约而来。
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地方……在乘船而来甄选新兵的军士面前,环岛奔跑、跃过障木、挥舞短剑搏击,如果在这座岛被淘汰,就划着独木舟追到下一个征兵点。继续应征,他太小了,军士让他至少再等三年。他站在木蒺藜和生蚝壳围绕砌筑的军营,台风前的薄云如海上仙宫的旌旗,他无法进入。接着,女巫乘黑船而来,越国的女王被称为“大斋宫”,她告诉岛民不要急于吃掉婴儿,一年一度,她的女巫们会来收集被遗弃的头生子。用粮食和他们做交换,那些年轻而快乐的女巫手忙脚乱地抱着婴儿,拧着被尿湿的裙子哈哈大笑,他们将被带往大陆那边抚养,说另一种语言。在另一片国土上为生存而战,他无法登船,他年龄太大了。最后,寒流将一支陌生的船队推入这片礁石丛生的险恶海域,他正爬到最远的礁石上凿牡蛎,引导船队避让那些色彩斑驳,在退潮的海湾里深浅不一的礁石群……
船队听命于一个隐藏在舰桥深处的男人,穿着暗红色的楚国式深衣,他冷淡的目光。他的沉默不语,他高高的帽冠,形状就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凤凰,寻找藏匿在人群中、已变幻了形状的同伴。男人招待北蝉吃果脯,他的仆人询问此地风俗,和其他航海者没什么两样。北蝉并不知道在船舱里,还有几十个男人,手脚用锁链锁在长桨上,不见天日地划、划、划,直到海角天涯,或是自身生命的尽头……仆人们不知何时都退出了,北蝉的手背长满冻疮,男人厌恶这种圆滚滚、肿乎乎的紫色手指,就把北蝉的双手捆在梁架上,咬他同样冻得紫红脱皮的耳廓……他是在绞痛中品尝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与特异的感受。
“不要走啊,北蝉,”祖父眼泪汪汪地喊:“我把你养到这么大,没人敢吃你了啊,到了外边,更多饿鬼才叫吃人不吐骨头……”他还年幼时,祖父带他划到岛外,用铃铛拍打海面。唱歌给鲨鱼听,唱上两个时辰才有同样年幼的鲨鱼游来吃鱼饵,祖父用栗子木做的鱼漂套在鲨鱼头上。让它无法下沉,等它筋疲力尽后再捞上船,向海神致谢。难道将来也这样吃着子孙的肉,年复一年地衰老下去吗?
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北蝉跟着船队出发。第一夜,男人没有把他捆起来,而是把他扔进了舱底。那里关押着一名重犯,舔着海水渗漏进来的木板缝,哼唱着“点虫虫,虫虫飞……”重犯捶打他,足以撕开他,男人就站在栅栏外静静地观看……北蝉活了下来。重犯因犯罪而被捕,接着他发现,捕捉他的人欣赏他的杀戮才能,不时丢给他一些新的牺牲品,从鳄鱼、狗熊到人,这不过是具有表演才能的一种求生方式。举步维艰地穿过百亩暗礁和外百亩暗礁,在大蚊虫岛和小蚊虫岛抛锚,那些名字比波涛中的青山更富幽默感的大小岛礁。海浪拍击船体,在船尾分开的波浪后边,紧追着好奇的鱼群,它们跃上船舷,在甲板上跌跌撞撞。仆人们在摇晃的甲板上教他击剑,用舞蹈的步伐踩中那灵活多变的节奏;教他侬软的吴音,悠长如歌咏的楚辞,还有坚硬滑稽的越语。那是浑身珠宝的侏儒倡伶表演滑稽戏时用的语言,男人就会倏忽一笑,犹如掌握爱与文学的女神飘然路过。抵达“北蝉乡”时,他被地名弄得头晕目眩,原来,母亲就是从这里离岸出港……男人特地带他重返命名之地,他在沙滩上没完没了地翻筋斗,用奔跑的双脚惊起一群群贪吃的海鸥。男人走进海里,走得那么远,让人以为是投海自尽——他从背后紧紧抱住男人,不是出于感激或是报恩、拯救,而是纯粹的愉快,对未知世界的全部欲望。都想揽入怀中,男人有些郁怒,但容忍了他。
男人是从楚国来的第二代人,一心只想讨好遥远的楚王,一年四季天不亮就站到河水中祷告。当楚王病重时,他更祈祷天神把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甚至愿意自杀去代替君王死,这种不是为了获取私利也并非全然虚伪的谄媚就更加古怪!但北蝉以一种愚蠢而坦荡的理解接纳了他,生死一瞬,并没有那么多值得犹豫的选择。
他来到了男人陆上的家,男人的妻子坐在漆画屏风后边,和女仆们用龟壳占卜。占到不令人愉快的结果就重新再来,她同样喜欢遥远的楚国,尤其喜欢楚国出产的金块,铸成鸟篆花纹的小块,相互连缀;男人的儿子藏在走廊尽头的门后边,朝北蝉丢石头——那是一个喜欢摘下树干上的天牛、金蝉,一只只用脚碾碎,把蚯蚓切成一段一段堆在碗里洒上盐巴,惹得厨房里的女婢尖叫的小孩;这一家人沉浸在某种相互理解的痛楚和怠惰之中。男人以阴郁的公正对待送来的囚犯,砍下偷稻草的农夫的手,把夜半翻墙入户的山贼的脚剁成肉酱……所有这些在当时被认为是正当的残忍与惩戒。节日却把偏门打开,煮了三大口锅的热粥,让妻子和儿子也参与进来。施舍给排队而来的断手断脚乞丐,仿佛他们在他的严酷之下,通过戕害而获得了焕然一新的人生。
接着,男人接应了新一批囚犯,再次出海。把累死的前一批扔入海,他们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肌肤在粼光闪闪的海面上一沉一浮,就反射出同样银灰色的光,鲸群竞跃,露出高如巨戟的背鳍。它们是雄健迅疾的海中狼群,跟着母鲸浪迹天涯,如果母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