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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堪抄-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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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

凶手是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而不是一队士兵、一组猎人,只是一个人,仲雪见过这个时代最壮实的凶徒,饱尝半兽半神的捶打,把对逼迫他杀戮的世界的反击对发泄回人身上。

“我知道这个名字。”仲雪沉吟,小高华、大高华,是越人常用的贱名,意思是小乞丐、大乞丐,死去的工人所叫唤的“叫花子”,被叫做大高华的,往往是命特别硬的人。大高华是智障工人中的一个,原来他头痛、记忆混乱,千林之战中恢复了一些,战后逐渐狂性大发——狸首大祝一开始怀疑仲雪,并没有偏离方向。

“第二次他外出,我让神智稍微清晰一点的工人跟住大高华,就想让他偷跑出去能告诉外界的人……”

——第二次在诸暨边境袭击猎人。

“那个工人被毒打了一顿,谁也不听他的解说。”

大高华离开前把元绪也扔进坑道,她花了整整两天才爬出来,鼠疫已在地面扩散……智障工人一个个被绞死,在绞架上焚烧,就像死神的路标。元绪说不出话来,你养一只猎狗,也许因为它花色漂亮、叫声洪亮,当它舔你的掌心时,一根无形的绳一下拉紧,你与它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简单说清。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元绪一直像母鸡一样照顾他的小鸡仔……典狱长下令处死病人,并让儿子押送犯人转移到花宫,自己最后撤离——这是夏履桥乱射后第六天,回到铜姑渎的大高华怒不可遏,不在于他有多爱他的同伴,而是他们是他的私人筹码,他把典狱长钉上了鼓楼。“这是我人生的第二场瘟疫。”元绪摇摇头,但疾病跟着降临花宫,人们踏上台阶,死神就等在台阶尽头狙击他们;他们撕扯头发,夺过狱卒的武器,奔向记忆中的故乡,死神就在归乡道路上击杀他们,将他们发白的脸庞按进映满星光的水洼之中;死神无法被收买、无法被测量,它蔓延地随心所欲——犹如它在夏履桥上的所作所为。

“阿堪身上的箭头呢?”仲雪问。

“你还执著于那枚箭头?”雪堰把从阿堪身体里掏出来的箭头抛给他,一枚奄国旧箭头——你揭开的会稽山最深的伤疤,所以神巫才默许狸首对你的污蔑。

当他们致力于建国时,无杜派出雪堰击溃了奄人,没收他们的财产,人口充当奴隶……无杜是从那时被冠以“神巫”称号。奄国王子遭受巨大打击,妻子与战将在最近水的地方被烹煮,一对儿女遭受虐待,他把儿女献给了雪堰。被摧毁的殿堂,元绪开始流浪——人生就是从某个分岔点,走向各自的通途与孤岛。那一场场大火,在中原诸国看来不过是一场野蛮人的械斗,甚至无法在史册中留下一笔,但战国的开局已然改变——战争不再是贵族们的游戏,家园会被烧毁,战败方将沦为奴隶。头将被砍下,尸体沉入深海,无人幸免。

雪堰拔出了剑:“是我创造那头怪兽,现在也由我亲手毁灭。”——他要去终结所有的战争,或者开启所有的战争——

黑屏将半个鹿苑的人拉了回来,为主公披上黑色战袍,雪堰第一次看起来像好战的越人,他跨上战象,对仲雪说:“如果我战死,你替代我的位置。”

仲雪说:“为那四十个人找回正义,对我来说更真实。”

雪堰敲着战鼓出发。他释放囚犯以壮大人数,其中不仅有饱受冤狱的可怜人,也有最可怕最疯狂的重刑犯,越国此后至少二十年要饱受这一个秋季培植的犯罪猖獗之苦。因嘲笑神权而被关押的老诗人,对雪堰念了一句诗:“昊天不惠,降此大戾!”雪堰的回答是“浩浩昊天,不骏其德。”不发战书也不派遣使者,“我们只是去大禹陵忏悔。”

鹿苑的男人们,走过仲雪身边就跪下来,轻声默念什么,他们中很多人都有严重伤势,肢体被野蛮地切割过……念什么咒语都不重要,也许他们只是希望仲雪说一句安慰话。

“你占了某种赢面——越人相信你杀死了什么,就占有了什么的神力。”黑屏解释,战胜者对战败者负有一种义务,犹如饲主对牲口的责任……有关饲养鹿妖的黑巫师种种,人们立刻会联想到一个很老的巫师,离群索居很多年——结果却是一个小侏儒,他也感到可笑。

“你们还想永生吗?”仲雪拒绝了。

“我们在刀尖上讨生活,难道就该活活被肢解、被剜掉眼珠,像畜生一样死掉?”

“你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必须要承担它的后果。”

“别这样……”阿堪劝阻,“拒绝别人的忏悔是不祥的。”

“太易得的宽恕是廉价的。”仲雪没有让步。

“如果最后你还活着……”黑屏幽幽说了一句作为赠别,“那送你绿云的姑娘,亲自划船去接她。”这就是他帮助仲雪的原因,那幢孤零零的砌石房子里,空等的女孩。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十六节 梦九夜

盾甲兵的战线拉得很长,这二十五里推进得异常艰难。他们使用的武器只是普通的木铲、木耙、木槌、铜斧、铁锄、把锋利的石片捆在木棒上,重复石器时代的战争……这是雪堰的第一次野战。

大高华一定会去战事最激烈的地方,他需要表演的舞台,仲雪、伯增等人把偷刀剑的小混混们组织起来,护着元绪和阿堪跟在行军的后边,搜寻战区,倾听临死者最后的遗言……体会着古典用兵的残酷与不便:一些地方激战非凡,但就在几步之远,其他人在闲逛。有的穿着几个世纪前的笨重木甲,也有足轻如风的刺客部族,还有宰杀弱小以夸耀战功的疯子,突如其来地袭击阿堪,仲雪一手铁剑一手短戈。跃上小集群作战的大橹,像一个辛勤耕种的农夫收割稻谷,一心想在日落前收完第二季的成果。一面前进,一面击退进攻者,“越国本来可以不必重复中原诸国的错误,越国本来可以绕开楚国那些尸骨铺成的路线,走另一条道路——”他的手在颤抖。

在海塘,扎着头巾的胖神官将所有破旌旗都展开,“把我们不见天日的神主从老鼠洞里抬出来,抬上会稽山!”许多战败的部族也加入了。

他们来到大禹陵下。

修葺一新的大禹陵,塔楼外墙在夏履桥之后赶建了射箭堞垛,壕沟加宽加深了一倍。鹿苑凶徒们被盾甲兵以兵阵分割,一个个戳死,只剩下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孺沉默地前行。盾甲兵沿阶列队,自高而下射箭,将祖父辈的来人钉死在石阶上,活着的人继续拾级而上。他们并排上前,被铜棒打晕,后边的人上前,血与剑都无法阻挡地上前,那些褪色、破败的旌旗,沿山路上扬,在树冠间若隐若现……尹豹良带着未及死去的军士赶来,质问守军你们来会稽山是为什么,为了杀死越人吗——盾甲兵没有扔掉弓箭,但同意让尹豹良押着那些罪孽深重的巡回老巫师前往,战象上的雪堰?则绝无可能让他触到大禹陵的踏道石……仲雪也上前,阿堪微笑:“一人对抗全世界?别忘了,你是我的大护法,我们是一起的。”

阴天的松林黑沉沉地聚拢在招魂的祭台旁。地上漂浮着鲜花与牛血,牛头摆放成特定的咒语阵……夜未央,庭燎之光,点火的松脂、硫磺、火把与篝火构成的陵墓前,经过精心甄选的乖顺的伤员们在静默地聆听神巫的演说:“寤生,记住这个名字。这不是一个国王的名字,而是一个平民的孩童。”

一行穿着胶黑发亮的大礼服、佩戴沉重银饰的男人坐到屏风前,坐席与屏风上绘制着他们的图腾,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祝”

……七名大祝最初是按神殿分布来甄选,有人靠行贿、伎俩才攫取这个位置,另一些却坐视席位空置——大祝们并没有全部到场,山阴君打扮得像个普通甲兵,武原君抱着脖颈。朝大祝们抛着春饼,活跃而不恭,至少他要快活地了解谁将主宰大禹陵?句无大祝则是狸首,鄞邑和姑蔑只悬挂了鸦旗……谁都明白,七个席位,不过是东方的山阴、南方的句无、西方的姑蔑、北方的御儿、海外的鄞君这五股势力对越国的瓜分而已,真是难得的聚会。

“他提醒我们每天为什么要凌晨早起,渔猎采集;忍受家人别离,在吸血钉螺的泥潭温床上营建道路与桥梁;为什么我们要毫无怨言地养护桑梓丛生,围护出免遭野兽撕咬的山河;我们以为众神沉睡,而恶魔也从未消停,与之周旋犹如击打潮水,起落弥合。今天,这个孩子的死去,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初心,当你决定为这个国度献身,为民众分享生死:如潮水一样准则守信,保护这座冷酷无情的山脉。”

仲雪走向神巫的祭台,神巫看到仲雪,有些迷惑……

尹豹良挡住仲雪,在众人面前对他搜身,扔掉了他的剑和匕首,但放过他靴子里的箭头——曾刺进阿堪身体里的那枚奄国箭头;他越过尹豹良的肩膀质问神巫,“放任谣言四起,破灭吴越交亲,让人们沉浸在相互仇恨之中,杀死那头鲸鱼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用鲸脂涂抹你们的小胡子?!”

神巫深沉而痛苦的目光,与仲雪的痛苦视线相撞……这时疠风子混在杂耍人中冲了出来,就像阴沟里的水冲上路面,牛头神带了约全越国的瘸子、瞎子、瘫子、脚像骨架一样盘在一起靠双手走路的,啃着狗腿,打扮得像神祇的粗糙翻版……人们吓得尖叫,以为是恶魔的仆群。

“保护神巫!”田猎官喊,庞然的牛头神用他簇然崭新的绶带勒住他的脖子……“暴七?”仲雪喊,但那副牛头后面的是另一双狂乱的眼睛,属于一个熟悉大禹陵和礼仪的人……年少的山阴君护住年老的神巫,驾开了牛头神的长剑。

混乱之中,仲雪猛然被扎中——

“看看你在浦阳江遭袭的利器,阿堪自刎的不是矛头,是开山采石用的凿铮。”狸首用石匠特制的金属头刺进仲雪的小腹,“谁能调遣射箭的猎人、投矛的石匠、为海上鹿苑供应肉食——只有雪堰!而你,愚蠢地当了他的帮凶。”

在肠道溃烂之前,他还有几个时辰可呻吟……仲雪半蹲下来,扯住狸首的手臂,痛得浑身青筋都在暴跳。成千上万的枯萎蝴蝶从伤口飞出来,回廊上那头巨大的鲸鱼骨架,倒映入凿铮的寒光中,鲸鱼在铮中游弋、冲撞,铮面碎裂,掉落进大禹陵的神鱼池——牛头神掀翻了鲸鱼骨架,阿堪奔向散乱的骨架,以他一贯的笨拙身法扑进巨大的头骨,就像被鲸鱼骷髅吃掉了上半身,一同沉入水下迷宫……

“是谁用黑巫术加持了你,使你拥有天魔的力量,游回了陆地?”狸首不可置信地喊。

菅川主才是隐身海外的黑巫师……仲雪伏在地上,不禁哈哈大笑,“什么黑巫师?你们是一群胆小鬼,利用他人死亡的栽赃嫁祸者,连阴谋都那么末流;而神巫,他不过是一个哀痛的活动人偶……”我是个外国人,我的荣华富贵依靠神巫,而神巫需要一个听话的孩子。

“神巫的确有缺陷,”狸首掸开仲雪的手,“但我会教导山阴君,让他复兴越国,回复到那个与世无争的丰饶之海。为此,必须毁灭一切不公、恶德、虚伪……”

“我才不理你的什么狗屎理想,什么善意之路以罪恶铺成的老路。”仲雪直视狸首身畔齐聚而来的盾甲兵,他们朝他举起了剑——

一阵金属的鸣响,浑身湿透的阿堪将钥匙砸向狸首,落在剑尖上——“你想当大护法,那就去当吧,别再杀人了!”他原来将那串大护法的钥匙藏在鲸鱼头骨里。

但这提醒了狸首,“你无法获得烈士一样的神判。”你的罪咎在于反应迟缓、防御薄弱和组织杂乱,“适合无能之辈的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狸首没有朝仲雪看,只是模糊地做了一个手势,“直通宫渊。”他要照看神巫,牢牢控制住这批大祝,关进紧急避难室——神巫加固的寝宫,连半神也认为睡觉的地方最安全。

一队甲兵将阿堪驱赶向寝宫,另一队将仲雪拖向忘海,押送他的甲兵仲雪都不认识,他就像一件垃圾,被急于处理……仲雪被押到水牢,名字被写上“鬼板”插在后领,一起被扔下水牢,即使他逃脱人类的裁决,也会有恶魔穷追不舍。

他仍穿着乌滴子送的鲨鱼皮软甲,他腹部的伤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仲雪深呼吸、深呼吸,但他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这是神判的一种。“你只要坚持两个时辰就拉你上来。”盾甲兵幽默地说。

水自牢壁注入,水面越升越高,他的双脚浸入冰冷的海水。

落水麻绳步步紧。

他的皮肤就像针刺,胸口好像要被撕裂了,海并不是美景。是必须在死神肚子上跳舞的场所,海下沉睡着魔鬼,它们很快就会惊醒,把人吞进肚皮。

“我选择来了越国,这也是我必须承受的结果。”仲雪闭上双眼。

我是与世无争的软弱小领主,连本邦国王都将我遗忘,没人能从我身上榨取任何好处。没有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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