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A电子书 > 历史电子书 > 不堪抄 >

第21章

不堪抄-第21章

小说: 不堪抄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古人童年很短,国王十五岁起为社稷负责,贵族二十岁承担家族兴衰,平民奴隶童年忽略不计,五六岁为粮奔命;而不管是国王还是隶卒,大部分人活不过四十岁,他们不过是上帝的稻草狗,一场任人摆布的祭祀、一夜狂欢、一颗粉碎的心,被无形的命势大手揉搓一遍,还来不及嗟叹,就被丢弃。

“是谁卖铁剑给你的?”仲雪冷酷地问,问得很慢很明晰,以便海麒麟经受暴七狂雨般的拳头齐下也能听清……

稻秋等在马车旁,只听见黑林中的惨叫和马儿百无聊赖地一声响鼻。

伯增把病死者拖进树葬坟丛,放了一把火。火树燎天,他们轮次倒酒洗手,仲雪想白石典已被逃走的杂耍人烤成肉串了……伯增道歉:“我没想到蛇女……不过有得必有失。”交易态度倒很平和,这是他的优点;蛇女已不在仲雪的记仇范围,被出卖是人生常态,这是仲雪的优点。“元绪救助的工人在捕鲸队短暂停留后离开了,他们现在的雇主也许就是凶手。”仲雪要他分头去找元绪,叔侄就此暂别。

其余四人乘车重返埤中。马蹄声声,催得人昏昏欲睡,一头熊拦在驿道当中。专注地嗅着上风头的气味,漠然回视了一眼,才不慌不忙走开。它们被陷阱里的尖竹戳死,被混入毒药的蜂蜜毒死,被虚荣的狩猎者追来撵去,近年才恢复与城市共处的信心。

“本来我可以成为吴越一流的匪帮老大,现在只能困守那个该死的坟头!”海麒麟抽泣。

“你真有雄心。”

没错,成为吴越之间的桥梁,把人手派到每个吴越城市去,就像夫镡……他们像一对伤心的老朋友,述说着夫镡:越狱之后,吞并周边贼窝,扩充为会稽山以南最大的帮派,大斋宫问他难道一辈子做贼算了吗?他换一顶可笑的商人帽子,爬上菜市场城楼敲开市的锣鼓。先是向冬季酿酒课税,接着是采珠、伐木、寻矿、冶炼、晾晒黄鱼鲞,把熊罴绣上他的战旗。

与夫镡的武库相比,会稽山就算供奉火神的锻造场也不值一提,但隐藏武器的最好地方,仍是冶炼场,半埋地下的风炉将火神祭坛映得澄黄明亮。

“真勤奋,你们不宵禁吗?”仲雪问。铸造师和学徒抡起锤子,他们靠操纵火焰糊口,而仲雪恨不得吞下团团烈火!暴七推动独轮车将督工撞昏在炉膛口,师徒们感觉今夜工资难以到手,空抡着锤子、锛头,还折转回头扛上私有的船形木斗和辘轳,快速逃走了。

冶炼的残次品理应回炉重造,但一些残次品流入黑市,更有人专事偷盗,这就是夫镡组建“清道夫”的初衷。炉膛塌裂,锻打了一半的剑具落进水槽,滋滋尖叫,这是匪帮定制的新品,磨掉“自乍”铭文,镀上金光闪闪的菱花,庸俗致死。海麒麟把仲雪领回贼窝,期望趁乱脱身。暴七将烙红的匕首扎入他的大腿,他大叫,连脖子都涨得暗紫。

“安静。”仲雪说,每个字节都清晰决然:“我比大盗、铸造师、比你畏惧的大祝更直接,我是来自吴国的噩梦,我是黑巫师的领路人。我将把你直引冥府,我问你铁剑来自哪里,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海麒麟冷汗涔涔。

月上中天,继续上路,这是稻秋驾车最久的一夜。

沿着若耶溪越来越泥泞的堤岸,他们在沙地瓜棚找到一个熟睡的男孩,摇了很久才醒,仲雪对他说“小孩,我不想弄伤你,你晓得么?”他至多十四岁,嗓音柔和地可爱,“晓得。”暴七让他跪下来,面对溪滩。

“你的铁剑从哪儿来的?”

“捡来的。”

“哪里捡来的?”

“不晓得。”暴七打他耳光,“哪儿捡的?”他重复“晓不得”,又一耳光,“听不懂。”暴七就是仲雪的臂膀,衔接得连眼也不眨。耳光、踢踹、把头按进水里,小孩很柔弱,但很柔韧,始终回答“不懂不懂”,像只砸落井面的空水桶。“把牛角拿来。”仲雪说,暴七脸上出现那种意会的神色,在恐吓戾叫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保持镇定,仲雪是从谁那儿学到暴力威压呢?溪滩前后,只有潺潺水声与小兽嗦嗦偷瓜的低哼,小孩预感到更恐怖的下一步。“勇敢点孩子,坐到犄角上去!”暴七朝犄角吐唾沫,“勾出你的肠子,让你一辈子屎尿齐流!”

“是拆骨组的白子!”小孩哭嚷,对于秘密来说他也解脱了,“在夏履桥下游找到的,白子让我送去黑市,换绸子给悬沙的女孩。拆骨组不许我说,怕被当做鹿妖童子……”

“拆骨组的白子?诸暨人取名也是随心所欲。”仲雪说,一路上他不再说话,从为一个孩子伸张正义,到殴打另一个孩子,只跨过一个昼夜。

“您喜欢穷人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更喜欢锦衣玉食。”稻秋幽幽道。霁月漂浮夜浪之上,悬沙散发海潮的咸味。他们找到女孩的鱼棚,棚子很臭,非常臭,“一定藏在茅坑里,穷鬼都以为粪坑最安全。”海麒麟絮叨,暴七踹他进去找。茅厕凌空在鱼塘上,披一张叮满绿头苍蝇的破席,里边几片勉强踏脚的横板。墙上钉着耳朵,一片娇嫩的耳朵,耳垂扣一朵枯萎的绿云,“是他喜欢的女孩……呕!”海麒麟捞起吊在踏板下的藤筐,这批铁剑没有铸造记录,没有铭文,剑箍都是硌手的原铸状态。锻铁质量一向很差,除了铸铁犁,只配给平民打柴刀,但这一批质地绝赞,是哪位铸造师将铁剑提升到神奇的高度?

稻秋的喊声切断他的思路,有个黑影藏在棚屋下,闻声往竹林钻,就算钻进竹节、钻进鱼肚子,仲雪也会剖开孔穴、撕开鱼肠、揪他出来——他把那瓜孩子淹个半死的同时,这人正把女孩沉到鱼塘底,迁怒的狂潮席卷仲雪,这是他在越国拿下的第一个凶手,而他自己又算什么?

“你捞起黄蜂叮自家手啊,叫你偷剑!大护法来抓你了,叫你杀人!”海麒麟谄媚地倒转剑柄殴打白子,凶犯不会超过二十岁,斜视得厉害,脸上布满粉刺和刺青,“满面刺青的男人都是孱头,不敢与人对视。”海麒麟也许是在自述。

再酷虐的讯问也无效,因为斜视的白子根本无法射箭。那晚许多人在顺流溯流救人,也有许多人在打捞发财,白子摸到这些锋利异常的铁剑。送给同伴几把,卖了一半换布,也许女孩不喜欢布的花纹。也许女孩根本不喜欢他,他割下那女孩的耳朵,肮脏地方的血腥恋情。

“这件事最好留给平水。”仲雪将白子交给稻秋,还交给他卷在指间的一小撮鲸须,“很可惜我捕猎的鲸鱼没有舌头。”但鲸须也没有及时送出,无谓地散落唱卖场,一种怠慢与愚蠢,“毕竟我不受句乘山欢迎。”

稻秋很感动:“您也会收到我的礼物。”

与稻秋的再次拜别,如同向天真夏季的彻底道别。

“真相本身是一泡马粪!”海麒麟朝远去的马车唾了一口,“但有人晾干马粪烧喷喷香的饭,有人堆起马粪种香喷喷的花……”

“多谢你的真相论。”平民不再相信什么真相,因为贵族也变得蛮不讲理。仲雪仍关心真相本身,为什么因爱成恨,为什么下手,一摞摞“为什么”没有答案也没有止境,重要的是弄清是谁干的,怎么干的,这也够了。

西斜的月影漂白了鱼鳞云,即将到来的,是又一个燥烈的秋日。

暴七挽起盛铁剑的藤筐,就像走在早市卖瓜的路上。站在三岔桥上,新旧两座城以及混迹其中的人们都被抛在身后,有人为剑送命,有人为剑杀人,仲雪提着剑无处可去。

“猪龙婆!快,他们就是偷吃的老鼠渣。”海麒麟忽而叫骂,暴七霎时间被无名力量拖下河道,一头直立的大鳄鱼甩动粗尾,暴七的脑壳在石桥墩上发出脆响。猪龙婆一手拎起仲雪后颈拖向深水,扳动他的下颚往河底泥里拧……仲雪只瞥见水面之上,花果满舱的小船淌过桥洞,海麒麟爬上船嬉笑,“投河去吧,吴国佬!这些铁剑很好……”

鳄鱼人的动作缓和下来,他已把仲雪拖到郊野,天光微亮。仲雪辨认出这是个身套鳄鱼皮的巨塔男人,他也能看清仲雪的面庞,“你是大鲵吗……不,你不是,我的大鲵指间有透明的蹼。有一颗金色的心,我回到沼泽,又潮湿又全新的我。等待我的大鲵有朝一日回来,而你,是只长毛的雄鲸。点虫虫、虫虫飞——”猪龙婆哼着混乱的谶谣,把仲雪丢在布满滑腻虾藻的死水潭中。

仲雪头很沉,袖口灌满吸血钉螺。一只藤筐重重砸在他脸前,泥点溅进嘴巴,筐是盛剑的筐,人不是扛剑的暴七。微红的鱼鳞云摇晃黏稠的水泽,聆听第一声鸟鸣和破裂的呼喊。

过度的恐惧令人颤抖、肌肉僵硬,仲雪很久没锻炼了,头痛得像撞过三道墙。浑身打绷带的石泄围着皮裙,咬紧强有力的臼齿,像牛向前低头,用犄角撞碎对方……他痛宰着仲雪,“我掉以轻心,让那帮猪倌处理伤口,就一泡尿功夫,铸剑师傅被掳走,他能铸造宝剑、伏尸百万、踢飞国与国的天平,却被你这毛虫害死。”

“我没有掳走铸剑师傅,我们在桥上遭受射杀……掳走铸剑师傅的人,在屠杀我们!”会稽山的保卫是如此懈怠,夫镡随时可以攻打过来,仲雪也呕出那套滥俗预警——

“喔不,事实是你在反复刺探句乘山的漏洞。只要神巫一句话,你就去杀一头鲸鱼,潜入句乘山偷渔叉,这次又直捣中央菜市场,下一步是什么?刺杀夫镡吗?”

夫镡的獠牙是一张大网,稻秋救出仲雪,并不代表石泄要对他温柔,况且石泄追查铁剑,不也是获得稻秋的通报?他是夫镡的大船头,是越中的清道夫,“如果夫镡死了,我是唯一穿着白盔甲走在他灵柩前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代表白天的开始,因为你是屠夫。”仲雪的关节在蠕动,脊椎在熔化,他快晕过去了,但那力度又保证他能清醒地承受痛楚,“不要睡过头,我只打盹一刻钟,你们就把我三十年努力付诸东流,白白烧掉的船队,矿山拱手相送!”这个巨人反转铁剑凑近火把,烧红的剑柄在仲雪背上烙出一长条,仲雪恐怖地大喊,能闻见自己的皮肉焦味……才意识到他也会遭受酷刑,不再有等级制度,不再有外交豁免,不再有“刑不上大夫”:“不,你要做什么?”

“这本来是送给乌滴子的,他搅乱了会稽山两边的床单。”石泄用滚烫的剑柄分开他的双腿……加诸他人的恶行,终将返回自身,这就是宇宙的平衡法则,“你不必如此,你这样做了,夫镡就失去和吴国对话的人。”我就永远失去生而为人的资格——夏履桥上,仲雪并不害怕,而是愤怒。猪龙婆带来的是困惑,面对石泄,却是灌注每一个毛孔真真切切的恐惧。

“你?”石泄蔑视地说,“我一直在外奔波,没时间管教那些男孩,回到国内,却面对一群绒毛小鸡。你的朋友,稻秋他们只会看你误入歧途,有一天你平躺山梁。被野狗吃光内脏,他们为你难过,在你的坟头洒酒,然后去拜访你喜欢的女囡。而你的狸首是一个道德洁癖狂,遵循一些僵死教条。今天我要好好熨平——”因为仲雪是和狸首一起隶属大禹陵,就必须承担他人对狸首的恨意,这就是大护法的代价。

“我只是想找出那个凶手!”仲雪喊。

石泄说反正你们都一样,只有死掉的吴国佬才是好吴国佬。仲雪总是被归类,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原罪。“如果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自杀,你可以尽情侮辱我的尸体。”他每颗松动的牙齿,都在发抖——

“你喊什么?你们扎在我背上的伤疤也在裂开呢。”石泄压倒性地从仲雪身上碾压过去,“你以为残杀一头鲸鱼,在几百年前就开辟的狭长山道上来回跑几趟就了解越国?……这阴虹的国度,遍布玄泉阴地与浓密阴林,天空阴晦不明。冬季阴凝冰坚,都城筑于山阴,竹楼阴窗紧闭。剑刃刻着阴文,取阴魅之地决斗,以‘禁咒之言’召唤阴兵鬼阵,就连神巫本人,也是出了名的无赖!”

天光渐亮,仲雪能清楚地看到伤口,剧痛变得更为真实可憎。

“你真是浪费我的人生,”石泄把半熄的火把戳到一边,拨正剑刃开始割他的脸,“我不杀人,只杀畜生。”

仲雪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一阵“点虫虫、虫虫飞”的暴杂童谣,石泄双眼被火把炭条横扫,痛号着踉跄,猪龙婆连筐带剑砸他个当头,两座肉山卷进恶斗……一双手接住仲雪,拖他穿过泥泞的水中杉树林,仲雪觉得他可以安静地死去了,石泄等于杀死了他一次。

灰色曙光在篦子般的杉叶间忽明忽灭,仲雪的视野变得低矮宽广,对,死后我愿变成猎犬、变成狼……两个乌滴子和雪堰走过秋叶纷繁的长廊,泥土的潮湿轻触胡须,他作为一个乌滴子睁开双眼,看到另一个乌滴子问雪堰:“你到诸暨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