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不死-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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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伯赶紧上前,给三位前辈问好请安。大概见程少伯重孝在身,智远长老没有开怀大笑,也没有高腔大嗓地嚷着说话,倒是对着灵车实实在在洒了几把老泪。
程少伯想具体介绍二位老人辞世的因由,智远长老摆手阻止了他,说:“你义卓大叔安葬杏元他们后,你师父我们就知道程、范两家灾数未尽,还有余劫,就想到他们二位会有偏差,这也是他们的定数,你们全家都要节哀才是。”
程少伯这才想起让家人一一见过三位前辈。
智远长老忽然指着程若东说:“此男有股揽月摘星的英雄气,前程不可限量。”然后,又指程若西说:“此女有男儿之志,将来可成大功,只是……”忽然不说下去。
“只是什么?”程若西感兴趣地问,“只是命太硬了,是吗?”
“你自己知道?”智远长老问。
“我算过几次命,都说我是男人命,在家克父,出嫁克夫。”程若西坦然承认说。
“你信吗?”智远长老问。
“现在还不能回答。”程若西说,“我正研读《周易》,等我弄懂弄通,自己求证后才能有答案。”
“好,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研读《周易》,果有男儿之志。”智远长老脱口赞道。
站在旁边的程杏英插话道:“二师爷若不嫌弃,等若西毕业后,来药王庙给你当个香童吧。”
智远长老笑道:“你这为娘的虽然舍得出来,可佛家禁地,无法让女流容身。这样吧,难得此女对《周易》如此用心,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来找我,我一定倾囊相待,像对你父亲一样。”
程少伯在旁听了这话,忙说:“若西,还不快给师祖磕头!”
早就有些着急的程若东突然嚷道:“等一等,师祖既然肯于赐教,我们兄妹一齐讨扰不是更好?师祖,您不会不收我吧?”
智远长老瞥了一眼始终未发一言的苦杏道人,故意开玩笑说:“你大师祖一辈子只收过你爷爷这么一个学生,我若一下子收俩,怕他心里嫉妒哇。”
苦杏道人淡然一笑说:“算了,你这个油腔滑调的和尚,今天,你不是专为和若东、若西两个孩子的缘分而来的么?何必还要卖关子?”说完,转向程少伯道:“少伯,你师叔这些年精研《周易》,成就斐然,一心想把所得传于有缘后生。这几天,他多次耳热眼跳,立了几卦,都是有缘弟子即将出现,仔细掐算,应在你程家后人身上。所以,方才一见面,他就迫不及待给两个孩子相开了面,现在却……”
智远长老不等苦杏道人说完,便打断了他:“少伯,开始我是想把我研读《周易》所得,尽数传给你,由你接下去继续研究。可你师父说你这辈子一个‘医’字,一个‘药’字,足够你呕心沥血了。而一个‘易’字要几代人锲而不舍,实在怕分散了你的精力,才又想到传与更年轻的后生。当然,已经研读明白的这些道理,你是可以共同分享的,接下去的事就得靠若东、若西他们小字辈了。”
“谢谢师叔厚爱。”程少伯连连点头致谢,并转身指着程若东和程若西说:“若东、若西,你们还不快快拜过二师祖!”
程若东与程若西双双向智远长老行了大礼。
赵义卓在一旁看得眼热,情不自禁说:“后悔当初我没随云鹤老先生把医学到底,这辈子枉做一回杏林中人,到老时连个肯磕头做弟子的都没有。”
智远长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七
程家的老宅依然是当年的老样子,只是风雨剥蚀朽旧了许多,但有韩家人精心修缮,还显得很整洁、清静。
土改时,本来有人主张分掉程门这份家产,但遭到多数人的反对。当时的前药王庙村支书肖天勇便顺水推舟,做了点手脚,在名义上以坚决贯彻土改政策的姿态,把这个院子分给了韩宝善与韩玉书父子两家。这就保证了院子的没被瓜分又满足了群众要求,也向土改工作队交了差。实际上还一切照旧——因为韩宝善夫妇本来就受程家之托,在原仆人秦诚夫妇告病后,搬来这里守护宅院。当时,韩玉书成亲后住在范沉香的老宅,土改时,肖天勇看中范沉香那座宅院,便设法分在了自己名下,再以分给程宅的名义把韩玉书一家打发到这个院子来,于是,就皆大欢喜。去年,韩宝善夫妇相继病故,便只剩下韩玉书一家守着这个院子了。但是,老宅虽然保住没分,可门前的杏林和药园却不能不分,因为面积是百亩之数。又经肖天勇谋划,将韩家父子及程家另两户远亲作为分享这块地的人家,并指使韩玉书找到程家暗中用钱了结了与两家远亲的产权关系,让他们另买了地,才保住了杏林。程少伯此次回药王庙所以还是回到这个院子里来,不仅因为韩家父子当初就表态,名义上接受房产所有权后,事实上还是替程家照看。同时还因为程少伯实在记挂门前的杏林,不知这许多年来,杏林在自然演替中枯死了多少,还剩下多少?这片程家人行医以来的功德之林还在借杏流芳吗?
杏林还在,只是稀疏了些。最里边的老树虬枝多已更新复壮过(从根部锯断,使之再生新干新枝),所以又株株枝繁叶茂。中间的许多树已进入老龄期,虬枝纵横,果枝却不是很多。最外面的似乎结束盛果期还不太久,依稀残存着盛果期的丰韵。韩玉书说他没及早更新这些老龄杏树,是太恋树,而没太在乎果,总觉得这些老树一天天从小长到这么大实在太不容易,便尽可能多留他们几年,虽然少结了果,也情愿。
程少伯听了韩玉书这番话,很感动,默默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算是赞许。
何若菡与韩玉茑旧地重游,感怀不已,不光门前的杏林,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药园的一花一果,都让她们兴奋不已。京城的花花世界,对男人们也许有吸引力,可对她们,却远不及这青山绿水、旷野田园更亲切、更有返璞归真之乐趣,使何若菡与韩玉茑几天来的考妣之痛及丧子之悲,得到很大的慰藉,满怀郁闷渐渐释然。
哭啼声中,程家坟茔地的两座新坟终于尘埃落定,与不久前赵义卓经手堆起的新坟一起,又将程氏阴宅规模壮大了许多。程少伯最后又默默在父亲坟前跪了很久。大家明白,他是在为没管教好程杏元而向父亲自责,同时也在向父亲解释为什么还要让祖坟容纳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回京的前一天,程少伯率领若东、若西兄妹登闾阳山,到药王庙与纯阳观拜别了苦杏道人及智远长老。
药王庙又破旧了许多,但松柏似更茂密了。最大的变化是庙中所有空地全都栽满了银杏树。程少伯当然熟知这种树的果实——白果入药,功能敛肺、定喘、止带浊、缩小便,但不知智远长老种这些白果何用?难道仅仅是为了拿到药铺里去换些零花钱?
智远长老告诉他,这是他新发现的茶树。
“茶树?”程少伯有些愕然。
“对,将其嫩叶采集起来,阴干,与菊花同做茶用,既畅血脉,又可明目。这是我的专饮之茶,喝了三十多年了。”智远长老说着,顺势弄了几下拳脚,朗声道:“我到现在腿不软,眼不花,就因为喝这个。”
程少伯这才恍然大悟,菊花明目自不消讲,这银杏树叶活血却是头一次听说,便记在心头。
曲曲折折上得后山纯阳观,程少伯想起当年曾走小路过常春涧及常春洞,问了智远长老,长老笑说:“常春涧早变成沙棘涧和山杏涧,全都郁闭了。你若再走当年小路,走到眼前怕也认不得呢。”
程少伯要求到实地看一看,众人没进纯阳观便先绕到后面的常春洞来。可眼前长满带刺的灌木,密密地封了洞口,看那模样,山鸡难落,野兔难钻。
智远长老告诉程少伯,眼前这灌木就是沙棘。当初,日本小鬼子曾几次来山上骚扰,有一次险些发现常春洞,后来苦杏道人从山外的沙荒里弄了些沙棘苗来栽在洞口,以防再有人近前。不想这种灌木长得非常快,不到三年便密密地蔓延了纯阳观后的坡坡坎坎。苦杏道人又把它们移栽到后山常春涧两边的沟口上,又不到三年,整条沟口就被郁闭得严严实实,就像山梁上突然嵌进了一条灌木带。又因为这种灌木浑身长满刺儿,人们无法进入,那以后,常春涧就成了天然的大密室。冬暖夏凉。闹鬼子最凶的那几年,苦杏道人与智远长老为躲闲气,曾在那里面日伏夜出躲了一年多。那之前他们曾在涧里栽了许多杏树、枣树、核桃、栗子树,又在常春洞口岩石上搭了座茅屋和一排仓房,把晾好的杏干、干枣、核桃、板栗和沙棘果储存在里面,以备平日食用及断粮季节活命。说也奇怪,自从每年大量采食酸酸的沙棘果以来,苦杏道人与智远长老的白发都渐渐变黑了,脱落的牙齿又重新长了出来,而且,气血一天比一天好,皮肤也一天比一天有了弹性。现在,两人红光满面,全无老态,就是食用这种沙棘果和杏干、大枣的作用。
智远长老说着从沙棘丛里采下几粒挂在枝头的干果,分给大家品尝。那沙棘果入口初时还酸得不那么刺激,等那果皮被咬碎之后,凝结的果汁弥散开来时,程若西便大叫起来:“哎呀妈呀,酸死我了!”她的声音很是悲惨,并把口中的沙棘迅速吐了出来。
程若东一见,挖苦说:“师祖白夸你了,连点酸东西都吃不了,还想干大事呀。”
“咦?这与干大事有什么关系?”程若西不满程若东的挖苦,翻了他一眼说。
“当然有关系!酸是生命本源的二要素之一,与碱共同主宰人的健康。”程若东像朗诵诗文一样说,“你研读《周易》,要先弄懂阴阳大概念,而酸和碱,就是人体中的阴和阳。酸性热,主阳;碱性寒,主阴。师祖他们古稀高寿能如此健康,肯定是食品酸碱均衡把握得好。我们要想像师祖这样老而不衰、青春永驻,就得有勇气吃得下沙棘这么酸的好东西,干大事就要从小事做起嘛。”
“哈哈哈哈……”智远长老大笑起来,“酸碱阴阳,我四十年研读的心得,被你用四个字说出来了。好!好!果是后生可畏!走,到你大师祖的观里,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众人便离开常春洞口,进了纯阳观。
苦杏道人正在禅房打坐,小道士便领众人先进了吕祖殿,参拜吕祖。一转身,程少伯发现墙上挂着一张偌大的条幅,上书:
阴阳歌
宇宙本阴阳,
阴阳互根藏。
阳中亦有阴,
阴中亦见阳。
真阴阴内阴,
纯阳阳中阳。
阴阳相吸引,
消长循环忙。
阴阳相排斥,
耗散俱消亡。
相吸又相斥,
守衡稳定强。
阴阳相中和,
繁衍万代长。
阴阳忌失衡,
回天和为纲。
阴强阳中和,
阳强阴和阳。
天地大道在,
中和永无疆!
条幅文字几近狂草,长枪大戟,十分飘逸。程少伯认得是智远长老的墨宝,情不自禁脱口赞道:“师叔的书法越发出神入化了!”
“光是书法吗?”智远长老似乎颇为失望地问,“这一百字的道理你以为如何?”
程少伯遭遇这样的提问,不觉有些窘,因为他刚才诵读时,见尽是阴来阳去的绕口文字,便只顾欣赏书法,没太在意内容。现在师叔问起,只好回过头,仔细读来。
这时,听程若西在旁问道:“师祖,这‘宇宙本阴阳’一句,是说阴阳乃宇宙本源吗?”
“对,对!一点不错!”智远长老微笑着回答。
“可老子讲,道才是宇宙的本源哪!”程若西有些不解地说,“您这是和老子唱反调吗?”
“嗯,你一语中的!”智远长老的脸笑成一朵花,“我就是和老子唱反调。”
“为什么?”
“他说道是宇宙的本源,却讲不清道的本性,只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意思明明说:道是什么?不是常识中的道,给他取名为道,也不是常识之中的名,它是天地自然界的本源,也是万物之母。这就是说,老子认为这个世界只来源于一位母亲,而没有父亲。”
“这是一元论宇宙观。”程若东插话说。
“我明白了。”程若西道,“师祖,您是主张二元论,即这个世界既有母亲,也有父亲。”
“不,孩子。”智远长老狡黠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我虽然认为这个世界既有母亲,也有父亲,但又不赞成二元论。”
“那您的主张是什么?”程若西纳闷儿道。
“我的主张一定要说是个论的话,就是太极论。”智远长老临时想了个命名。
“太极论?”程若西皱起眉头,思索少顷,豁然开朗道:“就是包含阴阳两个对立互根元素的那个圆儿?”
智远长老连连颔首认可:“也可以叫一元二素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说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