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不死-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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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
程少伯翻开那篇文章,看到署名是二十八画生,便道:“先生大名——很是别具一格。”
那南方青年笑道:“我是不敢将自己的小名儿和大家一起并列,随便起个笔名而已。”
“那您怎么称呼?”程少伯问。
“毛润之。”那南方青年回答,“滋润的润,之乎者也的之。”
……
四
夏末的一天,何若菡与韩玉茑带着孩子在门前玩耍。已经三岁半了的小杏圃,正是调皮的年龄,把两岁多的杏英和杏元要么推个嘴啃泥,要么弄个仰面朝天,总要啼叫一阵才能作罢。气得何若菡要打小杏圃,那孩子却说:“你打我,我爸回来打你!”
何若菡听了这话,心里好不是滋味。几个月前,收到程少仲来信说,硕士毕业了,就要回国来办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慈善医院,很快就要与家人团圆了。程汉儒夫妇听说儿子要回来,自然高兴,便天天教小杏圃见了爸爸叫什么、问什么、要什么,见了黄头发、蓝眼珠儿的女人又叫什么、问什么、要什么……一教就会的小杏圃,每日便将爸爸、二妈,这样的称谓挂在嘴上,将那些台词也一样样背了记下。何若菡将这些看在眼里、听在心里,觉得很别扭。程少仲不回来,往事如何都无所谓了。现在他却要回来了,见面后说什么呢?如何处理小杏圃与他的关系呢?日久天长,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怎么过呢?她把这些话都和程少伯说了。程少伯笑了笑,让她别想得太多,事情既然总是要发生的,就让它早些发生好了,反正到时候就会有办法的——你别扭,他不别扭吗?既然大家都别扭,不要住在一起就是了。这还不简单?程少伯虽然这么说,何若菡却依然不能不想那许多难以忘怀的往事,弄得她连日来睡不好觉,白天偏头疼。
小杏圃又把杏元推倒了,这次似乎摔得重了些,小杏元连蹬带踹不肯罢休。韩玉茑哄不好自己的儿子,就骂小杏圃是头野驴。小杏圃不服气,就还口骂韩玉茑也是野驴。气得何若菡把杏英丢给乳娘就去追打小杏圃。小杏圃见妈妈生气拔腿就跑,转过院墙一拐弯就不见了。
何若菡追打小杏圃,却见一黄包车迎面而来。车夫见了她,便停下来问程家在哪个院子?何若菡听他打听程家,这才引起注意。见车里坐着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儿,女人很明显是个外国人,小孩也是外国装束,她立即意识到了这女人和孩子的身份。定睛再看那满脸惊诧的男人,果然正是她害怕见到的程少仲!
五
拿到硕士学位的程少仲,这次回国并非一般意义的业成而归。他除了是中国留学生毕业回国之外,还是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中国慈善医院及其附属医科学校的负责人之一,肩负着在中国北平创办一所慈善医院及其附属学校的使命。也就是说,他已正式受聘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参与以布朗和皮特为负责人、在北平创办医院和学校的工作,并担任这支队伍的第三号负责人。这当然是内莉夫人力荐的结果。索菲娅也不仅仅是随夫来华认祖归宗,她和母亲霍曼以及玛丽、海伦、泰勒,还有皮特的夫人玛莎都与程少仲负有同样的使命。因而都是美国人民派往中国的使者。他们是在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以及在华十一个城市布过道的传教士穆德的安排下到来的。现在,全都住在美国驻华公使驻地,等待在王府井帅府园新盖的医院和其附属学校落成后再搬进去。当然,这之前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就地招聘各方面的工作人员,并予以培训。还要制定采购计划及制定各种基本设备计划等等。还有学习汉语,尽管他们中有懂汉语者,但绝大多数是第一次到中国来,需要从头学起。这样,程少仲就可以有较多的自由时间回家看看。因为教汉语的教师穆德和芮恩施都已做好安排,用不着他去受累。
程少仲的归来,在程汉儒眼里,只是游子还乡、亲人团聚而已。此外,对他个人在未来国医国药事业发展中的作用,想的很少。他认为那都要顺乎自然,没法由人去刻意安排。
程少伯对程少仲的归来,寄托了很大希望。这是因为他近两年专门研究《内经》与《伤寒论》,所悟甚多,特别是对医学与宇宙学的关系,又有不少新的认识。他急于从弟弟那里求得西医理论的佐证,以升华自己对医道的见解,为撰写好父亲的遗愿《回春堂精要》有所裨益。
对程少仲归来反应最热烈的是范沉香。但他的热烈既不是因为亲人团聚,也不是因为西医理论对他能有什么大用,而是一种突然萌发的发财计划。他觉得自己利用药业公会的牌子,把国药界的文章做得够足了,但是,随着外国教会医院的陆续诞生,西药的奇妙作用已逐步为国人所注意,比如碘酊紫药水、百浪多息眼药水,特别是阿司匹林药片等等,这使范沉香敏锐地看到了西药的利润潜力。在程少仲向亲人展示留学成果时,他注意到有两本与药有关的书是程少仲和美国人一起写的,其中一本听程少仲说叫《常用中药有效成分分析》,另一本叫《西药制备原理及方法》。他对后一本很有兴趣,只是不认识美国字,看不懂,他就问程少仲:那里边说的西药你都会制吗?程少仲笑答:不会制怎能写出书来?一句话让范沉香心里有了底——他当即打定主意:让程少仲指导鹤年堂兼制西药,非一炮打响不可!
程汉儒与程少伯对范沉香的主意也表示赞同。他们程家有人留学美国,学来西药制备之法,乃是荣耀门庭的事。别说可赚大钱,就是不赚钱,至少也会赚来同业羡慕的目光,不亦快事一桩!
对于程少仲来说,离乡四年,业成归来,在家乡父老面前露一手儿,也是一件光彩之事,便痛快地答应范沉香,帮他开发西药生产。还介绍说,索菲娅这几年一直做他的助手,制备西药也能独当一面。
大家便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洋媳妇身上,索菲娅对这么多亲人的热情感到很开心,对中国的许多生活习俗也感到很有意思。所以,进门之后一直哈哈大笑不止,完全不在乎别人愕然的目光。她不分男女长幼,首先逐一把每个人紧紧拥抱着吻了个痛快,又送给每人许多礼物、化妆品或食品,还不断往大家嘴里塞口香糖,尤其对何若菡格外亲热,连连搂她、吻她,与她亲近。还问她想不想程少仲?欢迎不欢迎她的到来?弄得何若菡面红耳赤,窘迫不已,万般无奈。她暗中捏了程少仲一把,程少仲恍然大悟,才出面制止了索菲娅的信口开河。
被索菲娅吻得很不自在的程汉儒夫妇,脸上笑着,心里却暗自嘀咕,这位洋媳妇如此不顾礼法,以后生活在一起可怎么办?
韩玉茑看出了两位老人的担心,更看出索菲娅短时间很难适应中国的礼法,和全家人融在一起,便把程少伯叫出去,让他问程少仲打算怎么安家,回不回来住。
程少伯问了程少仲,程少仲对此早有安排。他说索菲娅母子一时适应不了中国的茅房,也离不开西餐,还是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吧。再说,慈善医院的楼竣工后,他这副院长届时会分配到住宅楼的,楼上是水厕,还有电,生活更方便些。当然,他没提何若菡。其实,他心里的主要障碍是何若菡。他不见她也就不想她,如果天天住一个院子,又眼睁睁看她与哥哥生活在一起,他的心里会承受不了。所以,还是拉开距离的好——妈的,这个方志武!早晚有碰上的一天!——他把怨恨都记在方志武的账上。
六
深秋的柏林寺多少有点冷寂,满院的古柏虽不像路旁的阔叶树全落光了叶子,也还是比夏季时显得萧疏了许多,让人看到了无法拒绝的寒冬影子。
方志武此时的心情正如同这深秋的景象。从奉天来北平两个多月了,大帅还没有归去的意思。来时说最多十天半月,大家就都没穿那么多的衣服。连日来秋寒袭人,许多战士都患了感冒,每天咳嗽不止。他这个卫生处长,虽然想尽了办法,可治好了一批,又病一批,带来的药很快用光了,让他无可奈何。昨天,因为俄国闹起了十月革命,驻华俄军要撤回国,为争夺与瓜分俄军在华利益,外国驻华公使们纷纷搞地下串联。北平高层人物里也有些新动向,已决定离去的大帅便又临时改变主意留了下来。作为大帅表侄的他,抱怨了几句朝令夕改,竟被大帅骂了个狗血喷头,并限他两日内治好所有人的感冒咳嗽。方志武挨了骂,心里别扭,就朝副处长唐人杰撒气。唐人杰被驱逐出美国,在香港转悠不出名堂,就来东北军投奔方志武。方志武本来向东北军大帅张作霖谎称乔治城大学因一名留学生的偷窃行为,便将全体中国留学生驱逐出境。张作霖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也就一直没给方志武安排工作。这次唐人杰来投,正好帮方志武做了证明,才骗过了张作霖,把他俩都安排在司令部卫生处当了正副处长——毕竟留过一回西洋嘛!此时,唐人杰因夜里打麻将玩得太晚,还有些睡眼惺忪,方志武就斥责他是江湖赌棍,罚他想办法去采购药品。
唐人杰带了两名战士,出了柏林寺,打听清楚鼓楼大街鹤年堂的药最有名气,便一路朝鼓楼大街而来。
在美国留学期间,唐人杰虽然接受过方志武的周济,但在二人之间的关系上,唐人杰一直是领袖。后来在洛杉矶开诊所,也是他唐人杰操纵方志武。现在,情况不同了,方志武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并且开口训斥他是江湖赌棍,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心里竟比北平的深秋还凉——好一个江湖赌棍!骂得好!想一想吧,包括你方志武,谁又不是江湖赌棍?大家都在赌嘛!人生舞台不就是个大赌场吗?等着瞧,我唐人杰总有一天会赌个彩头给你瞧瞧!哼!
不知不觉,鹤年堂到了。
唐人杰一见匾额上的落款,不禁吓了一跳!正是当今代理大总统冯国璋的墨宝。难怪说,这家药铺有点名气,看来不假。再看门楣上的对联。上联是:修合虽无人见。下联是:真诚自有天知。品味过后,觉得不光是豪言壮语,也像一种泰然自诩。他毕竟也吃过几天这碗饭,还是能感觉出这个药铺的分量的,便推门而进。
正巧范沉香与程汉儒都在,见有军人进来,忙起身相迎,让座献茶。唐人杰落座后,先自报家门,又说明来意。
范沉香当即根据军人之便开出两种药方:治感冒——一贴灵。治咳嗽——百部汤。两者配合使用,保证药到病除。
唐人杰首先按人头买了一贴灵,又遵范沉香之嘱,每人按百部二十克、蜂蜜十克购了汤剂。范沉香嘱他一贴灵着患者贴于肚脐,再将二十克百部水煎两次,共取汁三小碗调匀,分三次加蜜服下。唐人杰将这些一一记于本子之上,待要付款时,发现所带银元不足。范沉香立即表示无所谓,有多少付多少,余者一概免了,并信口说出自己也在奉天干过,开过神农堂药铺,东北军是家乡军,也就都是一家人云云。
程汉儒听范沉香交了老底,生怕引起唐人杰的注意,发生意外,便连连向范沉香摇首示意,范沉香这才想起自己该叫陈祥,连忙住了口。
由于唐人杰不是奉天人,又是加盟东北军不久,所以不知神农堂,也就没有引出什么麻烦。但唐人杰却记住了范沉香在奉天开过神农堂这件事。因为他觉得药铺叫神农堂这名字很贴切,同时,他也记住了范沉香笑起来很好看的脸。
七
唐人杰一行刚走不久,鹤年堂又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瘸子,手拄着单拐,女的系着头布,挎了个包袱,两人都是乡下人打扮。
“程二伯父好哇?”那瘸男人见了程汉儒忙打招呼,然后就朝柜台走过来。
“肖天勇?”范沉香一眼认出了来人。
“对,是我。你真好眼力。”肖天勇又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女人说:“这个人你就更认识了吧?”
“马兰花?”范沉香的脸顿时阴了起来,“你还有脸来见我?!”
马兰花不理范沉香,只朝程汉儒笑了笑。
程汉儒此时已经走出柜台,拉着肖天勇和马兰花让座,三人就在坐堂先生给人看病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刚从药王庙来?”程汉儒问。
“是呀。二伯父,有人杀了城守尉和他的两个跟差,埋到井里就远走他乡了,这几年可叫乡亲们背黑锅了。今天找,明天问,乡亲们简直没法活了。”肖天勇故意眼睛不瞅范沉香,却把声音抬得很高,站柜的、收银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勇,我们到后屋说话吧。”程汉儒一看肖天勇的来头,知道事情不会太简单,就低声对他和马兰花说。
“你老人家让我到哪儿去说,我就到哪儿去说。”肖天勇依然抬高着声音,“我肖天勇是在你老人家眼前长大的,我不能不听你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