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天下-第3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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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炜一愣,瞧了一眼满院子的六科廊言官们,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抱拳深施了一礼:“是。”过去双手接过圣旨,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嘴角隐隐露出和煦笑意的徐阶,迈步走向院外,六科廊言官们又再次纷纷让出一道缝隙,袁炜神情复杂的离去了。
传旨少监转身瞧着六科廊言官们,不屑的问道:“徐阁老,这帮子言官们不好好在衙署呆着,全都跑到内阁来,一脸的不忿,该不是想闹事吧?”
徐阶忙笑道:“公公误会了,他们是有事要对老夫说,绝没有其他别的意思。”
传旨少监咧嘴一笑:“徐阁老既这么说了,咱家就按阁老的话回主子了。告辞了!”传旨少监拱拱手,趾高气昂的离去了。
徐阶瞧着院内的言官们,抱拳正要说话,院外又传来公鸭嗓的传旨声:“主子万岁爷有旨!”
徐阶扭头和李春芳等人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苦笑,正衣冠,再次翻身跪倒。
又是一名传旨少监举着圣旨从人群的缝隙走进院内,瞧到徐阶等人已跪伏在地,嘴角咧了一下,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查抄罗龙文府邸,抄检出胡宗宪写给罗龙文贿求严世蕃内援信件,夹带自拟圣旨一案,朕初览之,不胜震骇,命锦衣镇抚锁拿胡宗宪诏狱。然近日朕再阅所呈罪状,疑点甚多,所列罪名,屡有不实之处。胡宗宪实有大功于社稷,虽委身奸佞,但暇不掩正,就其本心,实属无奈之举。其功朕已赏,其罪朕亦可悯。功过相抵,即日起,将胡宗宪无罪开释诏狱,永不叙用,钦赐。”
内阁院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双眼睛都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名传旨少监。
“陛下要无罪开释胡宗宪?”徐阶苍白着脸,震惊的问道。
传旨少监呲牙笑道:“徐阁老接旨吧。”
“徐阁老这个旨您不能接,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贪污军饷、滥征赋税、党庇严嵩十大罪状证据确凿,铁案如山,陛下怎么能说胡宗宪的罪状不实呢?”一名年约四旬的给事中悲愤的嚷道。
“没错,严嵩父子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若无胡宗宪助纣为虐,被严嵩倚为党援,陛下焉能投鼠忌器,致使严嵩父子祸国二十余年。严世蕃、罗龙文伏诛,作为严嵩最大的走狗胡宗宪更该杀!”又有一名给事中悲愤的嚷道。
“这一定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我们要上本!”
“不错,我们要上本!”
……
瞬间,六科廊言官们又被满腔的爱国热忱催逼的热血澎湃,又开始群情亢奋,痛哭流涕,大声疾呼起来。
传旨少监阴沉着脸,并没瞧满院子涨红着脸仿若打了鸡血的六科廊言官,而是一双眼微眯着瞧着徐阶,皮笑肉不笑道:“徐阁老和诸位阁老,接旨吧。”
徐阶脸色越来越白,嘴角轻轻抽搐着,眼神闪烁着,慢慢抬起头,刚要张嘴,目光与传旨少监冰冷的眼神相碰,心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脑海中瞬间浮起大统那张清瘦狰狞刻薄寡恩的脸,眼前传旨少监同样清瘦的脸慢慢与大统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徐阶嘴唇颤抖,极其晦涩的说道:“臣徐阶接旨。”
传旨少监微微一愣,阴冷的目光又瞧向徐阶身后的李春芳、郭朴、袁炜、严讷等阁臣,皮笑肉不笑道:“别介,光徐阁老一人接旨可不成,主子万岁爷交代奴才传旨说得清清楚楚,这旨是传给徐阶等阁臣的。几位阁老不说话,咱家这旨怎么回复啊?”
李春芳等阁臣心里都暗自打了个冷战,心里明白传旨太监这话已说的再明白无误了,今儿内阁要是有一位阁臣不接旨,恐怕顷刻间就是龙颜震怒,骤起大狱,大明朝又将重演大统四年大争礼时那样的腥风血雨。
他们也都在瞬间明白了,往日虽然外表温和宽厚,但内里刚强的徐阁老为什么会如此懦弱的接了这道旨。心里都是又感激又悲愤,哽咽着参差不齐道:“臣等接旨。”
传旨少监露出满意的笑意,满面春风的搀扶起徐阶,将圣旨交付徐阶,又笑道:“各位阁老都请起。”
满院子的吵嚷声噶然止住了,六科廊言官们都瞪大着眼睛,或震惊或茫然或不敢置信或愤怒或鄙夷或呆滞的瞧着徐阶等阁臣。
徐阶微垂着头,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着,一双已清晰显现出老年斑的手紧紧地握着圣旨。纵虎归山,功亏一篑啊!
数十年政治漩涡内翻滚碰撞,徐阶早就练到洞若观火,领悟到了官场之术的深邃。什么永不叙用,那不过就是个说辞而已。一击不中,后患无穷的道理,初为官因忤首辅张璁就得到了深刻的领悟,不过最终胜利的不是张璁,而是他徐阶。而在与严嵩明争暗斗十多年间,他更将这个道理领悟到了深邃的境界。
他阴授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暗中往来书信的情景不断在眼前闪过,一滴冷汗如虫爬从徐阶后脊梁骨缓缓向下滑去,隐隐感觉圣上突然开释胡宗宪,景王恐怕难逃干系。
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徐阶眼中露出一抹茫然和惊疑,老夫并没又做出什么明显针对景王的举动,可为什么景王这次回京似乎明里暗里都在针对老夫?徐阶心里升起了一丝丝沁骨的阴寒。
“徐阁老和各位阁老,咱家还有主子万岁爷的口谕。”传旨少监皮笑肉不笑的话将徐阶惊醒过来,刚要翻身跪倒。
传旨少监急忙笑道:“主子万岁爷说了,口谕不是传给各位阁老的,徐阁老及各位阁老可以站着听。”徐阶和李春芳等阁臣都是一愣,惊愕的瞧着传旨少监。
传旨少监转过身,脸脸色已阴冷如冰,尖厉地说道:“主子万岁爷口谕。”
六科廊言官们都是一惊,醒过神来,呼呼啦啦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道:“臣等恭听圣谕。”
第三卷 峥嵘岁月 第355章 收买人心
今天家中宴客,有些耽搁,只能传五千字了,明天两章,传一万字。
“尔等听了,身为朝廷命官,不在衙署好生当差,却聚众跑到宫门、内阁鼓噪咆哮,是何居心?要挟乎?谋反乎?”传旨少监尖厉阴森到了极致,语风中已显露出明显的杀机。
内阁院落内已是鸦雀无声,跪倒听旨的六科廊言官们的脸色全都白了,双目都露出惊怖不敢置信之色。
徐阶的身子微微一晃,身后的李春芳急忙用手轻扶了一下。
传旨少监的双眸如鹰隼一般扫视着跪倒的官员,嘴角露出满意混合着得意的笑意,冷哼了一声:“朕姑念尔等初犯,不予计较,速速退去,好生当差,才是正经!”
大统夹枪带棒句句诛心的话将满院子言官包括李春芳等阁臣全都打懵了,心神骇惧中又有些惊疑自己这双耳朵是否听错了?
徐阶的脸色已苍白如纸,默默地看着传旨少监的背影,眼眸深处闪动着不甘屈辱和怨怒,嘴角轻轻向下一撇,无声的冷哼了一声,目光慢慢瞧向院内跪满的言官们,下撇的嘴角若隐若现出一抹诡异阴森的冷笑,子系中山狼,得势太猖狂,老夫倒要看看谁才真正笑到最后!
传旨少监眼中阴鹫厉色密布,厉声喝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速速退去!”
“冤枉我等聚于内阁全是一片忠君之心,我等只是上本弹劾朝中奸佞!”一名给事中哽咽嚷道。
传旨少监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混账,身为朝廷官员,连朝廷的规矩都不懂吗?想上本先交通政司,由通政司转内阁,再由内阁交司礼监,你们公然聚众威逼内阁,是何居心?”
“奸佞势大,党羽近万,圣听已被其蒙蔽,我等若按规矩上本,恐怕奏本还没到内阁就被淹了。公公问我等是何居心,我等之心皆为忠君爱国。我等聚于内阁,是想让内阁这些国之重臣,为国除奸,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不错,我等请问公公,朝廷是否要阻塞言路?”
“是啊,当年太祖设言官制度时曾言,治国之道,必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则众流障遇,言塞则上下雍蔽,公公阻挠我等上言,下官请问,公公是想阻塞言路,致我皇上于偏听偏暗,任由奸党祸国,毁我大明江山社稷吗?”
传旨少监脸色一变,阴森狰狞道:“好啊你们将污水泼到咱家头上,接下来还想干什么?看来你们真是要造反了!”
郭朴脸色大变,刚要闪身而出,李春芳暗中一把抓住袍袖,站在前面的徐阶微微摇摇头,双目闪烁了一下,向前一步,躬身道:“曹公公。”
传旨少监脸色微变,急忙挤出笑容,躬身道:“咱家可不敢当徐阁老如此大礼,徐阁老有话要说,咱家洗耳恭听就是。”
徐阶脸上露出带着苦涩的笑意,低沉道:“他们聚于内阁,确实不合朝廷的规矩,但他们也是一时义愤,心忧我大明社稷,其情可悯。老夫身为首辅,是老夫没有做好,论罪,老夫首当其咎。请公公待为转奏陛下,臣会安抚好他们,然后再去向陛下请罪。”
传旨少监眼角一跳,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怎么话说的,阁老怎么反倒将罪名揽上了。阁老既这样说了,咱家也不敢说什么,阁老放心,咱家一定会如实禀奏主子万岁爷的。”
“不用你假惺惺的充好人各位同仁,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徐阶他们这些所谓的朝中重臣,贪生怕死,他们这是准备向奸佞摇尾示好了同仁们,奸佞上下其手,沆瀣一气,蒙蔽圣听,大明危亡已现,正是我等言官为国慷慨赴死之时,走,咱们跪谏万寿宫!”
“走啊万世瞻仰,就在此时!”
十几名给事中情绪激烈,站起身来,就要往院外奔去。传旨少监眼露杀机,厉声喝道:“杀!”
话音刚落,头戴黑纱竹骨小帽,身着大红麒麟过肩飞鱼补子曳衫,脚蹬黑面红底软靴的黄霸带着二十余名锦衣卫冲进内阁院内。
走在最前面的给事中,眼前一花,黄霸已到了身前,紧接着身子突然腾空而起。黄霸脸色狰狞,双眼爆闪凶光,沉喝声中,将抓鸡一般举起的给事中扔了出去。
那名给事中的身躯狠狠的撞在院墙上,院墙剧烈震颤,给事中全身骨碎寸断,摔在地上,气绝身亡。
没等院内官员从震惊中醒过神,黄霸身后的锦衣卫也出手了,如钢钳一般揪住其他冲向院外的给事中,顺手扔了出去,半空一片人箭射向院墙,内阁院墙不堪重负的剧烈摇晃,地上十几具官员尸体垒摞在了一起。
院内死一般的寂静,跪着的给事中震骇不敢置信的瞧着刚才还活生生悲呼呐喊如今已变成一具具冰冷尸首的同僚们。
传旨少监狰狞的冷笑道:“还有谁想找死?”
跪着的给事中身子都是一颤,慢慢扭头瞪向传旨少监和满脸暴戾杀气的黄霸等锦衣卫,眼珠都开始充血,突然全都站起身来,愤怒哭喊叫嚷冲向传旨少监和黄霸等锦衣卫。眼看不忍睹的流血屠杀就要发生。
徐阶扑通跪倒在地,流泪悲呼道:“你们真的想造反谋逆吗?都跪下!”被悲愤弄得近乎疯狂的给事中们闻言愣了一下,望向徐阶。
徐阶流泪大声喊道:“传旨内宦代表皇上,而他们是皇上的锦衣亲军,你们若还自认是大明的臣子,就给老夫全都跪下!”
给事中们身子又是一颤,醒过神来,呼啦啦,扑通全都跪在了地上,伏地悲呼道:“皇上!”
传旨少监瞧向徐阶,眼眸深处闪过不满之色,脸上忙挤出笑容,上前搀扶起徐阶:“徐阁老、各位阁老快快请起。”
徐阶拱手道:“曹公公,他们都是文弱书生,求公公高抬贵手。”
传旨少监脸色一变,露出惊惧,慌忙拱手道:“徐阁老可千万莫这样说,咱家只是奉主子万岁爷的旨意行事,绝没有半分僭越狂悖。徐阁老这样说,会害死咱家的。”
徐阶忙拱手施礼:“徐某情急,一时言语无状,还请曹公公见谅。若公公还不肯放手,徐阶就跪求公公了。”说完又要跪下,身后的阁臣也翻身跪倒。
传旨少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稍显即逝,苦笑着急忙搀扶住徐阶:“这怎么话说的,咱家是奉旨办差,徐阁老和各位阁老如此,让咱家怎么交差。”
徐阶拱手道:“请曹公公回复圣上,徐阶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会劝他们回去,好生当差。他们经此教训,再不敢任意胡为了。”
传旨少监冷冷的瞧向满院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的六科廊言官们,沉吟了片刻,抱拳拱手道:“既然徐阁老如此说,那咱家就按您说的复旨。徐阁老,咱家这颗人头可交给您了。”
传旨少监不待徐阶开言,吧嗒着嘴,迈步向院外走去,眼神瞧向院墙下那十几具尸首,冷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哼!”迈步出了院门。
黄霸冲徐阶等阁臣深施了一礼,转身瞧都没瞧一眼依旧哭嚎的六科廊言官们,带领着手下离去了。
徐阶脚步有些踉跄走向院墙,站在那十几具已成软泥的尸首旁,脸上的肉轻微颤抖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