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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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方略。」薛奕说起这话时,目光中飞快地闪过兴奋之色。
石越愕然道:「子华说,朝廷决意对交趾用兵了?」
「山长不知么?」
「之前只接到京师的消息,说王元泽举荐萧注,萧注上书言事,请皇上对交趾用兵,说交趾旦夕可平,这是约一个月前才到的消息。」
石越当时接到潘照临的书信,还不以为意,想来自己切切叮嘱王安石,又再三向皇帝谏言,应当不会有事。
薛奕却兴奋地说道:「原来如此,毕竟京师与杭州隔得远了,讯息迟滞。那萧注其实却不足道,虽然当年狄将军时也是颇有勇略之人,现在却是老了。
「他上书言交趾可击,可是皇上召他问方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倒是度支判官沈起主动请缨,现在皇上任命沉起做了桂州知州,眼见明年就要大举用兵。」
「那么子华要问我方略,又是何事?」石越已隐约猜出何事。
薛奕环视厅内,见只有陈良在侧,其他家人都站得远远的。
他知道陈良是石越的心腹之人,便不忌讳,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沈起在桂州进攻交趾,学生再以水师自交趾海岸登陆,突袭其国,神兵天降,交趾不足平!如此便是奇功一件。
「这里有学生搜罗到的交趾地图,原本以为派不上用场,但是不料蔡元长如此能干……」
石越知道王韶平定熙河之后,赵顼亲往紫辰殿受贺,王安石受皇帝亲赐身上玉带,王韶进端明殿学士、左谏议大夫不提,从军中的长子,到家里几岁的小儿子,都受世职之封,又追封祖宗三代,真的是天下为之侧目,多少人想立军功想红了眼。
薛奕年纪轻轻,有些想法亦是正常。
只不过这支船队,他是用来挣钱的,却不是用来打仗的,至少暂时不是用来打仗的。
他装作沉吟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薛奕紧张地问道:「山长,有何不妥么?」
「此事有三不可。」
「愿闻其详。」
「李干德一向修朝贡,事我朝甚恭,兴无名之师,诛无罪之人,纵是得利,李干德只须退兵防守,遣一使臣至汴京,向皇上哭诉,只道沉起擅兴边事,到时候只恐满朝大臣,都要无言以对。那时也只好罢沉起以为搪塞之言。
「我料定沉起此人,不懂得栽赃嫁祸,寻找开战的借口,我天朝是礼义之邦,能架得住对方责以大义?若是蛮不讲理,以后不免为众藩国所轻,此其不可者一。」
「昔日太祖皇帝时,南唐乞缓兵,太祖皇帝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遂平江南。这不是理由么?」
「交趾非卧榻之侧,而是南方偏远之邦。」
薛奕默然不语。
石越知他心中不服,又继续说道:「便不论这些,只说一旦与交趾征战,若用土人为兵,则绝难取胜,最多破城掠夺,想全其国,绝不可能。
「若用中原禁军,则不免转运千里,难以持久,加之中国之人,不习水土,南蛮瘴疠之地,未及交兵,十之二三,已死于疾病。
「因此攻伐交趾,仓卒之间,难竟其功,非唐宗汉武,国力极盛之时,中原对彼处,只能鞭长莫及。此其不可者二。」
薛奕沉思良久,点头叹道:「山长所说有理,可叹满朝大臣,智不及此。」
「那倒未必,似吕吉甫,心中必是知道的,不过别有怀抱;蔡确蔡中丞,也是知道的,不过又不敢说,冯参政、吴枢密,也未必不知。」石越冷笑道:「尚有不可者三,便是船队刚刚组建,未占天时地利人和,不宜轻启战端,便是作战,也要尽量海战,避免步战。否则不免全军覆没,画虎不成反类犬。」
薛奕连连点头,叹道:「若非来问山长,几乎坏了大事。」
石越笑道:「年轻人心怀壮志,并不是坏事。只是行事应当谨慎,须知世间并无后悔药。
「明春出海,往来南洋诸国,一面贸易牟利,一面留心各地地理、风土、人情、物产,将来未必没有从海上进攻的一天。早有谋划,积累经验,日后便事半功倍。」
薛奕听石越口气,不禁大喜,连忙点头答应:「学生理会得。」
「不过,」石越又沉着脸,肃然道:「这一、两年之内,子华若是不听忠言,擅兴战端,便是有陈汤斩郅支之功,你上岸之日,我亦要斩你之首,以明国法!」
薛奕站起身来,抱拳为礼,朗声答道:「学生断不敢擅动干戈!」
熙宁七年,春暖花开时节。
杭州刚入春天,就已经下过几场雨了,各地的官员大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亲民宴」上的伙食,也终于慢慢地变好了。
这几天大家谈论的话题,变成了即将扬帆出海的船队。
这是大宋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海上航行。
市舶司所属的战船十五艘,其中有三艘为被称为「神舟」的超级大船,其余的十二艘「福船」,水手便多达两千余名;另外还有随船队同行的各个商行的船只八十余艘。
所有的船只上,装满了瓷器、丝绸、蜀锦、棉布、座钟等等大宋特产,只不过他们首航的目的地,并不是南洋,而是高丽与倭国。
表面上看来,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是第一次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航行,便是船队的补给,也会成为沿岸巨大的麻烦,因此决定选一条航线较短的商路,来进行首航。
但实际上却有更深层的原因,当然这些原因,也不过只有石越和他的幕僚们知道罢了。
曹友闻站在自家「福船」的甲板上面,暗暗感叹,自己的理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他远远望着隔了几艘大船的旗舰,身着轻铠,外披黑色披风,腰间别着大理宝刀的薛奕站在船首甲板上,威武非凡。
而让他意外的是,站在薛奕身边,负责官船贸易事务的,竟然是自己结识的那个胖子甫富贵!
当薛奕挥动着手臂,指向前方的大海之后,所有的船只都在同时打出了「出发」的旗语。
曹友闻不禁喃喃自语道:「这是第一步!」
此时站在港口送行的石越,也轻轻说道:「这是第一步!」
注二:哈里发,阿拉伯文Khalifah的音译,意为「继承者」、「代理人」。伊斯兰教和伊斯兰教国家领袖的称号。
西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逝世后,阿布。伯克尔被选为继承者,称为KhalifatRasulAllah,即「安拉的使者的继承者」,简称哈里发。
第四章 祸不单行
这一天,大宋的船队在杭州启航。
而就在同一天,回到汴京不过几个月的王韶,又骑上了战马,只不过这次同行的,多了一个李宪。
果然不出石越、吕惠卿所料,王韶回到京师不久,玛尔戬就死灰复燃,扰攻河州,河州知州景思立轻兵出击,在踏白城被玛尔戬部将青宜结、果庄伏击,兵败自杀。
玛尔戬复围河州,为防岷州总管高遵裕相救,玛尔戬又佯攻岷州,高遵裕遣包顺击攻,玛尔戬一触即撤,高遵裕却又不敢追击,坐视河州之围而不敢相救,只是把报急文书像雪片一样地发到汴京。
王韶心里不住地苦笑,他想起皇帝连夜召见自己时,一个劲跌脚后悔:「悔不听石越、吕惠卿之言,悔不听石越、吕惠卿之言……」其实他来京之前,他儿子、军中将领都劝过他,让他请表留下,剿平玛尔戬再回京不迟,但是可能吗?别说被人诬成谋反,便是「跋扈」二字,他便已担当不起。
高遵裕做岷州总管,是做什么用的?那是监视自己的!临走之前,他千叮万嘱,要景思立不要出战,善修守备,不料此公还是战败身死!
「卿此次去河州,不彻底剿灭玛尔戬,绝不班师!」尽管皇帝如此信誓旦旦,但是王韶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避免皇帝还是对自己不放心,他主动要求李宪与自己同行。
李宪是皇帝信得过的宦官,又真会打仗,比起那些什么也不懂却要乱指挥的监军要好得多,这样也好让皇帝少一点疑心。
熙河不可丢!
有了熙河,不仅断掉西夏一臂,宋军也可与效忠宋朝的青唐吐蕃连成一体,互相呼应,直接威胁兰州乃至凉州、灵州。而且每年还可从熙河地区得战马二万匹!这都是将来恢复河西的资本。
可惜自己年纪已越来越大,不知道还能征战多少年,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到平定西夏的那一天!
「王大人,你又何苦非得把我拉上呢?」李宪苦笑着打断了王韶的思索,「你就不能让我在汴京享几天清福?」
「有了李中尉,活捉玛尔戬不难。」王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道。
「罢!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平定熙河,最重要的就是得吐蕃部落之心,王大人能孤身冒险,武艺超绝,兼之胆色过人,吐蕃各部落又敬又畏,所以往往愿听驱使,玛尔戬既失人和,便绝不是王大人敌手。我去又有何用?不过守守城罢了。」
王韶语带双关地笑道:「有中尉坐镇,在下方无后顾之忧。」
李宪听出话中之意,不由得哈哈大笑,旋又忧形于色,说道:「不知河州现在如何了?」
「回京前我生怕河州有失,把军器监送的震天雷、霹雳投弹一半都留在了河州城,贼子想攻破河州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韶咬着牙冷笑道。
李宪也不由得略觉宽心:「你把震天雷留在河州了?这就好,这就好。不知河州现是何人守城?」
「河州尉倒也罢了,倒是大相国主持智缘大师也在河州,大师颇有谋略,河州至今不失,我料定是他的功劳。」
李宪也知道这个智缘和尚,是佛门中了不起的人物,与王安石、王韶交好,王韶平熙河,便是智缘以讲佛法为名,在前面探路,带着金银,贿赂各部落首领,因此王韶才能进熙河如入无人之境。
这时听说有他在河州主持大局,倒也放心得下。
又听王韶冷笑道:「中尉也不必过于担心,玛尔戬敢围河州,无非是自恃有西夏为外援罢了,此次去救河州,可从熙州调守兵二万,发往定羌城,攻破西蕃,结河川族,断了玛尔戬与夏国的通路,再进临宁河,遣偏将入南山,断他回老家的后路,玛尔戬那狗贼,别说围河州,我让他有来无回。」
「果然是妙计!」李宪不由得感叹万分,心中暗道:「王韶真是名将也!」
然而,当王韶、李宪一路急驰熙州,调齐熙州全部二万守军,正欲依计行事,发兵定羌城之际,京师的使者就持着使节后脚赶到,口称敕令:「诫王韶持重用兵!」
顿时诸将面面相觑,王韶冷着脸,沉吟半晌,寒声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诸将依令行事!」
使者尚欲多言,王韶按剑怒视,冷笑道:「军中自有军法,使者勿乱我军心,否则休怪本帅用使者来试军法!」
使者吓得面如土色,望着李宪,嗫嚅道:「中尉……」
「军中自有军法,细柳营的事情,你不曾听说么?且回去吧,不必多言,皇上不会怪罪的。」李宪温声说道,把使者赶出了军营。
不料大军刚到定羌城,竟又有使者持节赶到,依然是一模一样的敕令:「诫王韶持重用兵!」
气得王韶钢牙一咬,怒目睁圆,沉着脸怒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使者请回,但听捷报便可!」不由分说,便着人把使者轰出军营。
数日之内,使者两至,李宪忧形于色:「王大人,京师必定有事,否则皇上不会万里之外,遥下诫令。两位使者全是金字牌急脚递,日行五百里加急,大宋输不起这场战争了!」
王韶冷笑道:「中尉,正是因为知道京师必然有事,大宋输不起这场战争,我才要按计行事!若是兵败,我王韶绝不生出熙河!」
几乎仅仅在一夜之间,大宋就变得输不起一场战争了!
不久之前,赵顼与王安石还沈浸在开拓熙河的喜讯之中,好消息一个个传来——
梓夔察访司熊本以民兵讨平泸夷,去掉大宋西南地区百年之患;章惇完成对南江蛮的最后一击,克日便可回朝;石越奏两浙路元气渐复,杭州市舶司船队首航,这更是可比之张骞通西域的大事!
志得意满的赵顼整日在御案之间探讨形势,布置方略,只待沉起攻破交趾,收复此汉唐古郡,然后挟四面告捷之余威,大力推行方田均税之法,彻底改革唐德宗两税法以来几百年间积累的税法沉弊,为大宋奠下万世之基。
如此将养数年,一面使百姓休养生息,一面积蓄国家财力,勤修将兵、保甲之法,修缮战备,只待夏国有可乘之机,便数路大出,恢复河西;西夏平定,挟得胜之势,再攻燕云……
赵顼几乎已经看到自己将来在历史上的评价,会比唐太宗还要伟大!每次想起这些,他苍白的脸上,便不自禁地泛上一丝红晕,呼吸也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若真能如此,朕一切辛苦费心,皆是不枉!」这是赵顼每次看到内库的封桩钱、挂在御书房的天下郡县图时,都会不由自主泛出来的想法。
然而自从河州被围,玛尔戬死灰复燃的消息传来之后,当真祸不单行,更大的噩耗陆续自北面传来——
王安石这日自起床之后,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一大早刚刚走进禁中政事堂的院子,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