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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慈禧全传-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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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口中唯唯地附和着,心里却颇感为难。自上个月应召到中宫,从皇后的微带责备的语气中,引起了甚深的警惕,宫中因宠遭妒,受人暗算的事,她听得多了,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不免害怕。她颇有自知之明,以懿贵妃的精明强干,自觉决非她的对手,就算无惧于懿贵妃,凭自己所受皇帝的宠信,大可周旋一番,她也不肯这样去做,唯愿息事宁人,和睦相处。

第二部分慈禧全传(二)(10)

因此,她希望早早把大阿哥送到懿贵妃那里,这倒不是为了讨好,只是将己比人,体谅懿贵妃此时的心情。而且也怕懿贵妃久盼大阿哥不至,因怨生怒,把这笔帐又记在她头上,越发冤仇难解。

这话自然不便跟皇帝明说,反复思量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皇上不是老说他们有唱错了的地方吗?何不到钱粮处去看看?”

“他们”是指“升平署”的那些太监——宫中的伶人。皇帝与他的父亲宣宗,爱好各殊。宣宗不喜声色,而且素性节俭,认为唱戏是件最糜费无益的事,虽不便裁撤点缀“盛世”的升平署,但逢年过节,或遇太后万寿这些庆典,演戏祝贺,只是有此一个名目,上得台去的脚色,穿的行头拖一片、挂一片,简直就是一群乞儿。蒙恩赏“入座听戏”的王公大臣,私底下都在摇头叹息,说是天家歌舞,比穷乡僻壤的野台子戏都不如。

而当今皇帝却最喜听戏,并且精于音律。自到热河行宫,才发觉嘉庆年间所制的行头砌末,异常精美,虽已四十多年未曾用过,但以收藏得法,取出来依然如新。这一下,可真高兴极了,特地由京城宫内传了升平署的好脚色来,经常演戏消遣。有时清唱,有时“花唱”,戏单都经朱笔点定,一唱总是两三个钟头。

此外,皇帝也常去看升平署的老伶工,为新进学生排戏,那在从“钱粮处”拨出来的几间屋子里。丽妃投其所好,一提那地方,皇帝果然嘉纳。

“大阿哥明儿要上学……。”

“对,对!”皇帝说道:“大阿哥不宜于到那些地方去,心会野!”

于是丽妃如愿以偿,总算能把大阿哥送到懿贵妃那里去了。

第三部分慈禧全传(三)(1 )

来的时候,还是繁花满眼,一晃的工夫,绿叶成荫,又是一番光景,朱学勤要赋归了。

一个多月的勾留,在他自己看来,一无成就,但在曹毓瑛他们眼中,他已不辱所命。由于他的谨慎持重,那些希望从他身上看出恭亲王有何企图的人,无不失望,他们认为恭王是失势了,一时不能有何作为了,所以象作为恭王的亲信的朱学勤之流,依然浮沉由人,不能不小心当差,以求自保。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而能使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便是朱学勤的成功,他不但替恭王洗刷了“要谋反”的流言,而且替恭王加了一层“韬光养晦”的掩护色彩。

另外,他还听到许多“秘闻”:要谋反的不是恭王,而是拚命与恭王为敌的肃顺。

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肃顺以内务府大臣及御前大臣的双重资格,出入宫禁,毫无顾忌,有时公然坐上皇帝的宝座,顾盼自喜。这就是“逆迹”。

还有个十分离奇的故事,朱学勤也是在热河才听到的。据说,肃顺每天一早醒了以后,未下床就先要喝一杯人乳,用的是一只先皇御赐的玉杯,一向为肃顺所珍视。有一天小当差不小心,打碎了那只玉杯,一时吓得魂不附体,就有人指点他去求教于原为“穆门十子”之一,而今是肃顺的心腹的陈孚恩。

于是陈孚恩授以密计,教他把碎了的玉杯,设法粘合,第二天一早,照样盛了人乳去伺候,一揭帐子,失声惊呼,手颤杯落,砸得粉碎。肃顺自然要追问,小当差战战兢兢地答说,揭开帐子,看见一条金龙盘在床上,受了惊吓,以致失手。而肃顺竟信以为真,不但不责罚小当差,还特加赏赐,买嘱他严守秘密。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从究诘,但如说肃顺有谋反之心,则陈孚恩一定会知道,甚至参与密谋,那是了解朝局内幕的人,一致深信不疑的。

因此在饯别朱学勤的前夕,屏人密谈时,曹毓瑛特别谈到留守在京的陈孚恩,提出警告:“陈子鹤老奸巨猾,居心叵测,那是宫灯派在京里的‘坐探’,格外要提防他。”

“知道了。”朱学勤又说。“关于宫灯的那些流言呢?依你看,有几许可信?”

“这很难说,也不便谈论。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有形迹抓在手里,千万慎重,不可造次行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若无把握,须防反噬!”说到这里,曹毓瑛从书房里取出密札一通,郑重交付:“拜托面呈恭王。我的看法,都写在上头了。这封信若落在外人手里,一场轩然大波,你我都要身败名裂。千万当心,千万当心!”

朱学勤听他这样说,当时解开衣襟,把曹毓瑛的信,藏入贴身所穿短袄的夹袋中。

事情已经交代,夜也深了,但宾主二人,都有无限依恋不舍之意,这不仅是因为交情深厚的缘故,还另有一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苍凉之感。朝局混沌,天子病重,一旦“大事出”,在肃顺的把持之下,不知会演变成怎样一个局面?但盼安然度过这个夏天,秋凉回銮,恭王能与皇帝见了面,涣释猜嫌,重入军机,那时大局才有稳定的可能。

“这个夏天,”曹毓瑛感叹着说,“这个夏天可难过了。”

朱学勤懂得他的意思,朗然吟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但愿有此‘好景’。只怕等不到那时候。”

“对了!”朱学勤记起久已藏在心里的一个念头,“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于今分手在即,不能不说了。果真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时如何应变?”

曹毓瑛苦笑了,“你我经常苦思焦虑,未有善策的,不正就是这件事吗?”

“虽说未有善策,总须有一策。”

“我在信上也约略提到了些。真个如你所说的,‘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就恐怕不得不走上‘与汝偕亡’这条崎岖险路了。”

何谓“与汝偕亡”?何谓“崎岖险途”?朱学勤细细地咀嚼着这两句话,觉得意味深长,颇有启发。

“我想‘霹雳’或不可免,‘天昏’或不至于。周公辅成王,天经地义,‘上头’熟读诗书,难道这个故事都不记得?”

“在你我看是天经地义,在‘宫灯’看,正要天翻地覆。

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与武庚作乱,这不也是故事吗?“

“然则唯有效周公的诛伐了!”

这一句话刚出口,朱学勤恍然自悟,所谓“与汝偕亡”、“崎岖险途”,正就是指此而言。“宫灯”再厉害,手上没有立即可以调遣得到的兵力,这是他一个致命的弱点。果真龙驭上宾,照本朝的成例,必有遗诏派定“顾命大臣”辅保幼主,倘或“周公”竟不与其列,则提一旅之师来清君侧,“管叔”

和“蔡叔”弟兄唯有俯首受缚。

他们在密议着皇帝驾崩以后,如何以恭王为中心来应付变局,同样地,在宫内也有人在悄悄地谈论着恭王——自然,那是懿贵妃。

懿贵妃心里的话,只有一个人可谈,不是小安子,是她的胞妹,醇王的福晋。但虽是椒房懿亲,进宫探望同胞姊妹,亦不是随便可以来去的,到热河八个月中,醇王福晋与懿贵妃见面的次数,总共不上十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两个月前。

不过两个月的工夫,在她眼中,皇帝又变了一个样子。

第三部分慈禧全传(三)(2 )

“皇上怎么这么瘦呀?”她惊骇地与她姐姐私语:“简直都脱形了。”

“哦!”懿贵妃愣了愣说,“也许我们是常见面的缘故,倒不怎么看得出来。”

“皇上自己可知道他自己的病?”

“谁知道呢?”懿贵妃悻悻然地,“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我也不问他。“

“皇后呢?”醇王福晋又问,“皇后当然关心,可曾说过什么?”

“她能有什么主意?主意要别人替她拿。”

“是啊!”醇王福晋觉得进言的时机到了,看一看花影中、廊柱边,确实没有人在偷听,才放低了声音说,“七爷要我来问问你,皇上可有了什么打算没有?他害怕得很。”

“怕什么?”

“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紧的人,一个不在皇上身边,误了大事!”

懿贵妃心想,倒难为醇王,还能想得到此!她平日看她这位妹夫,庸懦无用,照此刻来说,缓急之时,似乎可以做个帮手。但这点意思她就对嫡亲的胞妹,亦不肯透露,只平静地问道:“那么,谁是要紧的人呢?”

“五爷是过继出去了,而且人也糊涂,我们的那位七爷,到底年纪还轻,自己知道还担当不了大事。老八、老九还是孩子,更甭提了。”

这样,谁是要紧的人?不说也明白,是“六爷”恭王。懿贵妃点点头,保持着沉默。在未曾回答她妹妹的话以前,她必须先估量一下醇王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他自己想爬上来而探路,还是真的为大局着想?

“万寿的日子不是快到了吗?”醇王福晋又说,“六爷该来替皇上拜寿啊!”

“哼!”懿贵妃微微冷笑,“等咱们想到已经晚了,人家早就有了算计,皇上听了肃六的话,今儿早晨口传军机:六月初九万寿节,除了各衙门有执事的官员以外,其余的都不必到行在来。”

这下是醇王福晋保持沉默了。她的沉默是真的无话可说。夫妇俩昨天晚上商量了半夜,才想出让恭王以叩贺万寿为名,到热河来见皇帝,自以为是名正言顺的好办法,特地来告诉懿贵妃,那知办法虽好,落在人后,变得一无用处。所以醇王福晋觉得非常扫兴。

“肃六就会这一招,想尽办法不让六爷到热河来!可见得他还是怕六爷。”

“对了!”懿贵妃很率直地答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这句话还有点儿意思。”说到这里,她把脸色一正,用低沉而极具有自信的声音又说:“凡事有我!你回去告诉七爷,沉住气,别打草惊蛇——那条‘蛇’,他可千万碰不得。”

话里对醇王藐视得很,做妹妹的觉得好无意味,正想辞出,皇帝派了小太监金环来传旨,召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去听戏。懿贵妃心里明白,这是沾了妹妹的光,皇帝的原意,不过优遇弟妇而兼姊妹的醇王福晋,不能不顺便招呼她一声。本想赌气告病,但又觉得何苦让妹妹心里起个疙瘩?所以想想还是去了。

“避暑山庄”的戏台有三处,最大的在勤政殿前的福寿园,遇到寿庆大典才用。一处在澹泊敬诚殿后面,离皇帝的寝宫极近。还有一处在如意洲,如意洲三面临水,一径遥通,宜于盛夏居住,戏台临水而建,名为一片云,肃顺已经派人在修理,要赶在万寿节前启用。

经常使用的戏台,是在澹泊敬诚殿后那一处。等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到了那里,戏已开锣,高踞宝座的皇帝,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戏台上,此时不宜去分他的心,只尽自己的礼节,跪了安,懿贵妃在皇后身旁坐下。醇王福晋不敢僭越,向皇后跪安以后,打算着退到后面去入座,却让皇后一把拉住了,指一指懿贵妃身旁的空位。于是醇王福晋便和她姐姐坐在一起。

坐定了看台上,唱的是昆腔,不如乱弹那么热闹,也不如乱弹那么易解,但正在演着戏的那脚色,醇王福晋却在台上看过他不止一次,是升平署的一个学生,名叫张多福,据说最得皇帝的欢心。这张多福此刻唱的不知是什么戏?只见他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想来扮的是个小尼姑。脸上淡扫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做出无限春心荡漾的意思,当然是个不规矩的小尼姑。

皇帝与懿贵妃都看得津津有味,皇后却大不以为然,嘴里只不断轻声叨念看:“罪孽,罪孽!”而且常闭起眼来,只不过闭不多时,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睁得大大地。

这一出完了,皇帝放赏,张多福随即到台下谢恩。接下来又是一出昆腔:《夜奔》。扮林冲的那个学生,看上去才七八岁,一身簇新的行头,扎束得极其英俊,随着小锣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干净俐落,丝丝入扣。皇后看得极高兴,戏完了,吩咐“放赏”,皇帝为凑皇后的趣,等他下台谢恩时,特意叫小太监如意,领着他到皇后面前来磕头。皇后摸着他的头问了名字,特意又从荷包里掏出个小金锞子来赏他。

这两出昆腔唱过,下面是由京城里特地传来的,广和成班的乱弹,第一出是老生黄春全的《饭店》,唱的是《隋唐演义》里的故事,秦叔宝被困在天堂州,遭受饭店掌柜的凌辱,不得已当锏卖马来还店饭钱。黄春全是一条“云遮月”的嗓子,特别宜于唱这路苍凉激越的戏,此刻御前奏技,更不敢有丝毫疏忽,抚今追昔,自叙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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