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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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妨,我有二百匹大宛良马,三百匹蒙古马,三百头牛和三百只羊,这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母马可以产驹,大宛马也很名贵,而牛羊明年春天的时候也可以为我增加一笔财产。只要他们都活着,也不至于坐吃山空。”赵诚道,“再说,我还有不少金银。”
“话虽如此,可是您难道不觉得您对他们实在太好了吗?”耶律文山道。
“在你的眼里是如此,这也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可是在我眼里并不一样,我虽生在蒙古长在蒙古,忽图勒一家对我也大恩,但我从没忘记我是汉人!”赵诚转过头来,对着耶律文山认真地说道,“所以你既然心甘情愿地当我的管家,服从于我,你永远要记住这一点。”
“是的,主人。您当自己是汉人,可是他们这些人并不一定这么想。”耶律文山一指面前那些正在偷偷打量着赵诚的仆人们。
“尽人事听天命吧,只要我有能力,我自然会让他们好过一点。”赵诚道。
“主人,您是个高尚的人。可是您这样做,也不过救了五十个人而已,全蒙古的汉人奴隶何止数万,更不必说中原和西夏治下的汉人,在蒙古军的铁骑之下,岂有活命?”耶律文山很不以为然。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赵诚被耶律文山戳到了痛处,没好气地反问道。
“文山不知道!”耶律文山回答得很干脆,补充道,“蒙古人以前不也是被女真人欺负吗?就是他们自己不也是相互厮杀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蒙古人抱成了团,反过来去杀别人,抢劫别人的财物,占有别人的妻女如同自家的财产。”
“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这当然是至理。难道你想鼓动我去和蒙古人厮杀?”赵诚道,“蒙古人跟你恐怕没什么仇吧?”
“主人说笑了,蒙古人跟我是没什么仇,可是主人不要忘了。西夏和金国早晚会成为蒙古人的牧场,到时候宋国就在蒙古人的眼皮底子下了。真到了那时,您将如何自处?”
“那大概还早着呢!”赵诚左右而言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
第二十三章 奴隶㈢
赵诚练习了一会马术,便返回自己的毡帐。
如今这里真正算得上是自己的天地,他甚至有种“家”的感觉,看着井井有条的内部家什,和外面马厩羊圈里渐渐肥壮起来的牲畜,还有一夜之间人丁兴旺起来的景象,他还是有些满意的。
如今,他成了“上等人”,有为他放牧的仆人,有一个细致的管家,还有一个小侍女。这位小侍女,名叫梁诗若,今年只有十一岁,却是西夏人。此梁氏非西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梁氏家族。那个梁氏家族的代表人物就是曾经把持西夏朝政三十年梁太后,“梁”是番姓,跟历朝历代所有的外戚一样,由盛而衰是主旋律。而梁诗若只不过是一个西夏汉人梁氏一个小官僚的小妾生的女儿,当去年蒙古军围中兴府,夏神宋出奔,遣使请降,并送走300童女和大量的财物以示顺服,她是其中之一。按理说她好歹也是官家女子,本摊不上她。奈何她不久前被自己的父亲亲自送到皇宫之中,充当宫女,作为西夏公主和皇子们的玩伴,期望将来能一步登天。
结果就沦落到了蒙古,然后又被抬高了身份,冒充西夏公主送给了赵诚。起初赵诚第一次看到她,却是担心她会死掉,因为她明显是营养不良,骨瘦如柴,脸上怯生生的,一付逆来顺受的样子。草原上有时候会刮狂风,赵诚觉得她绝对可能会被一阵怪风刮走。
所以,赵诚就她做了自己的侍女,负责自己的起居。半个月下来,这位梁诗若的小脸上逐渐有了红光,多了几分生气,面容倒愈见她本来就具有的清秀之色。
“若若啊。”赵诚亲切地唤着小侍女的名字。
起初每当他人五人六地分配着下人的工作,总觉得怪怪的,这奴隶主的感觉让他觉得实在是不习惯。可是时间长了,他就不觉得怪了,看来人是极容易变化的,尤其是“由俭入奢易”。
“主人有何吩咐?”梁诗若放下手中的活计,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叫我哥哥。”赵诚纠正道。
“主人,奴婢不敢!”梁诗若口中答道。她还是适应不了“哥哥”的称呼。
“那么你叫声听听?”赵诚心中希冀道。
“哥哥哥!”梁诗若口中小声地叫道,声音比蚊子还要低不可闻。
“你这个名字挺不错,看来你父亲倒不是太俗。你读过书吗?”赵诚问道。
“是的,主人。家父管教甚严,故奴婢读过两年书,在宫中也陪公主读过几个月书!”若若答道,声音果然很“弱弱”。
赵诚十分气馁,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似乎已经认命了,他口中却说道:“书还是要读的。”
那梁诗若虽低着头,那眼神却飞快地瞥了赵诚一眼,却被一直盯着她看的赵诚给逮个正着。她那一瞥的眼神所隐含的意思,赵诚在那一刹那间却是读懂了。他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用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教育别人,对于别人来说,那不过是一个占着优势地位的“上等人”的臆想而已。
“可惜,这里没有先生可以教你。”赵诚叹道,“陪陪我谈天说地,那也是很不错的。”
没想的,梁诗若却道:“秦公子和刘公子均是饱读诗书之人,奴婢的意思是说,他们可以为主人解忧。”
“他们是谁?”赵诚奇道。他猜这两位一定对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多有照抚,故而她为了报恩,趁此机会向自己推荐他们。
“他们均是主人的下人,秦公子被管家安排牧羊,刘公子体弱,被管家安排值夜看守马厩。”
“哦?原来我这里还有这样的人物?”赵态将目光投向侍候在旁的耶律文山。
“文山只知他们俩一个姓秦,一个姓刘,您知道,他们刚来,我还来不及了解他们出身,只知他们来自金国。”耶律文山惭愧地回答道。
“若若,你去把他们叫来,我倒是想考察一番他们是怎样的人物!”赵诚吩咐道。梁诗若转身变出去了。
耶律文山大概是听多了赵诚经常在夜话中,跟他瞎侃的种种历史人物的风流韵事,以为赵诚年纪轻轻就早熟,又见赵诚对这位侍女颇为关心,便拍着赵诚的马屁道:
“此女体态优美,假以时日,必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
赵诚歪着头盯着耶律文山上下打量着,把耶律文山盯着不好意思。
“那你告诉我,她全身上下,哪一点是沉鱼落雁?”赵诚大笑,“你心里龌龊,可别拉上我。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说是我的管家,我丢不起那个人!”
耶律文山仔细琢磨着赵诚的笑容,没有一点伪装的痕迹,正要顺势夸奖一番。却听赵诚似乎是自言自语道:
“不过,俗话说的好,女大十八变嘛,她以后要是长得不那么太对不起我,我也勉为其难地收了她!”
耶律文山目瞪口呆,干笑道:“主人说的是、说的是!”
时间不大,梁诗若便领着两位年轻人进来面见赵诚。这两位一见心中便有了计较,因为他不止一次看到这两人躲在一边,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当先那人身高七尺,体态修长,自有一股凛然正气,这跟他目前的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他站在赵诚面前,毫不畏缩地平视着赵诚。身后那人,却是个文弱地年轻书生,比赵诚大不了多少,满脸的书卷气,低垂的眼神中却有不甘与愤世嫉俗之慨。
尽管梁诗若有言在先,两人进来,俱都不发一言,只等着赵诚发落。
“在主人面前,为何不发一言?”耶律文山喝道,“还不跪下!”
“身为汉人,上跪皇帝下跪父母师长。蛮夷之地,不知礼仪,为何要跪?”那位年长者当先答道。
“你既是汉人,请问你向哪一族的皇帝行跪拜之礼?”赵诚却抓住他话中的漏洞反讥道,“世间岂有只反蒙古不反女真之汉夷大防?”
“这”那人未防赵诚居然直指其中要害,口中一时理亏,强自辩解道,“女真人虽曾是异族,然立国近百年,习汉字,服汉化,行汉制,定汉礼”
“所以,你们身为汉人,跪拜女真皇帝,就是天经地义了?”赵诚讥笑道,“换句话说,只要是谁给予你们这些读书人礼仪,你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跪拜谁了?”
“非也!”那位年轻者站了出来,“读圣贤书,当知义之所在,礼之所倚,虽千万人我往矣。此生心中但有清明,便誓不罢休!”
赵诚发现自己认识了两位愤青,初次相识,也不便深谈。
“这个问题我们先放一边,我想知道,你们两位‘忠诚’之士如何落得这个地步,又是如何能活命之今?”赵诚道。这个问题在他们大谈贞洁之时,他就认为这两位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一个奇迹。
年长者名王敬诚,字从之。曹州东明县(今山东省东明县,位菏泽县西)人士,少时便有才名,与同乡才子王鹗合称“东明二王”。只是他的运气稍差点,家中双亲皆殁,他于是投奔中都族叔,在京城也小有声名,不料蒙古军攻陷中都,他做了俘虏,幸亏一个名叫耶律楚材的人担保,才保住幸命。
年轻者,名刘翼,字明远,年方十六,乃西京大同府浑源县人,出自诗书门第。与有“神童”之称的刘祁、刘郁兄弟乃族亲,号称“刘氏三少”。当然他也很不走运,那刘祁兄弟跟随他们在汴京做官的父亲离开浑源,因此避开了蒙古军,而他却落入了蒙古军的手里。按理说,在蒙古人的手中,只有工匠才是最易存活之人,幸亏他的才气,那位耶律楚材也有所闻,故而也保全了性命。
只是这两人大概是很不给耶律楚材的面子,数次冒犯了蒙古人,那耶律楚材怜惜两人的才气,故而借故将他们打发给了赵诚,远离是非。
“管家,你们耶律家怎么总是出这样的人物?”赵诚询问耶律文山道。
“主人,此耶律非彼耶律也。”耶律文山道,“文山早年行商,到过中都,也曾听过他的大名,但无缘相识。这位本家的身世显赫,乃先祖皇帝的十世孙,自幼博览群书,精通天文、地理、算数、历法、医术,三教九流,无不精通。却没想到,他如今也降了蒙古人,可惜我耶律氏如今只能仰仗他人鼻息。”
“自古寡妇守贞前赴后继,儒生卖国争先恐后。他若是没甚才学,降便降了,也没多大用处。我现在发现了,这人要是太有才了,那就更危险。所以孟子曰:民可由使之而不可使知之。”
“若是没用,蒙古人又为何会纳降于他?”耶律文山道,“我想耶律楚材看大势所趋,不得不降,若是能救得了几人,倒也是功德一件。”
“跟蒙古人谈仁义礼仪,不啻为沙滩筑高楼,所谓大势所趋,也不过是胆怯之人的托词之言。有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赵诚不屑地说道,“没有牺牲,哪有荣登史册的英名?”
不料,有人却喝彩道:“好句!”
第二十四章 奴隶㈣
赵诚和耶律文山这主仆二人这才注意到刚才两人议论蒙古人的不是,忘了眼前还有王敬诚、刘翼和梁诗若三人。喝彩的正是王敬诚和刘翼两人。
赵诚随口这么一念诗,倒不是故意显摆,只不过是有感而发,不料却说到了这两人心里去了,无意中倒是让两人打消了不少敌意。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十多年之后,一位幼童口中也念出这同样一句诗来,却叫天下文武英雄无不汗颜。
“那么,耶律楚材大人为何将尔等送至我处?”赵诚问道,既然耶律楚材降了蒙古人,自然是做了蒙古人的官。
“楚材先生降于蒙古,我等虽不耻,但他对我等皆有照抚,有仁者之心君子之风,我与明远才苟活至今。然我等欲反蒙古回归中原,不料事泄行将就戮,先生救我等三人性命,故借此机会遣余三人至此,远离蒙古高官之所在,以保残生!”王敬诚道,他自始至终只称耶律楚材“先生”。
“王兄所言极是,我等三人虽不耻与耶律先生为伍,但是却也不忍为先生招来杀身之祸。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故而我等听从先生教导,不远千里,来到此处。”刘翼刘明远道。
“这么说,那耶律楚材将我这里当成了避难所?难道他就不曾想过,我根本就没读过孔老二的书!”赵诚很是不高兴。
王敬诚与刘翼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赵诚所说何人。管家耶律文山倒是挺机灵的,解释道:
“孔老二便是孔丘是也!”
“孔圣人在家排行为仲,故字‘仲尼’。”那王翼还挺好学的,大有寻根究底之势,“世间岂有以老二称之之理?孔圣人虽也不是完人,儒教也非大善之学,但公子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