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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辛亥:摇晃的中国-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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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是不卫生,不文明的象征,男人留那么长的辫子,梳洗不便,难免生虱子,使得要追求文明的清政府,也不怎么好意思坚持辫子主义。所以,原本就不怎么在乎辫子的清政府,在武昌起义之后,为了防止“投名状”的效应,也下令剪辫。在百姓的脑袋上,跟革命党分进合击。

尽管如此,投名状做不成了,出于习惯,革命党还是特别在乎剪辫。革命成功之后,执行最严格的命令,就是剪辫。革命后成立的军政府,一般都会派出剪辫队,或者巡查于街市,或者盘踞于城门,手执大剪刀,看见留辫子的人,不由分说,拉过来咔嚓就是一剪刀。从当时留下的老照片看,被剪者的无奈和剪者的兴奋,都非常鲜明。显然,这个时期的革命党剪辫,不再是为了跟清政府较劲。他们主要是在为民族扫除耻辱,或者说,是为了跟外国人争气。

当然,除了在革命前后自动剪辫的年轻人之外,多数人其实是不乐意辫子被剪的。革命后,读书人固然很乐意被推举出来维持地面,甚至帮新政府做事。但却不打算马上去掉自己脑后的辫子。一来,清政府的剪辫令是被动发布的,此前在人们印象中,没了辫子还是有政治上的风险。两百多年了,都知道皇帝特在乎臣民脑后的辫子,由此形成的刻板印象,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消除。二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脑后的辫子,习惯成自然,自然变好看。一朝脑后空空荡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婆娘都不喜欢。虽然说洋鬼子进入中国,已经有好几十年了,但真正见过洋人的读书人,还是不多,亲身领教过洋人讥讽的,更是凤毛麟角。留过洋的革命党人所经历过的切肤之痛,内地的读书人根本就没有。读书人如此,一般百姓也一样。在那个时代,百姓是要跟着读书人走的。他们也害怕没了辫子,以后朝廷会计较,也感到没了辫子不好看。就是自家的媳妇,发现丈夫没辫子,都会哭闹的,何况别人?好些头发长的不错的男人,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直都是他的骄傲,甚至可以指望它赢得女人的青睐的,突然之间被人剪了,不说如丧考妣,也相当难受。更何况,一般的百姓,对于辫发,还有一种巫术式的思维,在他们看来,人如果没了辫发,身体似乎就不全了。不全的身体,就意味着某种的不祥。所以,辫子被强行剪掉的农民,都会大哭不止,而且都会跪求把剪下来的辫子还给他,他带回家去放起来。冯玉祥回忆说,当初他的军队,许多士兵剪辫的时候,都是痛哭不已,而且都把剪下来的辫子郑重地包好,收藏起来。那情状,就跟做太监的人,哭着保留好自己那根剪下来的宝贝似的。

辛亥革命,从整体上,对乡里社会没有多大的扰动,唯一的例外就是剪辫子。为了抵抗剪辫,乡下人想出来很多办法。一是装道士,道士可以带高帽子,还可以把辫子散开,扎成发髻。所以,一时间道士服走俏。二是带尖顶帽,把辫子盘起来,用帽子罩上。读书人则把过去的儒巾,即方巾翻出来,把辫子盘起,罩上方巾作为掩饰。但是,这些招数,碰上难缠的革命党人,还是会被识破,辫子依旧保不住。况且,这些办法都比较费钱,要花钱买布、买帽子。农民没有这样的闲钱,所以,最好的抵抗方式,就是不进城了。无论挑粪还是卖菜,总之不去城里就完了。这样躲着城市,对于农民来说,是有些损失,挣不到钱了,但城里人麻烦就大了。那个时候,城市里没有下水道,粪便的处理,全靠农民进城挑粪,城里得了清洁,农民得了肥料(多数地方得花钱买)。农民一天不挑粪,城里就臭的不行。如果再加上没菜吃,城里人就更受不了。因此,这种抵抗,在当时还真的很奏效,一时间,革命党人剪辫的积极性小了不少。大规模对农民辫子的围剿,只维持了不长时间。民国之后,又过了好些年,在城里人逐渐的带动下,农民的辫子才逐渐少了下来。这也仅限于发达地区,在不开化的内地,直到1940年代,好多男人脑后还是有辫子。鲁迅先生的小说《风波》说的1917年跟张勋复辟有关的故事,跟乡间的真实相去其实不远。也就是说,即使在浙江这种比较开明的地方,到了民国六年,乡下剪了辫子的人,也还是辛亥当口撞上革命党了的,多数人,其实脑后还有辫子,也喜欢辫子。农民对辛亥革命的反感,也跟剪辫子有关,当时有民谣曰:小宣统,退了位,家家都有和尚睡。这里的和尚,说的就是剪了辫子的人。中国不是佛国,家里有和尚睡,不是好听的话。

说一千道一万,中国人脑袋上头发的那点事,还真是有点麻烦。

【又见汉官威仪】

衣服和头发,往往会跟政治扯上非常密切的关系。孔夫子感谢管仲,说是没有他,我们就披发左衽了。也就是说要跟蛮夷梳一样的发式,穿一样的衣服——从左边开襟。但是,后来五胡乱华了,逐鹿中原而且逮到鹿的胡人们,在多数情况下并不要求汉人跟他们一样,有的时候,反而他们要学汉人。看来,这些胡人并没有怎么把孔夫子的话当回事,在衣服和头发上,态度相当含糊。这种含糊,一直保持到满人入关。真的较真的蛮夷,热衷于以夷变夏的种族,就是满人。他们用武力强迫汉人改发式,变衣冠。把头发大部剃去,后面留一点编成小辫子,衣服自然也要随他们——左衽。

对于脑袋顶上的头发,汉人软磨硬泡百多年,最终把发式从大部剃掉变成只脑门前象征性剃去一小部分,实现了七折左右的复辟。而衣服,却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所有人都安之若素。只是在死的时候,换上明朝的袍子——据说这是明亡之际汉人的最后抵抗,所谓生降死不降。但是人都死了,穿衣服给谁看呢?这种汉服,连象征意义都微乎其微。不消说,经过满人两百多年的统治,绝大多数汉人,对于衣服和头发的政治变革,已经习惯了。如果不是洋人进来,非要嘲笑中国男人脑后的辫子像猪尾巴,没人觉得这辫子有什么不好。很多人还认为,一条油光铮亮的大辫子,挺好看的。男婚女嫁,如果论嫁时女孩偷偷看见未来男人有一条这样的辫子,多半是会感到高兴的。至于左衽的胡服,对于多数人来说,其实穿着挺方便的。扣袢取代带钩之后,人毕竟右手好使的多,用右手去左边扣或者解开扣袢,要比反过来用左手方便得多。人们不仅习惯了留辫子,更习惯而且享受了胡服。所以,即便民国了,人们无论男女,还是以满人的胡服为主。上等人的袍褂,下等人的对襟短衫(即今天被我们称之为唐装的衣服),甚至女人的旗袍,都是满人所赐。据说民国时,陈叔通穿着袍褂,穿着西装的留学生回来见他,说你为什么还穿这个?陈叔通说,你穿的是什么?留学生说,我穿的是外国服。陈说,我穿的也是外国服。

在革命党人,尤其是光复会出身的人眼里,汉人早在清朝入关之际,已经亡国了。章太炎自称是“支那遗民”,即使孙中山三民主义中的民族主义,也视满人为外族,所以要驱逐鞑虏。自然,满人强迫汉人留的辫子,着的胡服,都是夷变夏,民族耻辱的象征。但是,在辛亥革命之前,革命党人在服饰上,对于辫子往往比较更在意一点。尽管有朝廷的禁令在,能剪,也就都剪了,因为实在受不了老外的嘲笑。对于衣服,却要马虎得多。即使在国外穿西装,回国也都一身袍褂,再寒酸,也是长衫。孙中山仿照日本的学生服,设计了中山装,但真正流行起来,得在后来国民党主政的时代,在那个时代,力主穿中山装的,是立志改革国民党的蓝衣社,是他们把中山装变成了“干部时装”,即便如此,那年月天天穿中山装的,往往也是党部人员。在革命尚未成功之际,真正变了服装的,据信只有章太炎一人。在《苏报》案发的时候,据当时的报纸报道,章太炎就穿了一身道袍,其实不是道袍,而是他根据古礼设计出来的汉服——右衽的深衣大袍。出狱到了日本,还是这套汉服,不过跟日本的和服有些混淆,后来就干脆穿起了和服,就像我们在老照片上看到的那副样子。

革命了,革命党人第一个社会改良步骤,就是剪辫子。在变衣冠上,倒没有太多的用心。无论是孙中山的中山装,还是章太炎的汉服,都没有被封为正统。大家还是原来穿什么,还穿什么。只有浙江章太炎个别的同乡,才会穿出明朝的服装迎接革命,头上还戴着方巾。但是,参加革命的会党中的某些人,却感到有变变服装的需要。最受他们青睐的汉服,是戏服里的短靠武生的夜行衣。一身黑,扎上彩色的带子,帽子或者头巾上再结一个大红的绒球,再配上钢刀和盒子枪,精神。就跟戏台上的武松和石秀一般。革命刚成功,汉口和长沙街上,就出现了不少这样的英雄豪杰,四川、贵州的会党,也大抵如此,对戏装有着强烈的爱好。在他们看来,这才是汉官威仪。当然,在陕西的会党看来,武生的装束,显然威仪不够,于是,他们坐堂审案,找来了戏服里的蟒袍玉带,甚至穿上皂靴,打扮得跟京剧里的包公一样。四川独立,保路运动的首领蒲殿俊做了都督,人们传说他头戴紫金冠,插着野鸡翎,身穿大红袍,腰围玉带,脚上还蹬双皂靴。四川的某些袍哥,特别钟情于道袍,他们的思路跟章太炎相近,只是不懂周礼,所以,就穿道士的大袍出来,展示自家的汉官威仪。正巧,那时候也有一些人为了避免被革命党剪辫子,戴上了高帽子,远远望去,跟鲁迅笔下的无常似的。高帽子和宽道袍,其实正好配对儿。

幸好,革命党人并非像人们传说的那样,革命是为了恢复明朝,为崇祯皇帝戴孝。会党虽然人数不少,但毕竟不是革命党的主流。戏班子里的戏服也不够多,没法满足人们恢复汉官威仪的欲望。因此,我们看到,革命后的革命党大人物,穿得最多的,还是西装和袍褂。其他人自然跟上,大家只消把辫子剪了,不让外国人笑话,也就行了。

【二三野老眼中的革命】

革命,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些人的狂欢,另一些人的灾难。辛亥革命,虽然是一场改朝换代的大动荡,但是,这场革命的目标,是建立西方的制度。庚子义和团的灾难,殷鉴不远,加上革命本身,实际上就是革命党和立宪党人合作的结果。所以,这是一场低烈度的革命,战争的烈度不大,很多地方的夺权过程,也比较和平。所以,有相当多的人,基本上没有被革命波及。一些远离政治的乡绅,在革命中,也变成了看客,而且是能发声的看客。透过他们的眼睛看革命,别有一番景象。

江苏属于和平反正的省份,巡抚程德全素孚众望,势力很大的张謇又从旁协助,他一变,大半个省都变了。江南地区,除了南京,基本无战事。最大的破坏,就是苏州巡抚衙门屋檐被特意捅掉的几片瓦。这时候,常熟回来一位翰林公,名叫徐兆玮。徐兆玮在日记里说,他是出于担心家乡和家人的安危,才回乡的。其实,更大的可能是他自己想躲风。北京自打武昌起义之后,一直人心惶惶,有力者都躲进了天津的外国租界,或者北京六国饭店。他一个穷翰林,没这个本钱,只能往乡下躲,回乡之后的徐兆玮的确做了些事。由于苏常一带是科举福地,进士俯拾皆是,他这个当朝的翰林公,才做了一个县里的副民政长,相当于副县长,但也足够了。他一个翰林公,在任上,不在文治上下功夫,却张罗了好些购买枪械,组织民团并镇压抗租的事。作为一个回乡的中央政府的官僚,他对革命不可能有太多的好感。对于革命的发生,往往感慨朝廷的昏乱,党人的胡闹,但他更担心的是革命党人的不文明,总是觉得报纸上介绍革命军如何的文明理性不大靠得住,这构成了他拼命张罗买枪,组织民团的动力。他对立宪原来是满怀期待,临行前还去资政院旁听。但也知道,到了革命发生之际,立宪也没戏了。但是他对实现共和,感觉不靠谱,提到共和,总难免语带讥讽,认为国民程度如此,“岂能高谈共和?”他跟多数士绅一样,对袁世凯很有期待,一心指望袁世凯出山,收拾乱局。日记里总是袁公长,袁公短地说个不停。我们知道,这样的期待,绝非翰林公一个人有。

山西是个在革命中比较混乱的省份。革命时动了武,革命后,北洋军又打上门来,兵来兵去,扰动相当大。刘大鹏是个举人,革命时做省谘议局的议员。革命当口,他的日记是空白,到底是因为兵荒马乱没功夫记,还是后来遗失,已经搞不清了。从他稍后的日记看,他对新党没有好感,对已经成为大总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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