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首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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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楚元稍加思索,道:“关键是看你怎么说。陶老总督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下面的贪官污吏,还有炒卖盐业的奸商。梅大人,你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索性去宁波、嘉兴和台州稽查盐务,扣查本地盐商,但凡有不法的地方,亦或者有哄抬盐价的商人一律查抄,再从他们身上打开破口,追查盐运使。”
梅启照神色凝重,他不太想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别说浙江的盐业有贪污腐贿问题,全国都有,这个问题自从盐业官营以来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哪怕违心也得做,并且要堂而皇之的将盐价居高不下的罪名都挂在这些人身上。
如此一来,左宗棠就有了整理江浙盐业的理由,而他则可以借着这件事捞一个不太漂亮的清誉,保住自己的巡抚一职。
拿定了主意,他就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理办这个事情,此外,我怕是还得给闽浙总督何大人和吏部尚书万青藜万大人送些礼,他是我同乡……楚元,你这两个花瓶,我能不能借花献佛……只可惜是你爹最爱之物,但我确实是身无余财啊!”
胡楚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摆手道:“我爹教训过我,他说要么不送礼,要送就要吓人一跳。这两个花瓶加起来也顶多是三千两银子,对您来说,这是礼轻情意重,对何大人和万大人来说,那就是地道的礼轻。”
“这……!”梅启照不敢肯定,他倒是想多送点,可他本身不是大户出身,上任之后又以清廉自居,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过万两。
看得出他的意思,胡楚元道:“梅大人,您就放心吧,等我回去就让管家王叔再过来,保证能吓住那两位大人。”
“贤侄,我感激不尽啊,大恩不言谢!”梅启照愧然,恨自己早前误解了胡家父子,以为一个是奸商,一个是恶少,不值得信任来往。
事到危难的时刻,真正敢于雪中送炭的却就是胡家。
梅启照深深的吟思片刻,又和胡楚元道:“楚元贤侄,你的品德和才能实在是很不简单,我至今未能见到第二个。”
胡楚元笑道:“梅大人过奖了,咱们先不急着说这些,办正事要紧……!”
“不,等一等!”梅启照忽然拉住胡楚元,道:“楚元,我听说你至今没有婚娶,我家中有一个小女,芳龄十六,相貌平凡,棋琴书画也学的简陋,不如……!”
胡楚元冷不丁的打个寒颤,像是被人丢到了西伯利亚,他匆忙道:“大人,我还在守孝,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正事第一,我立刻就回去替您打点杂事,另外还要和中堂大人谈一件事!”
梅启照本想用“借孝”这个理由,急事急办,将女儿许配给胡楚元,因为他看得出来,胡楚元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用他的话说,楚元才冠苏杭,若可争者,余未尝所见。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清廉自居,现在迫不得已要借助胡楚元的财力,最少也得十几万两,身无余财的他,除了嫁女求荣这一招,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第十一章 送礼也要有艺术细胞
既然胡楚元暂时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梅启照也不好再说,只能让胡楚元离开。、
过了好久,他还是未能回过神来。
他想,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定数,左宗棠五十岁的时候遇到了胡雪岩,从此,左宗棠平步青云,无事不顺,他今年也是五十岁,遇到了胡楚元。
最巧合的是左宗棠在那时候是浙江巡抚,而他也是。
这种巧合给梅启照一个很奇特的鼓励,让颓然无力了很久的他也看到了希望的光线。
他抖擞精神,让人准备前往宁波的行程。
另一边,胡楚元回到了家中就让王宝田在家中找几个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被梅启照那么一“吓”,他都忘了问一问梅启照,不知道何总督和万尚书最偏爱什么样的好东西。
他就去问颜士璋。
听胡楚元将大概的经过说了说,颜士璋不免有些讥笑,道:“堂堂一个巡抚居然连几万两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搁在咱们大清朝,他算是白做了三年巡抚。与其说他清廉,不说他太想往上攀爬,结果适得其反,他要知道,咱们大清朝是养不了清官的。没有钱打理京师的官员,活该他会被派到这么个位置上。”
胡楚元道:“没有关系,我倒是很赞成他这么清廉,左宗棠不就很清廉,照样做到了中堂。”
颜士璋道:“中堂大人是生得逢时,又有陶澍和林则徐推波助澜,此外,你可以说他廉,但不能说他清。中堂大人要是浊起来,你是摸不到底的,不要掉以轻心!”
胡楚元默默点头,又问道:“那你说说,到底要给万尚书和何总督送什么样的礼物?”
颜士璋叹道:“万青藜是当世的书法大家,尤好董其昌的作品。他是四朝元老,吏部尚书,更是两朝帝师,多的话我不敢说,只要有一件董其昌的作品送过去,梅启照就算被摘了浙江巡抚的位置,也能补个穷省的巡抚,还有继续奋斗的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何璟嘛……他祖籍香山,近年有意迁居,只是家中族人众多,要买田地家宅,耗费巨大。你不妨在杭州府替他买一栋大宅和几千亩田地,暗中低价卖给他,花费几十万两也不要嫌贵。只要他暗中一拨,几十万两的利润,你随手可得。”
胡楚元笑道:“好办,我家在杭州府西湖东北有一栋园林,那是我爹乘湘军攻入杭州时,从一个太平军高官手中低价购买的,花费不过千两,现在想要脱手的话,最低也得十万。在杭州府,这样的屋产地价已经登天了……当然,我家这个胡家大院例外。”
颜士璋道:“那就可以啦,何璟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会混事,只要他收了钱,事情就肯定给你办到位了。也不怕他不收,他这些年在京师打理的数额不小,就等着在闽浙多捞几笔横财呢。”
胡楚元笑了笑,将王宝田又找了过来,问他家中有没有董其昌的书法作品。
王宝田想了想,道:“有一本《金沙帖》,那是老爷从东洋高价回购的,当时可花了六万洋圆。”
颜士璋微微一喜,又笑道:“那你先拿过来给我看看真假!”
王宝田不满了,道:“高价回购的国宝怎么会是假作?当时跟着老爷一起去东洋国的还有沈四爷和杭州城东几名赏宝大师,个个都说是真品佳作呢!”
沈四爷就是胡家排号第四的大掌柜沈富荣,负责经营当铺,早年在杭州开设富宝斋古董店,在杭州古玩界很有名望,后来遭人讹诈而破产,受胡雪岩的接济和邀请而成了胡家当铺的掌柜。
胡家购买古董,历来都是由沈富荣负责,当铺生意更是他独力主持。
王宝田可是很不服气的,自打颜士璋这个穷书生进了大院做幕僚,他就没有服气过。
这次可算是给他找着机会了,就匆匆返回胡雪岩的书房,将那幅从日本回购的字画拿出来,展开给颜士璋过目。
颜士璋本身就是少有的丹青高手,对于这样的墨宝,一看就知道是珍品,神色喜笑,可他仔细看了几刻,笑容又随之渐减。
过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和胡楚元道:“可惜了,六万洋圆买了一幅代笔之作。这可能是赵文度的代笔作品,也可能是沈士充的,算是董其昌代笔之作中的精品,凑活着也能送,只是要和老尚书说清楚。”
“不可能吧?”
胡楚元心里凉了一截,问道:“怎么会是假的,难道日本人故意蒙骗我们?”
颜士璋摇了摇头,道:“东洋人也就这水平,是他们先被我们的古董商蒙骗了,他们则当成真品高价卖给我们。东家有所不知,董其昌的字画成名很早,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世人赞为天下第一,索求字画的人非常多,他自己应付不了,就经常请水平同样很高的朋友代笔。别说是老东家和古董商,就算是我们这些精研书法的人也容易判断错。我之所以说他是代笔之作,关键就是董其昌的落款和整个行文的风格有些许的不统一,或者也可能是真品。”
胡楚元问道:“那谁能判断出到底是代笔之作,还是真品真作?”
颜士璋道:“唯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昶熙,另一个就是万青藜老尚书,他们都是摹仿董其昌书法的大家,研究最深。这样吧,这幅字就由我亲自去送给老尚书,对老尚书来说,这幅《金沙帖》即便是代笔之作,那也是精品中的精品,甚至有可能算是赵文度的巅峰之作。由我去送,只要我将话说的恰到好处,一样能保住梅启照的巡抚之职……。”
停顿片刻,似乎是有所遐思,他又叹道:“我在京师曾拜老尚书为师修习书法,前几年偶尔还有书信往来,正好去探望他。”
胡楚元想了想,确信这是一条捷径,就吩咐王宝田去取十万两的银票,和颜士璋道:“既然颜先生要去京城,不妨在京师替我买一件更好的珍品送过去。梅启照的事情归梅启照,我以后恐怕也有很多事情要老尚书多多关照!”
颜士璋很惊讶,他是不会贪污这些银子,可他不明白胡楚元凭什么就能断定这一点呢?
这个……!
胡楚元不是断定他不会贪污,而是没有把十万两银子当回事,只要事情能办成,让颜士璋从中私扣几万两也无所谓。
略加思索,颜士璋道:“多谢东家信赖,我必定将这件事情办的很漂亮。在京师,董其昌的书法作品即便是真品中的精品,价格也不过三万两,这已经算是古画中的天价了。”
清朝,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幸苦一辈子也苦不到一千两银子。
江浙苏杭因为有上等的茶田和丝田,本地水田也是两季收粮,一季春麦一季夏稻,情况还好一些。
如果江浙丝农相当于月收入2000RMB的正常家庭,其他地区的农户则只当相当于月收入不足600RMB的低保家庭,而这样的低保人口约占整个晚清社会的80%,也就是3。2亿人左右。
虽然说明清两代的书法风格都是属于董其昌的时代,但他的每一幅真迹能在晚清这个阶段炒到几万两,价格还是过高,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和送得起的。第十二章 丁戊奇荒
和颜士璋谈妥了送礼的事情,胡楚元就忍不住寻思起另外一件事……北方荒年。;
从1876年开始,山东出现严重灾荒,随后开始蔓延,至1877年,灾荒开始在山西集中爆发。
今年,灾情不仅没有减退,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仅山西一省就有百余万人惨遭饿死,地方大户被抢劫一空。
颜士璋刚从北方回来,对此的了解是很深的。
他直言,这两年确实是大旱,可真正导致大灾的原因是山西省所有的良田都在种植鸦片。
鸦片战争之后,清王朝无法禁烟,只好在国内种植鸦片,且颁布了《征收土药税厘条例》,半公开的鼓励各地种植鸦片,换取大量的赋税,同时减少白银外流。
如今的山西省、山东省就是中国最大的鸦片种植地,两省的所有良田都在种植鸦片,只有那些劣等田地才种植麦子、高粱和玉米,而且是疏于管理,产量极低。
鸦片赋税高,获利高,地方官员、富绅和百姓都热衷于种植鸦片,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近二十年,使得全国各地的粮食储备量都非常低。
前些年风调雨顺还看不出问题,近两年间稍稍一遇到旱灾,山东、山西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饥荒,各家各户都没有存粮,各地大户富绅也是如此,流民万里,饿孚遍野。
听颜士璋说着这些事,胡楚元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他道:“颜先生,我家其实还有点余力,可以振济山西、山东的灾民,你此次去北方的时候,我再派几个人,不妨将这个事情也办妥。”
颜士璋哼哼的冷笑,道:“东家,我刚和您说过,中堂大人浊起来也是深不见底的。他何尝不知道你还有余力振济山西,但你要明白,他眼下只想报复李鸿章,夺下盐政,重掌两江。他和朝廷申奏你家几近破产,就是为了办这些事,你现在忽然拿出那么多银子救济灾民,岂不是和他作对,明摆着告诉别人中堂大人撒谎吗?”
胡楚元一时无语。
他默默地闭上双眼,心里有很多话,却实在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算是明白了。
是的,左宗棠浊起来也是深不见底的。
本土鸦片战胜了进口鸦片,每年给清王朝带来近千万两白银的税厘,这是多么伟大的胜利啊!
见他不语,颜士璋却道:“东家,您还年轻,可您既然是生意人,那就得像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暂时不要操心这些事。您想,清王朝自己都不在乎,您还在乎什么样?”
说到这里,他稍加停顿,忽然又压低嗓音道:“东家,您就相信我要说的这番话吧,以我所观,五德轮回的时候怕是已经要到了,您得乘早多做别的打算。等到了最后的那些年里,战乱一开,万里腐尸,您再想着救人吧。现在能救得了一时,您就救不了一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