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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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就是龙青水,他勾连独孤跋,想把领兵在外的龙青云拒之门外,不想,与他狼狈为奸的二哥龙青风突然反悔,将其刺杀。
这事,狄南堂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也为他们家的内杠悲哀。正劝着,一个个儿颇高的女人沿着与亭口相交的碎石路走来,边走边喊“阿哥”。
龙青云扭头看去,见自己的妹子口里叫着自个,却扭头看着人家狄南堂不放,大为奇怪。他叫了几声,才发觉阿妹心不在焉,幽幽地问别人:“你还记得我吗?”
狄南堂一脸茫然,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龙蓝采渐渐失望,只觉得四周暗淡无色,心中如有利刺一寸一寸地往深处进。突然,她大哭一声,转身跑了。龙青云的食指在庭径方向上摇摆,忍不住问狄南堂:“你和他?”
狄南堂仍如坠云雾,只好说:“我也在糊涂。你还是问问她吧。”
龙青云点了点头,却突然记得什么,深思起来……慢慢的,他朝狄南堂看去,似笑非笑地说:“我去看看,说不定,还非得赔你一个儿子不可!”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三卷 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 第一节
穿过树丛,翻越山峦、走上荒滩,驰于草地,遥望那天地间闪烁如梦的星光,漠北就像一抔蓄满的水土,哗啦啦地流淌于志者脚下。打马走过这干剌的土地,飞鸟的眼睛便被这广袤无垠的荒凉、壮美,铜彩和劲风,跳跃起伏的黄羊和狼群晃了。
他见羊逐羊,见野马追野马,遇山入山,遇水掬饮,最终被黑水阻隔后,便沿水逆行,到达一处开满小黄花儿的野甸。
这里生活着一家牧民。家里的几十只羊全在几里外的山麓下,白花花地一片。飞鸟看到了就急切地赶去,一下惊到了放羊的少年。他甩过鞭杆子,警戒地取下弓箭,一直等黑点变成笑眯眯的面孔,才用生涩的语言喊:“你是谁?”
有了投宿经验的飞鸟知道,他问的不是自己的姓名,而是问自己是“敌”是“友”,便告诉他:“一起放羊吧!”
少年生硬地问:“你家的羊呢?”
飞鸟从屁股后摸出一张黄羊皮,抖了抖说:“你看。我打的。给你!”
少年把他扔来羊皮接住,仍毫不客气地问:“你家的羊呢?”
飞鸟往旁一指,吼:“狼!”
少年吓了一跳,一拽马头,往远处的羊堆里扎去。飞鸟追了他,等一起绕了一个圈子后回来,已和他谈起打狼的经验。两人渐渐熟识,不但坐到一块石头上,还一起修弓箭,相互拉了对方的试。
夜晚,他们一起回到一处帐篷边。这里只有一张帐篷,也只有那少年一个男人。他的母亲高大黑壮,奶着孩子的嫂子却很丰满,她们只用细眼打量了飞鸟一番,就问:“这个奴隶是从哪捡的!”
少年扔掉肩膀的弓箭,却黑着脸问:“有肉吗?”
飞鸟那儿还有半只几乎被风干的羊。他就从马上提到跟前,向两个女人解释:“我是个流浪的猎人!”
两个女人也不再说话,提了羊便去下锅。
吃完喝完,少年便点了堆火,拿出掐好、熬好的牛羊筋让飞鸟看,不想刚说了几句,帐篷里的嫂子就喊。少年这就给阿鸟说:“她的奶痒,让我去揉揉!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飞鸟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睛,回头挑火苦想。
※※※
飞鸟在这呆了几天,逢日又和少年一起放羊。他们刚把羊儿赶到水草旺盛的地方,就刮起遮天蔽日的大风。一时间,人眼难睁,羊难回赶。两人正在辛苦呼羊,便听到几起马蹄响,于是变了脸色,先往回赶。
掩马正走,家里已经蹿火。少年大吼急冲,刚趟马到家门前的高杆就被人从马上按下。飞鸟朝尘中射箭,隐隐听到有人在喊:“还有一个!”只好向远处逃遁。他顶风走马,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便回头射箭,倒射下了追兵。
正走间,面前突然现出高坡,“笨笨”扬蹄而立,绕坡再走。敌人趁机还射,抛出几枝劲箭。一只刁钻的箭枝从刮猎的甲袍侧面钻了进去,飞鸟只感觉到被老鼠咬去一口,就几乎被狂奔的马匹甩下。他忍着那股凉意,不知狂奔多久,渐渐不省人事。
※※※
花流霜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见狄南堂已点亮了灯,正看着自己,便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坐起来。狄南堂要了她的手,低声说:“看你一头是汗的,准是又梦到阿鸟了?”
花流霜点了点头,起身就穿衣服,叹道:“我怕呀。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他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大?说跑就跑?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去,一直圈到你们打胜仗。”
狄南堂“啧”地一笑,安慰她说:“你还记得不?娶你那年,人家一个人从龟山摸回来,一下儿找回家个阿妈。我看,这下是到了年纪,要给自己找媳妇了。”
花流霜生气地推去他的手,大声责怪:“你怎么一点也不挂心?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吃没穿的……”
狄南堂见她又给自己急,只好告饶:“好了,好了。你要是睡不着了,就起来走走。不能由他在哪快活,大人在家里遭殃。”
花流霜走出来才知道天色发亮,这就往段晚容那里去,把她叫醒了,一起走镇走走。
天已经很冷了,三叶树经霜一打,红通通的挂在路旁。镇头遇到几个早起的少年,吐着哈气吆喝来去,一下儿吸引了花流霜的目光。她走出了好远,还在回头看。段晚容知道她想的是阿鸟,就劝。她在飞鸟家久了,说话也随便,硬把飞鸟玩劣成性的责任推到狄南堂身上,末了还埋怨说:“阿伯怎能这样?阿鸟丢了,他和没事一样,吃饭比谁吃的都多,睡觉比谁睡得都香……好像他从来没有阿鸟这个儿子一样!”
花流霜沉默半晌,轻轻地说:“你怎么这么想你阿伯?是我许阿鸟北上的,是逢术护鸟蛋一样庇在身边的……倘若你阿伯流露出担心,我们该怎么还他一个儿子?他英雄半生,也就阿鸟一个儿子,能会不爱吗?我骂他不疼孩子,那是我心里急,恨自己唐突,知道吗?”
段晚容颇有尴尬,低声说:“想不到阿伯这么顾人?”
花流霜微微地笑,迎风向北,走了一阵又等了段晚容。她们边走边望,希望在地平线上看到令人熟悉的一人一马,直走了二十来里,太阳东出半杆,才停到一个半歪的草棚边休息。
刚吃了些干粮,这里便来了几个逮了贼的男人。
他们擒住的是个漂漂亮亮少年,年龄也不过十六七岁。段晚容心里向着英俊的男孩子,就想问问怎么回事,可还没听完个来去,就因那少年呼爹叫娘的告饶和屁滚尿流的熊样失望,回到花流霜身边。
花流霜却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低声跟段晚容说:“他阿奶常和我说,长生天保佑善良人家,多施一恩可得一恩,多救一命可得一命。今你阿鸟弟弟没个下落,咱就要了这好,啊?!你去和那几位阿叔说说,看看他们能不能不再难为这孩子?”
段晚容“恩”了一声,便说予外面的汉子,这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这少年的母亲,问她为什么造谣骗钱,让妇孺为打仗的男人买命。
花流霜一听也寒了,这样的昧心人岂可谅解?但她还是走出棚子,给众人说:“你们去找他的母亲,却不该难为他——”说话间,她和少年晃了脸,竟觉得少年容貌似曾相识,不由愣了一愣,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看到了希望,只鼻子一把泪一把地求。段晚容早仔细打量过,便小声在花流霜的耳朵边说:“他长得有点像你!”花流霜再一看,果真有几分相像,便纳了闷。
一个穿蓝衣的汉子见她站在那儿端详,主动说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母子,夫人不会认得。你别认了,回头,我把他卖给你!”
花流霜想了一下,又觉得这少年认得飞鸟,所以看起来熟悉,便和蔼一笑,说:“我怎么都觉得你眼熟!你认不识得阿鸟?”
少年抓住救命的稻草,怎舍得放掉,慌忙拔着地哭喊:“我认得,我认得!他和我是拜把子,是我的大哥呀,我还没有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段晚容看腰轻点一脚,骂道:“拜把子,还老人家!你就骗吧,孝敬吧。”
一群汉子里也有听说过一个“阿鸟”的,笑呵呵地问:“哪个阿鸟?狄飞鸟!”不认识的刚插言问谁是,同伴便“这你都不知道”地解释:“那个最富的孩子。听说龙摆尾将军找他要钱,硬把人逼跑了。这不,像都挂在镇上!”
少年听得囫囵,立刻指天发誓:“好心大姐、大姑,你们就救救我娘俩吧。我花落开对天发誓,要是不孝敬你俩……呜呜,没有一个结拜大哥叫阿鸟,被狗咬掉嘴!”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花流霜大吃一惊。
少年被吓到,再也不敢往下说,撅了屁股便磕头,捣头鸡一样哆嗦。花流霜激动不已,一把把他拽起来,问:“你姓什么?”
少年见她浑身抖擞,手像老虎钳子,更不敢吭半声。倒是听到段晚容问了句:“你也姓花?”他才敢肯定地点头。花流霜一丢手放了他,回头给几个大汉说:“他母子我要了。要多少财物,只要你们开口,我就给!”
蓝衣汉子是苦主,一伸手,喊道:“好!给我两头牛,这事就算了!”
花流霜点了点头,这便让他们跟上段晚容去牵。段晚容带蓝衣汉子走后,她才把那少年拉起来,问:“你当真姓花?口说无凭,我又怎么知道你真是花落开!”少年不知道她的脸色因何而变,就往仍呆在这看热闹的汉子们脸上望望,从脖子里掏出一片长命金锁。
花流霜一把拽下,握到手掌里看,刹那间眼前重现十七年前的一幕。
战场吃紧,二哥、九哥阵亡,家中从父亲到叔父,从大哥到十八哥,凡十五岁以上男儿全披了重甲。也就是在他们上马临去的时候,大哥拿出一大把的金锁,要孩子们藏好,流着眼泪说:“父、兄皆是男儿,没有逃命的道理。以后,你们就靠这个相认吧。”
她狠狠地握住手中金锁,渐渐回神过来,仰天叹息:“天不灭我花家,终是有男儿活了下来!”既而,她盯着那名叫花落开的少年,使劲就是一巴掌:“你父祖都是盖世英雄,怎就有了你?既作事下作,又怯懦如猪,丢光了他们的脸!”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三卷 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 第二节
蔡彩四十出头,姿色已被风尘掩去大半,只留下几分尖刻。她刚出了赌场,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儿子,便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哎呀”,“哎呀”地叫,心疼地骂:“你也长了个儿,怎么老是被别人揍?”说完,留意到儿子身后的女人,一下儿对号入座,一摆手掌,嗓音变得尖声细气:“你是?西湖的那丫头吧,我给你说的丈夫怎么样?那时候你还死活不依呢!现在知道大姐的好了不?”
“她是姑姑呀!小姑呀!”少年怕极了新姑姑,慌忙提醒,不要她再乱嚷乱抖。
“什么?”蔡彩即刻捂了嘴,盯着花流霜愣上半晌,“呜”地一声哭出来,抢天呼地般大喊,“流霜。是流霜呀?我的娘,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花流霜幽幽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胳膊说:“跟我回家。以后,再也不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
她带着母子回家,进院就让人烧饭,进屋就唤丈夫。
狄南堂见妻子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戚,也推掉了外面的应酬,尽力逢迎,和她母子坐到一起叙叨。秃孔雀难寻真凤凰,落难人怕想贵亲戚,蔡彩几经流沛,中途又嫁过短命的丈夫,慌多怕多泪也多,连说带唱,一刻也不停地念叨祖上的功德,才让小姑子得了福气。花流霜见她越说越不着边,竟要狄南堂对自己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好到外面歇一会去。
她再进去,见狄南堂可惜花落开的相貌、身板,正问他话儿,便听上几句。花落开凡事都不敢承认不会,什么都“会一些”,竟成了既谦虚又博学的君子。狄南堂摸得透少年人的心理,却也不揭破,只是微笑着说:“只会一点是不够的,要是能收住心,就去学堂上上课。”花流霜实在忍不住了,便在他耳边轻嚷:自己的孩子没见你问。人家的孩子,你瞎操心什么?
正说着,新加的奴隶送来酒食,沿着大桌子摆了一堆。
狄南堂边让母子动筷,边让段晚容看谁在家里,一起过来吃饭。不一会,逢术在风月之后来到,落落寡欢地坐于一角。花流霜知道他心里的事,便捅了捅丈夫。
狄南堂叹了口气,给逢术说:“人家老余不下饭的时候总有道理。你也说说,阿鸟想跑了,你怎么防可以防得住?要是你有好法子没用,可以不吃。”
他的话音刚落,段晚容和雨蝶已含笑喷饭。原来余山汉听说飞鸟不见了,心里急,有人劝他两句,他张口就说:“阿鸟是我奶大的!你们不心疼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