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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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他们再怎么找,也不能找出狄阿鸟来。
狄阿鸟和那个羊倌少年正在离镇二十多里外的棚头里窝着歇息。往来这里的有马客,有赶着去镇里的,有接或拐来或抢来的奴隶的,是典型的龙蛇混杂之地。羊倌少年镇定自若,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也不要碗水喝,只是用眼盯着刚从内地带来的几个蓬头农家女身上。一个干这行的老伢子见他一个劲地看,就斜坐过来,问:“小子!有钱不?没钱的话,拿马来换!”羊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马看看,不舍得,毕竟他是要去做马贼的。接着,他又朝狄阿鸟看看,碰巧狄阿鸟端了一碗水,走泼了半碗,边走边卖力地嚷:“阿哥,你喝甜水不?我给阿爷要的。”心中又不忍,干脆就说:“这丫的都不好看!”
狄阿鸟听人论价,再浑也知道在人贩子窝里,端是大气不敢出,辛苦巴结羊倌少年,刚给推着水车的老汉要了碗甜水,立刻跑去给羊倌喝。
“好看的,有哇。你要得起不?”人贩鼻子一掀,接着瞄上眯眼看羊倌喝甜水,用舌头舔手指的狄阿鸟,问,“他可不是你亲阿弟吧?!我也没儿,不如吃点亏,寻个貌美的和你换?怎么样?”
“不行!”狄阿鸟立刻直身怒对,接着转身看向羊倌。
羊倌少年不知道人贩子是从这碗甜水中看出来的,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亲阿弟?”
“我也就是猜猜。像他这样的小子,现在还好,过上两三年,能吃得狠。我看你带上他,讨不上什么好日子。”人贩子挑了挑眼,为人着想地评价。
这倒说到羊倌少年心坎上了——这家伙的确能吃,昨天拖着他是为他好,日后拖着他,谁知道“一卷风”会不会要他,万一不要他呢。狄阿鸟发觉他在犹豫,连忙张大嘴巴来回看,试图挽回:“巴特尔是要说话算话的。你说你要带我去找‘一卷风’的,不去,不去你就不是巴特尔!”
说到“一卷风”时,两个马客转脸看过来,一个面颊满是胡子的彪汉眼睛里满是诧异,接着又多了点笑意,最终干脆换了方向坐,静静地看笑话。
“你吵什么吵?”少年羊倌扭头看住狄阿鸟,气不忿地说,“他要是嫌你年纪小呢?非要我扔下你呢?你哪点都好,就是不知道好歹,昨天你家房子起火,我拉你,你还不走。你家仇人追上你怎么办?他没有儿子呀——”
“那你不能拿我换女的。他说他没有儿子就没有儿子了?我说我没有阿爸就没有阿爸了?人贩子都是这么说的。你也是什么都好,就是笨!”狄阿鸟还口说,“说不定就在这坐上一会,就碰到认识我的阿叔,你要走就走吧!别拿我来卖!”
“那我走了,人家还——还能捆着你走呢!”少年羊倌说。
“我怕还能打狼。”狄阿鸟一扯脖子,解下狼尾巴,揉了揉按着凳子伸出的狗头,“我还有‘哈达达’!捆我——?好像我怕一样!”
少年羊倌听过他吹牛,给他一个“吹吧”的表情,人贩子却摸了摸那尾巴,另一个人贩子嬉地一笑,走过来摸摸,惊讶地说:“还真是狼尾巴!”
“这样吧。就让你看看我的诚意。”人贩子咬了一咬牙,从怀里的袋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说,“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我真没儿子,有了儿子,我再不干这买卖。”接着,他转过头,用手去摸狄阿鸟的头,又说:“孩子,你看这好不好?我先带着你去找你阿爸,找不到就养着你,将来你给我养老,给我媳妇你娘养老!你们都说说看,除了自己养,谁舍得花这么大的本钱拐个孩子?”
周围的人贩子纷纷说是,一个劲说狄阿鸟担心过头。狄阿鸟嘴里说着大道理,但心里也不坚定,听他要先带自己去找阿爸,一下犹豫不决起来,眼睛眨了又眨,最后反看向少年羊倌。少年羊倌心里酸不溜丘的,但想想自己要做响马的打算,还是问:“你愿意跟他不?”
“我——”狄阿鸟没了主意。
“小子,不要信他!”旁边满颊胡子的马客站起来,冷笑着往这走,“我敢说,这块银子是假的,他们都是这样骗人的!”说完,他已到跟前,拧了人贩子让他去一边的手,直到那人贩子咧嘴叫疼,才去捏那块银子。
但他反复一看,在嘴巴一嗑,却异常惊讶。
“是真的是假的?”被他掰了手腕子的人贩子神气地说。
“你快放开他,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羊倌少年摸了自己的刀子,皱着面孔说,“他养了我阿弟,就是我鹿巴的——什么呢?阿叔!”
“你这小子真傻!”大汉洪钟般大笑,放开人贩子,指着少年羊倌说,“他是看你阿弟能卖个好价钱!你阿弟又懂事又可爱,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放到草原上,收养这样的孩子是能得长生天福佑的!他只要换上两匹马,到中原就能翻倍。倒是这几个中原人的丫头,奶不会挤,羊肉吃不惯,没五谷就会生病,又不会说能让人听懂的话,没胸没屁股,除了光棍,有谁愿意出好价钱?他趟几趟,又能碰到几家光棍?还不得和匀了卖。刚才你没听他和靠柱子那个说吗?咱换两个,匀和匀和!”
“不是猛龙不过江呀!”那人贩子冷笑,他正要黑下了脸,发觉大汉的马刀带着跨鞘,马靴雕花,似乎惹不起,改为和气一团,说,“不过。爷,您还是看走了眼。不瞒您,有人在这里放了话,要找个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我出了钱,带给人家看看,即使不是要找的,人家也会补偿我的!”
“可你不知道这孩子是找‘一卷风’的吗?”大汉冷冷地问。
“‘一卷风’总不能专门养这么大的孩子吧?”人贩子反问,“我知道。您是跟他有点关系,可这吓不住我。有龙老爷在,镇上啥时候怕过这号人?”
“丫的!”羊倌看清了人贩子的面目,实在忍不下怒火,绕了桌子就去扯那人贩子,却被大汉拦住。大汉冲人贩子喝了句“滚”,回头给少年羊倌说:“既然你要找‘一卷风’,我就得给你立个规矩,不能在这里寻事。怎么样?小子,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办完了事,就带你去找‘一卷风’。”
“行。可我阿弟怎么办?”少年羊倌问,“他家被人烧了,阿爸也不见了,‘一卷风’会给他报仇吗?”
“找到我阿爸就行了。他长着胡子,有两个眼睛!”狄阿鸟飞快地补充。
汉子大笑,抱了狄阿鸟起来,问了他一遭事,见他也说不清楚家为什么被人家点了,便逗他说:“你看我有没有胡子,长了几个眼睛!”
“你还真像我阿爸!就是胡子长得不对。”狄阿鸟说,“我阿爸还有名字呀。”他在大汉耳朵边说了阿爸的名字,见大汉的面孔不太对,在心底猜想:坏了,他一松手就会把我摔到地上。想到这,他便往地下看,觉得地面颇高,只好一个劲地傻笑。
“你二叔呢?”大汉问。
“他家也被烧了!”狄阿鸟安心了一些,却又难过地说,“可我不知道我三叔家的房子在哪,也许也被烧了吧。”
“是谁干的?”大汉问过之后才想到自己问过类似的话了,就说,“不要怕。你阿爸不会有事的!是他让你找我的吗?”
“找你?”狄阿鸟疑惑。
大汉抱着他就走,另一个马客连忙跟上他,并喊上那个少年羊倌。四人一出门,大汉才说:“我就是‘一卷风’,不是你阿爸让你找我的吗?”
“不是,也是。是鹿巴。他说你能给我家报仇!?奇怪吧,不奇怪,你喜欢替人报仇,他听说的。”狄阿鸟老老实实地说,很怕“一卷风”突然生气,决定杀个小孩,“我反正也想找你,做个小响马!”
大汉气结,不觉得狄阿鸟是慌里慌张,想到五岁的孩子说明白不容易,就不再追问,把他放在鞍前,向镇上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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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南堂又一次得蒙龙老爷子邀见。不过,龙百川这次客气得多,他和龙青云反复交换意见,笑了又笑,让人摸不到头脑。狄南堂却心不在焉,又疲倦又无耐心。看他老是这样,龙百川虽然不太高兴,还是做出谦和的样子,问:“你能识得讨厌的猛文,是吧?我这里得了副羊皮卷,你读来听听罢!”龙百川拿了张暗色的羊皮,交由下人递了上来。
狄南堂愣了,读出来?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说:“这是介绍咱们这的,用大量的篇幅介绍帝神高阳,还有一些是讲这里的各族!”
“那!这个——”田晏风说自己不懂他族语言,要推辞主持阿玛森,临时起了点变卦,龙百川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好,尤其是想问及自己现在也不精通的土语时。他看向龙青云,示意自觉和狄南堂有共同语言的龙青云来说。
“我父亲要开个不小的盛会,邀请各族各部的首领都来参加,想让你来安排——安排。仪式什么的都有人来管。就是我家的一个族枝,他们的土语连我都说不流畅,总不能让老爷子亲自接待。我听人说你和他们有过来往,就帮我龙家一个小忙!”龙青云说。
“龟山婆婆不是——”狄南堂想了起来,顺便提到。
“她人老了,不行。今找她糊涂了的哥哥说了会话,又来找我要儿子。”龙百川反对说,“放到她手里不行。我这里有了起色,很想把破乱的族枝拾起来。她不行。青云说你行,我也觉得你行,你就大着心按你的想法办。”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一卷 点石成金寻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二十一节
龙百川离开后,随着和龙青云交谈的深入,狄南堂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棘手。那枝雪山族受猛人的压榨和仇敌的侵凌,水源被夺,食物匮乏,连首领都在和其他山族的械斗中毙命,情形岌岌可危,甚至可以推测,为了打破族内生存可危的局面他们并不在乎族长是什么人,岂是接待一番了了?
龙百川出于自己的目的,不愿扶助他们在他处落户。在他理想化的构划中,只要阿玛森大会开得成功,那枝雪山族又接受任命给他们的首领……龙青云,甘愿驱使,就可以双管齐下,将他们小天白山脉东北的居住地及狩猎范围与镇界相望,构造一大片的领地。
想找一个经营几千族人能力的人不容易,想能扭转那枝族人的劣势就更难。龙青云自知自己不会土语不说,离开镇子就被弟弟们排挤出镇子,想趟这个浑水又要不湿鞋,自然是需要一个与远家关系良好的代理人。
“这样的想法可行吗?确切地说,父亲放心把事情交给我,放心用我举荐的人,也有心让我抓住更大的权力!”龙青云移坐过来,抓住狄南堂的手臂问。
狄南堂心想:这是中原人才有的想法,有意靠画地为牢来逐步蚕食,可想在山族人那里实现并不容易。但他并没有回绝,而是说:“依我看,阿玛森大会不必忙于表面得失,要缓中求信,不然,徒徒赢得一个名号!”
龙青云并未有较为实际的远略,把预想的狂热放到一边,转而赞同。
晚色袭来时,狄南堂在龙青云那里用了些酒菜,昏昏沉沉地出来,却更加烦躁,不住地问自己:这孩子会跑到哪了呢?到底他回来过没有?他牵出自己的马,迎风一走,便感到阵阵上涌的酒劲,但还是爬上去。
马踏踏跑了条石路,又转土路,来回不知经过多远的概念,已停扎在自家的院子边嘶叫。虽极不敢面对事实,他还是下了马。一条被别家狗赶回来的大狗从他身侧经过,畏惧地绕在一边,继而从门廊边往里跳。
他也不太留意这条陌生的大狗,垂头丧气地进门,用招呼应付蹲着院里说话的几个老人,转而见段大路举了条毛茸茸的尾巴,笑着嚷:“阿鸟回来了!掂着这条尾巴耍了一大圈子,非让我们看看!还真是条狼尾巴。”先是没敢相信,接着便喜出望外,晃晃荡荡往屋子里跑。
赵婶从屋子里出来,见他步履不稳,想扶住又怕扶不住,反累自己摔倒,只用手扯着衣服叫嚷:“你慌个啥!人家娘俩并头睡觉呢。你看,咱家从来也没这么光亮过,倩儿就是不肯歇!我说,你几天没合眼了,睡一会吧。她说睡不着,这不,孩子一回来安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屋里,倒下就叫不醒了!”
随后,她又叮嘱说:“可别打孩子。你没看他回来那可怜相,滚了一身土不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跟人家带只狗逛在野外的孩子没有两样。”
“丢了更好!”饱受煎熬的狄南堂虽然用到恨狠了的话,但笑还是挂上,“怎么还摸回来?!”“不说我都忘了!送他回来的人留了话,让你去西边的酒肆!”赵婶说,“看着眼熟,问他是谁,他就是不说!你可得好好谢人家。咱家的牲畜都养在老段的院里,你牵去几匹马给人家!”“他喝晕乎了。我去牵。”段大路敲了敲靴帮子,起身就走,“一说有了事,我就怕这些牲畜饿死!门里不亲什么亲,就是养个十几年都没什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