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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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燕脸色发白,死死地抓住飞鸟的手,在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缓和说:“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兵变了还能坐在这里吃饭吗?!”
“是呀!”赵过大声附和,接着问飞鸟:“怎么办?”
军官看赵过曲起半个身子,有点儿警惕,但还是冷笑着重申道:“至于有没有罪,要审过才知道。要是反抗,便就地格杀!”说完,他已对着身后上来的几名兵士举起右手。
怎么办?飞鸟打内心里紧张。要是被他们带走的话,怕赵过他们连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了都不知道。想到这,他知道自己也已被军官认出来,便挣脱许小燕的手,把她推到唐柔身边,然后肯定地点头,站起来问:“我就是狄飞鸟。你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无凭无据,我为何要跟你走?”
“是呀!无凭无据,谁知道你是不是长月叛军?!”赵过觉得有道理,笑着说。
那军官不怎么对劲地狞笑,但并没打算让飞鸟做个明白鬼,就地往下挥手。飞鸟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大呼一声,窜到墙边取刀。随即,赵过掀起桌子,顶起来像门口撞去,正撞在两个进来的兵丁身上,发出“咵”地一声。
见身边的一名兵丁被撞倒,军官拔剑在手,一脚踏在梨木桌子上。赵过力气虽大,但冲势已尽,被脚力一踏,不由带着已是烂面的桌子退了数步,整个虎口被擦得生疼,手里的桌子腿竟然“咔嚓”断掉。他怒吼一声,猛地桌子扔了出去。
桌子刚自两扇门里向外飞坠,散成一堆乱木。梨木很是坚硬,见它在两人手里烂去,军官顿时不敢小瞧对手。他知道屋子里施展不开,便有意后退,正要引对方出来,已感觉到眼前寒光一闪。
飞鸟急追出来,刀锋夹着一股强烈的刀风,逼近他的前胸。
军官吸了一口冷气,暗叫一声“好快的刀!”他虽退势已老,却浑然不惧地踩了个闪步,回风摆柳一样让过飞鸟的刀势,自肋下小幅度地挑剑。飞鸟猛地旋身收势,手中再吐刀劲,从对方头上劈下,又快又猛,却是刀背朝下。
军官格了一剑,长剑差点被绞脱出手。他在军丁用长兵器的殿攻下跳到圈外,脸上已是青红不定,大声道:“吴钩?!你竟然使吴钩?”
在三四只枪戈的刺击下,飞鸟无暇应付对方的惊叫。他眦目猛喝,只存杀敌一念,不顾横来的长戈啄在腰上,奋力挟住一枪,砍伤一人,已赶至军官面前。随即,赵过持两锏从他身后跃出,挥舞如飞,杀入长兵施展不开的人群,击出一片红白齑粉。
这就是将军与侠客的不同,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披甲冲锐,刚猛必杀之技。军官没料到他竟如无物般冲过拉开的一枪之距,仓促挺剑以迎。狂劲急猛!锐风呼啸!飞鸟的大喊刚歇,屠夫斩大块的短音就结束了这次遭逢,在两人间分出胜负。
军官不敢相信地确认到,飞鸟的刀已带着激迸的冷风剁进他的肩膀,而自己的剑芒只入敌躯半分。
他慌不择路地往后跑,撞倒一名腿脚抽筋的卒丁,奔过廊道逃走,留下心胆已被惊裂的惨呼。被惨叫一激,院子的兵丁刹那如鸟兽散,来不及逃走的大叫饶命,丢了兵器,呆呆地听飞鸟裹着威风回答那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军官:“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就是使用吴钩!”
言谈、举止轻松无事,但他的内心却焦躁、紧张。赶走这些丢了兵器的卒丁后,他就让赵过带上那双夫妇,唐柔,许小燕去会合自己的人,而自己犹豫了再三,还是不想放弃未做完的使命,立刻去见国王。
送过赵过一行后,他带了一个兵士,闯过几伙似乎是追捕他的郡丁,马不停蹄地赶到国王的行宫——万花园。
这会已接近中午,天黄了一下,露出几分晴色,新垛的门楼檐子还滴垂着眼泪一样雨水。其下站立着几名横钺武士。他们见飞鸟浑身是血,立刻竖起兵器,阻止他入内。
飞鸟解释了一阵,着急地等候他们传话。他不知道那些人是真奉了所谓的口谕,仍暗自思量:樊英花的哥哥不会也来个陛前追杀吧?!
不一会,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和刚进去的武士一道,走到飞快,径直到飞鸟来到跟前。他四处看了两下,脸上流露一些急色,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宋大人让我等了多时,快跟我一起去见他。”说完,就急忙走到前面,回头等飞鸟跟上。
“为什么?!”飞鸟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但还是相信了,若对方不怀好意,完全可以告诉自己国王不见自己。
沿园子向东行了百步,有一座白墙小院。宋涛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飞鸟四处不安地看,感觉有点儿发冷,直到看到对方脸上有着几分焦虑,才稍微放了一下心。刚坐下,宋涛就缓缓地说:“少将军请务必信任老夫,将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否则,少将军危矣!”说完,他盯住飞鸟,问:“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飞鸟一怔,不知道这事是已经尽人皆知,还是经了宋涛的手。他也是一肚子牢骚,再觉没什么隐瞒的,想也没想就往外倒,终了诘问道:“今天一早,有不少兵士闯入我住的地方,说是我牵扯到一起兵变,宋老爷说这是什么事?”
宋涛仔细听他讲完,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连珠发问:“昨夜的事自然牵扯不到兵变。可你想过没有,你在林承救驾前呆在军中,至兵变前不久仍在宫外,难道没听到异常的风声?当夜,陛下逃离林承,却于夜里受袭,怕是有人透露他的行踪吧。还有,你为什么一开始就不愿意回长月,非要挟裹君臣二人绕道千里?”
飞鸟脑子轰地炸了,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他再傻也明白,这话不可能是宋涛胡乱猜想的,也不可能是无中生有,因为许小燕早就警告自己,而自己拒绝去听。
兵变是秦汾自己参与的,时过境迁后问下面有没有风声,分明是一个念头转过就狐疑万分。而“夜里受袭”,“绕行千里”更让人难以说清,就连飞鸟和他互换装束的李代桃僵也可以说成是与人串通,为了等他出宫后杀得毫无痕迹。这不是普通人澄清误会,可以指个张大妈,李大婶的来证明,把别人曲解的事情从头到末说一下。要是信任,不用解释,要是不信,却也没法解释。
发了一阵意生,屋子里几乎能听到心跳。飞鸟没想到诬陷一个人竟这么容易,胸腔里不知是装满委屈还是心酸,只觉得翻煎得厉害。他只好扎了个西子捧心的样子,呆呆怔怔地说:“为什么要问我?我怎么知道?!”说完,他用手捂住发酸的鼻子,抑制住想掉的眼泪,哈哈大笑,一连说了几个“他奶奶的”。
宋涛静静地看着他真挚的反应,打从深心中喜欢这个爽朗的少年,并不觉得他是和别人勾结的奸贼,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说:“这人的谗言,不可谓不毒。但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陛下只是被迫抓你。”
飞鸟知道不是难过的时候,一阵警醒,却没有足够的奸猾问宋涛为何要说这些,反是宋涛主动道来:“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给你说这些?是不是?”
飞鸟恢复点镇定,连忙打出信任的大旗说:“也不是。我觉得宋老爷是个正直的大好人,怕我蒙受冤屈,就给我说啦。难道不是吗?”
宋涛被他直白地一赞,反只有挠首的份。他没有说预备的“要救你的是陛下,不是我。”而是言真意切地说:“我一直留心着你,你是我靖康下代人里难得的人材,而又和国王结下了生死情谊,将来必能成为陛下的股肱,助陛下摆脱危险。”
再娓娓叮嘱道:“但话又说回来了,你万不可牵扯到纷争里面,凡事要小心谨慎。我知道这样要求你过分了点。毕竟像你这样的年纪,难有足够的阅历,定力来堪断是非,隐忍不发。”
飞鸟受到感动,连连点头,许诺一样让他放心:“我有的。有的!”
“就连我——,一念之间也……”宋涛欲言又止,眼中射出悲天悯人的神情,表情既无奈,又不胜悲息。说到这里,他盯住飞鸟问:“过年那阵子,你有没有在城外杀人?!我记得那一天正是陛下被人威胁的时候,你没有留下陪陛下,是不是事出有因?”
飞鸟愕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宋涛叹道:“你太坦率了!你杀的是苏氏的人,而陛下要顾全君王的威信,又是正需要他们的时候,对你不能表露出偏袒。要是这样承认,谁也救不了你!”飞鸟听得出来,面前的老人是让自己主动见驾,拒不认帐,而他和国王来保自己太平,当即有点不知所云。
宋涛又叮嘱了几句,很快从后门离开,留飞鸟独处一下。经过一番分析之后,飞鸟也很快从前门出去。外面,等他的军士对危机的忍耐已到了最大限度,见他一出了门就说:“少大人。我打早上就没吃饭,饿得不行了,让我去吃个饭吧?!”
飞鸟看不到他故意躲避的眼睛,心里带着点凄凉,无心怪他舍弃自己,就从衣服内侧翻了点钱出来,说:“去吃点好的。要是我出不来,你回去给大伙说,别让他们等我了,以后凡事听陆长官的。他是樊将军的自家人,不会出什么差错。”说完,他看对方不接,强行把钱丢给他,上马就走。
到万花园子的时候,里面已经林列了一队兵士,一直延伸到正堂前,呈现出千所未有的肃穆。他由人带着进去时,碰巧遇到承大夫。承大夫赋闲了好一阵,虽逢人必称陛下的安危重如泰山,自己却表露出很淡泊的样子,拒绝出任官员。一些官场里打滚的人不难看得出来,他是看不好形势,怕自己的命运和小政权一起断送。
他是和往常一样陪国王说话儿的,也往里去,看到飞鸟冲他“嘿”了一句,羞恼地站到一边,而目光驻留在“笨笨”身上良久。
飞鸟经过等待,肃立,最后到了堂下。宋涛已在那儿,不过却没看飞鸟。等了一会,两人见秦汾掖着袍面,由一个珠光宝气的少女扶着出来,慌忙跪下行礼。
只看一眼,飞鸟就被对方的样子镇住,为两者间刻骨的仇恨而心惊。这的的确确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立马想起赵过在打死她弟弟的时候扔下的“斩草除根”,此刻真不知道悔恨好,还是感叹号,同时,他心里也清楚,这少女很可能在自己化成灰后也还能指认自己,而她在秦汾心中的位置比自己重多了。
秦汾萎靡了许多,眼泡下带着紫印,很明显是由现实的压力造就的。他让人把飞鸟缚住押在堂下,却没有依从身侧女子的施压责问飞鸟的杀人事,反口气粗硬地问:“樊小姐把马还给你了,是吗?!”
飞鸟就像一只被人挫了翅膀的鸟,由两名高大的军士按住,身上的伤被抻得乱疼,更不要说还得跟犯人一样回答问题,让仇人用利眼看。想想宋涛不曾给他说过这样的过场,他渐渐不服气,心里憋得难受,不去想秦汾为何问这牛马不相及的事,便“嗯!”了一下。
“的确是他杀了我父亲和弟弟!”旁边的少女流着眼泪,又一次指上飞鸟说。
飞鸟经过宋涛的教育,立刻大声否认:“没有!你认错人了,再看看我,其实我的眼睛很大。”说完,他抬起头,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果然是一改往日的细眼,而是铜铃样。
少女怕他,忙推搡了秦汾一下,大声确认:“陛下,就是他!你答应了我舅舅,要抓他回来的,如今他就在眼前,还不让人把他拉出去杀了。”
宋涛想不到飞鸟能做出这般若无其事的戏,心里想笑,却煞有其事地看了飞鸟一眼,乞首说:“狄少将军刚从战场上回来,轻率从事必不能服众。为臣手下有位能吏,曾做过多年的地方推官,断理诉讼已不下千余,不如将此事交他审理。娘娘放心,他必能还事实一个真相。”
秦汾丝毫不理会,没当少女的话是一回事,也没理宋涛,依然厉色地责问飞鸟:“她怎么会还你的马呢?!”
答不上来的飞鸟被人带走后,宋涛吃惊地发现,秦汾脸上盘旋着阴晴不定的戾气,变卦在即。正是他打算分析利弊,要秦汾以大局为重的时候,承大夫自一旁出来。他揖过宋涛,问秦汾:“陛下问出来了?”
“恩!”秦汾咬牙切齿地说,“他既然敢偷孤的鞋子换回自己的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宋涛凉了半截,胸口忽如铁锤的重重一击,一下醒悟:“这要是真的,谗言也类比成真。陛下不是为了让苏氏信服,而是根本不当自己的人是一回事,更不信任他们。”这时,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晚了,心底不禁悔恨掺半。
※※※
飞鸟被拘禁,性命已如板上的蚂蚱。
但这根蚂蚱上拴了许多道的绳子,关联很多,很容易就成为矛盾的挑起点。
首先是前线和后方。樊英花用心良苦地为他将来的地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