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画卷-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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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迟早的事。
是以,仪华渐渐地不安了,又正时值五月里,日子一天天地热了,蒸郁的暑气让人心烦气躁,她不安的情绪随之再涨。终于,在五月末的一天下午,她翻来覆去也歇不着午觉时,干脆还是重穿上月白色纱衫儿起身,唤了李进忠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外面风声如何。”
李进忠答应着下去,刚走到湘纪竹帘前,盼夏从外挑帘进来,笑禀道:“周王妃来了。”
仪华听是周王妃,心下念头一转,也不让李进忠出府打听,只是先招待上门的周王妃。
一时夏日瓜果、凉茶、糕点上桌,左右侍人陆续退下,只剩妯娌二人分坐在窗下罗汉床的两头,身后窗棂上四扇湘妃竹帘遮阳,有稀疏的光穿过细密的竹篱投影下来。
一边轻摇纨扇,一边闲谈叙聊,大约过了两刻左右,周王妃隐隐稳坐不住。
仪华笑看着周王妃欲言又止的模样,咽下一小口藕片,手摇纨扇道:“弟妹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王妃目光闪了闪,凝神踌躇了片刻,又四顾了下周围,方谨慎道:“两日前朝中有人上奏请立太子,而被请奏之人正是四哥!”话音一落,周王妃眼睛立马牢牢地盯着仪华,神色紧张。
仪华对此心中有数,见周王妃紧张兮兮的,也不愿少了周王妃的兴致,便问:“然后呢,皇上的意思呢?”
周王妃却不如仪华想得一般,连忙将一切所知叙出,而是略合歉意的看这仪华,答非所问道:“王爷在东宫时轻易听信了不利四哥、四嫂的流言,是出自……那,才会在灵堂上闹事,还连累了四哥…”虽然四哥是不怪,可王爷自四哥那转念明白过来,就一直……”
一番话周王妃说得断断续续,仪华却己经听出大概。
原来这一切,果真是意为之!
不过眼前不是追究已发生的事,当务之急是问出让周王妃生出歉意之事,也是让朱棣近来越发沉默的原因。
心念间,仪华直接打断周王妃的话,隐有几分迫人之意道:“弟妹,五弟乃纯良之人,我与王爷自不会让五弟背负内疚。现在弟妹且先告知近来京中见闻,以让这一月都没出府门一步的人解闷。”
周王妃忽见仪华一下强势起来,怔了怔,随后起身向仪华深深一福,说起近日来的立储之争。
五月二十一日,一名二品大员上奏:“太子殿下不日将下葬皇陵,可东宫乃国之根本不可空虚,遂臣奏请皇上早立太子,以确保我大明千秋盛世。”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这是自太子病危至薨逝一来,首次将立皇储一事提上议程——虽是震惊,却不失为一个好契机,很快地朝中便分属三派,各持理据奏请立太子。
起初众朝连还和气而论,不过两日,已进展为唇枪舌战。
如此之下,拥立朱棣与朱允炆的两派朝臣,紧抓太子过世后,秦王长子的身份,排除晋王以“长”而论的理据。这样一来太子人选,便落在以“贤”而立的朱棣与以“嫡”为依的朱允炆之间。
五月二十五日,有人再次上奏:“自古识来,皆为子承父,孙承子,方为人伦冈常。而圣上诸子中,唯燕王仁孝有文武才略,能抚国安民,当为太子之选。”朱元璋听后似有赞同。
然就在这时,驳斥朱棣非“仁孝”之言立即反击,以灵堂上闹事与朱允炆为今上侍奉汤药二者,暗指朱棣不睦兄弟、不敬太子、不孝今上之举。此言之事,整个京师几乎人尽皆知,于是当下朱棣隐隐坐实不“仁孝”之名,拥立他的一派朝臣也有所倒戈。
听到这,仪华已然明了,朱棣是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也许是前世残留的印象,知道朱允炆会被立为皇孙,她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难免不平这些仍流于市井的传言。
再看周王妃越发愧疚的神色,仪华竟反过来安慰了周王妃一番。
周王妃见仪华确实没有怨怪,还答应出面开解周王,压在心头好几日的负担减轻不少,很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周王妃走后,仪华也一扫几日来的烦躁不安,心渐渐地沉静了。
是日晚间,朱棣回到府中,仪华殷情服侍,一切皆不假于他人之手。
朱棣一切看在眼里,晚饭罢,挥退屋子里众侍人,噙着笑,声音里却不见一丝笑意道:“今天这样殷情,有事要求或是要问?”
仪华在罗汉床上侧坐了坐身,抬眸一笑:“有事要求!”回答得极其干脆。
朱棣微微一怔,皱眉盯着仪华颇久,见仪华始终眼眸含笑的回望他,淡淡的不虞之色敛去,沉沉叹道:“要问什么,就问吧。”说完疲惫的闭上双目,抬手揉捏着眼窝中间。
仪华看着不由起身,搁下手中纨扇,走到朱棣身旁坐下,不知觉她放柔声音道:“臣妾来吧。”朱棣睁眼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移开罗汉床上的漆红小几,脱鞋枕着她的双膝上躺着。
“王爷,都有十来天了,成日见不到您人,眼看不久就要回北平了,再来京师就是好几年后。”低头看着朱棣已有两条浅浅痕迹的眉心,仪华忽觉心头一酸,她深呼了口气,手一边轻揉着朱棣的额际,一边絮絮而道:“臣妾就想让王爷陪臣妾去郊外的寺庙小住几日,一来避暑散心,一来也是想给冯妈妈上个香。王爷可答应?”
朱棣眉毛一轩,却没睁眼,只是挪换了一个舒服的卧姿,半晌才闷哼了一声。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定局(下)
仪华乳母冯氏的坟地就在灵谷氏附近,出游自然选了灵谷寺下榻小住。
这座历经八百年历史沉淀的古寺,四下青松环绕,远离凡世尘嚣,身处其中,不觉烦恼尽去。自他们在此小住下后,早晨听着古刹钟声而醒,上午带上几名扈从登高踏青,近午时天热回寺,下午又听寺中高僧论禅讲佛,至傍晚通幽曲径间。
这样的日子简单而充实,仪华享受着此中的生活,犹是在看见朱棣心绪渐平和了,她更感念这难得的浮生若梦的几日。甚至还忍不住一个人臆想,熙儿几兄妹与他们一起生活在此的情形。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临近太子下葬的日子。
这日午睡起身,听禀主持大师因事不能来叙,外面暑热消散不少,空气也格外清新,便从榻上微微抬起身,只手支颐,偏头望着朱棣笑道:“雨后空气新,就去山后的石子林逛圈?”朱棣还阖眼躺着,看似没有睡醒般,听了仪华的提议,他半掀了下眼睛,又闭眼含糊道:“好。你先去里间梳洗换衣,我在外这等。”仪华听过,也不管朱棣似醒非醒时的应付话,下榻就去里间梳洗换装。没让盼夏进来服侍,自坐在妆台并对镜梳妆,略挽起午歇放下的青丝,插上一只白玉簪子于髻中,就往外间走去。方行门口处,忽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属下告退”,她当即止了步子,在帘后停了片刻,直到确定男子离开后,才撩帘而出。
一出里间,见朱棣愁眉深锁,仪华不及思索便问:“出什么事了?”说话间,走到朱棣坐着的一张八仙桌旁,目光自然地落在他紧拽信纸的右手上。
这一看两个斗大而醒目的字体,一刹那落入仪华的眼里,惊得她猛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悔失言不己。
朱棣听到抽气声,握拳的手关节似响了响,随即慢慢松开手道:“看见了吧,就是一一”
“王爷!”仪华骤然提高声量,一手按住朱棣手背,抢先一步急切道:“不是您不足够胜任那个位子,只是……一切已成定局。”她声音渐渐低下去,隐有无力。
“难为你一开始就看清。”沉默片刻,朱棣抬头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伸手拉了仪华在一旁坐下,复又神色莫测地看了一眼信函,凝视仪华道:“其实自年前父皇惩罚泰王那次,我己隐约猜到父皇将立允炆侄儿为皇储。”
仪华任朱棣拉着坐下,乍一听朱棣说言,当下不解道:“那为何还会……”
“大概是不甘心吧。”朱棣放下信纸,看向仪华自嘲一笑。
仪华听得有些不解,却也不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愿向他人揭起的疮疤。
朱棣没听到仪华问下去,却见仪华关切地看着他,不由淡然笑道:“无妨,不过是旧时的琐事罢了。”口里是这样说,那涩然之色,却已浮现在眉宇间:他闭上眼睛道:“天家之人,说从没想过那个位子,必然是不是真话,至多是不敢想罢了。我自不能免俗,尤其是近年来颇得倚重,又是仅被招入京的五王一位,再念及自古以来无立孙不立子者,就怀了几分期盼上京。可入京才知,父皇召我等入京,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他属意的人位子坐得更稳更名正言顺,就起了放纵之心,看父皇能做到哪一步。”
最终,朱棣仍没有据以实告。但能说到这一层面上,已属不易。而朱棣言语中,难亲父偏颇的介怀,她虽能察觉出一二,却难以言表。于是仪华也不接话,只是再次覆上朱棣的手,静静地等着他缓解情绪。
朱棣终究不是一般男子,又或许是他倾吐了心中不快,仅仅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睁眼看着仪华,眼中看不出喜怒,道:“若有一天徐家与我为敌,你会如何?”说时声音渐成冷冽,隐含几丝逼迫之意。仪华听得遽然一惊,她竭力压下强烈的心跳,专注精力在朱棣的话猛然,一个念头在脑中急剧形成,仪华讶然低呼道:“难道……那夜东宫发生的事,都与……”不再说下去,仅看朱棣的神色已然明了,她回忆着与徐家的牵绊道:“那里只有三弟是我的亲人,可即使如此,我的至亲之人却在北平。”
回答虽听来似是而非,却已表明了一切,朱棣眼里笑意浮起。这后“朱元璋密拟圣旨,欲太子下葬后确立朱允炆为皇太孙”的密报,随着信纸烧毁的那刻已然化为灰烬,他们如是前些日一样享受着最后两日的山中禅院生活。
转眼到了太子奉安于孝陵的日子,上亲临举哀,文武百官及诸命妇素缟临哭。同日,上赐谥号“懿文”,尊懿文太子。次日.上颁圣旨,以嫡子孙朱允炆为太子,由礼部详察应行典礼、选择吉期行立皇储大典。
是日,周王不经通传直闯燕王府书房,也不顾及仪华正在一旁,当下叫了一声“四哥”便红了眼睛。
朱棣走过去拍了拍周王的肩膀,沉声道:“你拘在京师也有三年,也该成长了,率性而为再不能了。
你我兄弟相隔千里,远水解不了近火,以后诸事还得靠你自己。勿让弟妹与侄子为你受累。”顿了顿,罢手道:“回去吧,去打点回藩国的事。”
周王听着朱棣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心中大震,连退三步后踉跄跌撞出书房。
仪华皱眉看着周王离开得背影,正想说什么,却听朱棣沉沉一叹:“他该有些担当了。”她亦是听得心中一震,诧异抬眸,只见朱棣目光深幽地望着周王离去的方向,莫名地止了话。
六月十三日辰正,五王携五妃一齐进宫辞行,一阵天家共聚后,上单留晋、燕二王叙话。越半个时辰,方让离宫。
仪华等在停于官外的马车里、久不见朱棣从宫里出来,就要遣人去问,朱棣却正好手拿一本册子走回到马车。车厢里,仪华接过书册翻阅,少时抬头不解道:“《祖训》?”
朱棣取过书放入车柜里,不在意笑道:“无关紧要。”说着朝外扬声下令,马车终于离开了这座象征天下权势的金陵皇宫。
一个时辰后,燕王府车列浩荡地行驶在北去的路上。
第二百四十二章 新始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三个寒暑。
这三余载,朱棣时常练兵出征在外,夫妻二人自也聚少离多。不过除此一处遗憾外,其余诸事可称得上顺风顺水。朱棣政敌凉国公蓝玉,终难逃“鸟尽弓藏”之祸,于二十六年以谋反罪被杀,并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自此,本朝将星凋零,以“晋、燕”二王为首的诸皇子藩王得以重用,屡立赫赫战功。
其中,最令朱棣倍感欣慰的是胞弟周王堪当重用,也被今上委以重任。
就在周王发兵塞北筑城屯田的时候,朱棣也在孟特穆建州女真的协助下捕获野人女真,而当年重伤回藩落下病根的秦王却死在了这一年里,兄弟三人境况相差甚大。
这些都是洪武二十八年的事了,转眼又是新年,这便进了第四个年头。
三月仲春时节,朱棣再得出将令,选精卒壮马沿河南北战舰胡兵所在,随宜掩击。
一时,又是夫妻分别。
“一去必要半年,你就如此无动于衷?”朱棣笔直而立,双臂张开任仪华为他穿着盔甲,凝眉垂眸道:“几年前是谁披头散发,一路驾马追了我去?”
听朱棣说时,目光正不经意落在他腰间佩剑的络子上,想起六年前送行的情景,心下顿时一片柔软,再不强装无谓的态度,展臂抱住朱棣腰间,脸贴在冰冷的铁甲上,徐徐开口道:“敌军在暗,我军在明,王爷万事小心,臣妾盼着您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