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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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邦给他们这么一闹,不知所措,忽然间,那三个喇嘛齐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巾,双手捧着,递到韩志邦面前,韩志邦知道这是喇嘛最尊重的礼节,名叫“献哈达”。急急说道:“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宗达·完真代表喇嘛说道:“从此你便是我们喇嘛的大恩人,我们望你能够随我们到西藏。”韩志邦先是谦让,继着想了一想,含笑点头答应。这一去,要直到几年后他才能再与凌未风、刘郁芳见面。
正文 第六回
当韩志邦和喇嘛们穿越康藏高原的时候,凌未凤和刘郁芳,也正在云贵高原上仆仆风尘。十多天来的旅行,在他们两人之间,滋长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感情。刘郁芳感觉到,凌未风对她有时好像是多年的老友,有时又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人。他一路上都很矜持。但在故意的冷漠中,却不时又自然流露出一种关怀,一份情意。刘郁芳有生以来,从未曾受过人这样冷谈,也从未曾受过人这样关怀。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中,显得是如此矛盾,又是如此离奇,她虽然是久历江湖、惯经风浪的女中豪杰,在感情的网中,也正如蜘蛛之甘于自缚了。
不错,她曾怀疑过凌未风就是她少年时代的朋友,但这怎么可能呢?当年出事之夕,她明明看到他的衣履在钱塘江上漂浮,也许他的尸体已漂出大海与长鲸为伍了!而凌未风的相貌、声音,也都与她心中多年来藏着的影子不同。只是凌未风在沉思时绞扭手指的习惯,却与“他”完全一样。刘郁芳到底是个舵主,她又不敢坦白说出她的怀疑,只是经常在旅途上默默地注视着凌未风,希望在他的身上,发现更多的相同之点,凌未风也好像发现了她的注意,时不时报以淡淡的一笑。
十多天的旅行,在激动与奇异的情感冲击下过去了。这天他们已到华宁,距离昆明只有三百多里了。他们拂晓起来赶路,走了一程,凌未风笑指着远方道:“以我们的脚程,今天傍晚,当会赶到昆明了。”他们正行进一个幽谷,猛然间,天色阴暗,幽谷上面雾气弥漫,越来越浓,渐渐天黑如墨,眼前的道路也看不清楚了。凌未风骇然惊呼:“这是乌蒙山的浓雾,随着浓雾而来的常是瘴气,我们可要小心!”他们屏住呼吸,摸索前行,又过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是一个大湖,在群峰围绕之间,平静地躺着,这湖逼溺如带,湖上有朵朵白云在峰峦间飘荡。从山腰到山脚,满布着苍绿色的杉树和柏树,有些树木,一直插到湖里。风景端的秀丽。这时上空虽然浓雾弥漫,下面湖水却是碧波翱翱,湖面有如一片白玉,但浓雾下显得分外晶莹。刘郁芳摸出地图说道:“这是‘抚仙湖’,在这里瘴气较薄”我们不如在这里稍稍停留。”
两人边谈边行,瘴气随浓雾而来,虽说有湖中水气避瘴,也觉呼吸不舒。两人正想歇下,忽觉有一阵阵香气,远远袭来,瘴气顿解。两人大喜,迎着香气找寻,不久就发现一堆野火,有许多头上缠着包中的男女围火坐着。凌未风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彝族山民烧起云南特产的香茅来避瘴,湖边大约有个山村,所以一遇浓雾瘴气,村民就将平日聚集的香茅烧起野火,一同避瘴。凌未风急急与刘郁芳赶上前去,和村民们打招呼,指天空,打手势,呷呷哑哑,表达来意。彝民民风纯朴,一见就知他们来意,立刻有人让出位置来,请他们坐下。凌未风坐下时,忽觉人群中,似掺杂有两个汉人,定睛看着自己,凌未风心念一动,忙用两手揍看面庞,掩着刀痕,低下头来烤火。过了一会,头上烟雾更浓,彝民们又加进许多香茅,把火弄得更旺,这时湖畔又有一个人快步跑来,凌未风看他步履矫健,便知是个武林高手。但到走近一看,原是书生打扮,生得很清秀,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这人懂得彝民语言,一到来,就和彝人大声说笑,似乎他在这里还有熟人。过了一会,在幽谷里又冲出几个黄衣大汉,凌未风远远一看,低低“咦”了一声,用手肘碰碰刘那芳,叫她转过脸未,不要和来人照面。这些人很是强横,他们也不先和彝人招呼,就挤了进来,恰好坐在两个汉人的旁边。瘴气霓气弥漫中,忽听得满空惊禽乱叫,有一大群鸟冲出浓雾,在火堆上盘旋低飞。这群飞鸟大约也是耐不住瘴气飞下来的。有几个彝人,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等着鸟儿飞低时,突然一竿掷去,居然给他们打下十来只飞鸟。但到了后来,鸟儿也灵警了,它们虽然为了躲避瘴气,不能不低飞下来,盘旋在火难之上,但它们低飞轻掠,一见竿影,便即高飞,彝民们奈何它们不得。先来的两个汉人,哈哈大笑,各自向彝民们讨过了枝竹竿,站立起来,只见他们竹竿舞处,矫如游龙,低飞的禽鸟,一碰着就落下来,霎忽之间,就打下了一大堆飞鸟。鸟群吓得振翅乱飞,飞出了竹竿所能到达的范围。后来的那几个黄衣大汉,发出冷冷的笑声,其中一人蓦然在地上拣起了一块石头,站了起来,只笑了声道:“何必这样费事,看我的吧!”他将手中的石头用力一搓,双手一扬,只见碎石纷飞打出,空中的飞鸟,纷纷落下”。那个汉人急急放下了竹竿,抱拳请问。那黄衣人又是一声冷笑,对其中一人说道:“金崖,你不认得我,我可还认得你,听说你在平南王尚之信处很是得意,这位朋友,想来也是王府中的得力人手了。”
那个唤作金崖的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道:“前辈可是邱东洛先生,十年前似在历城见过,前辈在那里得意?”邱东治见他口口声声以晚辈自居,面色稍稍好转,但仍是迫近一步,大声问道:“你从尚之信处来,带什么东西去见吴三桂,给我看看?”金崖面色大变,说道:“这个,恕晚辈不能从命!”邱东洛阴侧恻冷笑着对同来的三个人说道:“搜他!”那三个黄衣人齐齐扑去,金崖双掌疾发,觑准当前一人,一记“弯弓射雕”,左右开弓,就打过去,那入侧身一避,金崖哩的如箭冲出,那三个大声呼喝,包抄上来。金崖的同伴方想出手相助,已给邱东洛一颗碎石,打中穴道,登时软瘫地上。这几个人一阵大闹,彝民们纷纷走避。凌未风随众站了起来,就在此时,那几个人已打近他的身边。那三个黄衣大汉,勇猛非常,三面围攻,拳落如雨。金崖等于是溜滑,一面招架,一面闪避,溜入人丛之中,为首的黄衣大汉,暴喝一声,一掌斜避过去,金崖往下一塌身,缩须藏颈,掌锋倏地擦头皮过去,大汉那一掌竟然打在凌未风身上。
凌未风本来是不想暴露身份的,现在突然吃了黄衣大汉一掌,本能地运出“卸力解势”的上乘功夫,身子一闪,那人的掌似打着一团棉花,无从使力,掌锋擦胸而过,收势不及,身向前倾,金崖趁势蓦地长身,一脚踢去,把那黄衣大汉,扫出两丈开外。
和黄衣大汉同来的邱东洛大吃一惊,这时他不敢再托大了,急急赶上前来,凝目一看,恰恰和凌未风对个正着。他双眼上翻,一声怪叫,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厮。”凌未风傲然说道:“幸会,幸会,十六年前,领你两刀,幸好未被刺死!”邱东洛大笑道:“你想算旧账,我可想同你算新帐呢!好,好,咱们再来一场单独一斗!”这时另一个黄衣大汉,伸手一指,接声说道:“邱老前辈,浙南的女匪首也在这儿,让他们一起上吧!”邱东洛怪眼一翻,又是连声怪笑:“今日何幸连会两位男女英雄!”他侧过面,对那几个大汉说道:“你们对付那个女的,这小子我要和他见个真章!”金崖这时也看清楚了凌未风面容,大吃一惊,知道此人就是纵横西北,武林传说中的神奇人物;而邱东洛也是青年江湖一霸,二十多年前,突然在江南出现,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后来突然隐去,谁也不知他的去处。这两人都不好惹。他见邱乐洛率那几个大汉,正取着包抄之势,急忙抱拳说道:“邱老前辈,我和他们可不是一路!”邱东洛哼了一声道:“你的事停下再说,只要你不理闲事,咱们还有商量。”邱东洛自信可以对付凌未风,但却不知刘郁芳的深浅,而金崖也是一名好手,因此他分别缓急,存心先截着凌未风再说。b“
这个邱东洛说起大有来头,他是鄂亲王多铎的师叔,和当年被杨云骆杀死的纽枯卢是同门师兄弟。是长白山派“风雷剑”齐真君门下,排行第三,武功最强,他本是满州女真族人,跟随清兵入关,改了个汉人名字,入关后,一面暗中给清廷拉拢江湖好手,一面侦察关内武林情形,他不知道杨云骆已经死去,追踪而至到天山,想找杨云聪晦气,凌未风那时刚到回疆,武功不强,挨了他两刀,后来还是晦明禅师,显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才把他吓走的。今番他远到滇中,为的就是追踪凌未风!”和邱东洛同来的三个黄衣大汉,都是大内的一等卫士。原来楚昭南云岗战败之后,回去一报,康熙皇帝也耸然动容,心念有凌未风这样的高手留在世上,终是大患,因此立命邱东洛带领一个助手,亲自出马,搜查凌未风下落。另派两个卫士,赶赴昆明。邱东洛带领助手,到了云岗,在断崖岖壁之上,看见刘郁芳给韩志邦的字。其中有“盼仍继续西行,共图大业”之句,这留字韩志邦没有见到,却给邱东洛看到了;邱东洛心思颇为灵敏,一见便猜到他们必是入滇,因此急急赶来,到了滇边,会合了原先来的两个卫士,一行四人,在浓雾瘴气之下,来到了抚仙湖滨,恰恰和凌未风碰上!
这时邱东洛公然叫阵,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凌未风拔剑便起,刚行了两步,忽又转身,左手在刘郁芳腰间一抽,将她的青钢剑拔出,右手将自己抢自楚昭南手中的游龙剑递过,说道:“你使这个!”刘郁芳愕然待问,凌未风早已飞步而出。刘郁芳猛然省起,这是他为了敌手太强,所以留下宝剑给自己防身,心中感动,拿着游龙剑怔怔地站着,眼角不觉滴出了颗晶莹的泪珠。
这时邱东洛已经和凌未风动起手来,邱东洛左手抡刀,右手兵器,可是两手的兵器不同,这种功夫,在武术中最是难学。尤其刀与剑因为形状相似,用法变化之间,却非常奥妙,似同实异。俗话说:“心难两用”,双手使两般兵器,就等如叫人一手用笔写字,一手用针缝衣一样,该有多难?可是邱东洛的左刀右剑,施展开来,却妙到毫巅,不但没有错漏,而且明明看来,两手使出的招数相似,却又虚虚实实,变化不同。饶是凌未风天山剑法独步海内,开头十多招,也感到应付为难,落在下风。
但凌未凤是何等人也,他十多招一过,已看清楚了邱东洛的路道,剑招倏变,展开了“绵里藏针”的精奇招数,身形飘忽如风,剑法虚实并用,剑到身到,每一招都暗藏几个变化,绝不把招数使老。邱东洛的风雷刀剑变化已极为繁复,而凌未风的剑法,更是鬼神莫测。两人这一场厮拼越打越急,越打越猛,旁人看去,只见一团刀光剑气,恍惚见景而不见人,辨不出是谁强谁弱,孰优孰劣!
邱东洛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做梦也想不到凌未风的剑法竟是如此神奇。百忙中,他看到刘郁芳一步一步移前,双目紧盯斗场,似是十分关注,蓦地得了主意,大声喝道:“孩子们,把那贼婆娘拿下!”
那围上来的三个卫士,一个名叫张魁,手使赤铜刀;一个名叫彭昆林,手使一枝白蜡竿子,其长七尺四寸,能当枪使,也可作棍用;另一个名叫郝继明,手使一对飞抓,最是厉害。彭昆林的蜡竿子先到,给刘郁芳举剑一挡,白蜡竿子立给切断一截,彭昆林急急掣回,叫道:“这贼婆娘使的是宝剑!”郝继明不声不响,双手一扬,一对飞抓带着虎虎风声,劈面打出。刘郁芳把剑一挽,打了一个圆圈,想将飞抓斩断,哪知郝继明也溜滑得很,刘郁芳剑招方发,他的双抓忽然一抖,己是改从下三路扫到,待刘郁芳丈剑下截时,他的飞抓又从两胁绕来了。这对飞抓在他手中,如同活动的暗器,刘郁芳仗着宝剑厉害,左迎右拒,兀是给他闹得手忙脚乱。
彭昆林和张魁见有便宜可拣,从两侧扑攻上来。彭昆林这时也学乖了,半截竿子使出许多花招,配合着飞抓进攻,只是不和她的宝剑相碰,而张魁的厚背赤铜刀,却是械重力沉,虽然一给宝剑碰着,就划了一道口子,宝剑却难将它削断。飞抓远攻,赤铜刀近袭,白蜡竿子侧扰,三般兵器,三种打法,刘郁芳应付得非常吃力,幸好有游龙剑在手,敌人也不敢骤然攻进来。
这时浓雾渐消,天色复亮,成群飞鸟,给这一场恶斗,吓得振翅高飞,在半空中间旋哀鸣,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