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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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飘灯
正文
引章
贞观二十三年已酉,公元六四九年。
黄昏下的阴山,苍凉而悲壮,千里草原,被落日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儿童们欢笑的歌声遥遥传来,这是一支已经传唱了数百年的牧歌了,依稀在什么地方听过。
一位八旬上下的老者拄着拐杖,白发在风中飘荡着。听着,听着……老泪已是纵横。
老人的眼睛已经模糊,硕大的身材也已经佝偻,只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落日的血色渐渐蒙上了他的双眼,血,血……他一路踏着血迹走来,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而现在,他只能停下,回忆中浓厚而窒息的鲜血乘机涌上,他渐渐被淹没……
“红拂,娘子……咄?,燕云,依依……”他忽然扔开了拐杖,对着天空大叫,苍老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天地间徘徊,“你们出来啊……你们不是要报仇么?我来了,我来了!你们在哪里?”
远远的,随从们急得不停的搓手,但又没有人有胆量赶上前。
一个踉跄,老人摔倒在地上,随从们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扶起来了他。那老人微弱的声音在颤抖,无神的双眼望向天际:“就让我……死在这儿吧。我的路,走到头了……什么卫国公,都是一场空,一场空……我怕啊……怕啊……她们在那里等着我……”
他一下直起上身,手臂笔直的指着前方,声音中满是惊恐:“就在那里!咄?,燕云……你们——”他浑身一阵痉挛,直挺挺的倒下。
六四九年,一代传奇人物李靖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人间,离开了他为之努力了一生的大唐。“薨,年七十九,赠司徒,并州都督,给班剑,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谥曰景武……”(《新唐书。李靖传》)
李靖,一个正史和野史上都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个“出将入相,文武全才”的大唐代公。
他在惊恐和无奈中静静去了,他一路上战胜了一切,却逃不过永恒的命运——那条满是光芒的长路,蓦然间,走到了尽头。生前的盛名,身后的陪葬都不属于他。
只是依稀记得,那一天,大地尽头的落日,血一般红,将死亡的阴影和黑暗的前途洒在李靖的灵柩上。
第一章 出塞
飘灯
白马饰金鞍,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曹植。《白马篇》
隋文帝开皇十八年戊午。
洛阳。秋。
黄土铺的街道已经嵌满了车辙和龟裂的干纹。
一个小叫化揣着破碗,沿街边一溜小跑,他脚步一顿,停在一扇半开的黑漆大门前。
“河洛银庄”。
时下已近黄昏,很快就要打烊,一个腰闲缠着白麻的伙计正忙着收拾柜面。
“大哥”,小叫化怯生生地喊。
那伙计不耐烦看了他一眼:“没有,没有,别家去!”
小叫化忙道:“大哥,我……换点钱。”
伙计手里的活停了下来:“你要换钱?多少?”
小叫化道:“一个五两整锭的,四两碎银子,还有一两的铜钱。”
听着他一连串的报出钱数伙计象听到一个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他目光顿住了——小叫化的手里,捧着一锭十两的纹银。
小叫化护着银子,谨慎地退了一步:“给换不?”
伙计点点头:“哪儿来的?”
小叫化一努嘴:“那边一个公子给的。”
伙计愤愤的搬上了戢子:“拿来吧!”
难怪伙计的不平了,这样的世道,十两银子,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够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的了。
这小东西,恐怕是从哪儿偷来的吧?
伙计嘴角浮上一丝冷笑,他一把抓起银子,大声道:“这银子是假的,人家在耍你呢!”
小叫化急了,用力踮起脚去够那一人多高的柜台,大叫:“你抢我钱,还我!还我!”
伙计脸一板,吼道:“谁抢你的钱!告诉你是假的了!小杂种你见过银子没有?滚!别误了大爷干活!
他转身就向里走。
小叫化急红了眼,从左侧的空隙爬了进去,一把抱住那伙计的腿,大哭:“大哥,大爷!你还我银子啊!你……你还我一半成不?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银铺外开始围了稀稀落落的一群人,正愤愤地议论。
人群最外面,站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一袭月白的长袍,身材机是魁伟,眉宇之间,笼着层淡淡的不世英气。他的拳头缓缓握紧,左手慢慢移向腰间的长剑。
争吵声同样惊动了里面的老掌柜,他扯开嗓子叫道:“钱福,你怎么把这种东西放进来了?赶走赶走,再不走就送到官府去!”
那伙计红了眼,一脚踢开小叫化,跟着拿起一旁的拂尘,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口中骂骂咧咧:“滚!贼东西!偷人家的银子还敢拿出来换!”
小叫化本来就极是虚弱,一跤跌倒,只能护着头缩在地上,依旧喃喃道:“不是偷的!是刚才两位公子赏我的!”
伙计骂道:“做你娘的白日梦!什么公子给你这么大的银子?还敢嘴硬!公子呢?你喊出来给我瞧瞧!”
他眼前一晃,柜台里已多了条高颀的人影,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瞧着他。那伙计颤声道:“你,你……”
年轻人道:“银子是我给的。怎么,有假吗?”
伙计忙道:“没,没有……”
年轻人正欲发难,里面老掌柜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道:“公子,公子莫要动气,有话好说。”
那年轻人冷冷一笑:“掌柜的,我想换点银子。”
掌柜忙道:“好说,好说,不知公子要换多少?”
年轻人道:“一千两!我全要散碎银子,拿去喂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狗!”
掌柜脸色一变,随即又堆上笑道:“公子拿什么换?”
“当”的一声,年轻人手中的剑已拍在柜面上。
那掌柜面上再也搁不住,沉声道:“这位公子是来闹事的?”
年轻人并不答腔,只随手拿起剑鞘。
黑漆的柜面上竟留下了一把宝剑的轮廓,连剑穗也清清楚楚,竟象是木工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
掌柜眼角挑了挑,勉强笑道:“公子,这一千两银子倒有,只是散碎银子仓猝间不能凑齐,还是请公子到里面用茶,容我们片刻。”随即侧身一让。
年轻人存心找事,冷哼一声,阔步走了进去。那小叫化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这时为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很多了,不禁又是一番惊啧。
年轻人又呷了口茶,道:“你们究竟好了没有?”
掌柜忙道:“公子,再等等,再等等!”
年轻人神色忽然一凛:“等什么?等你这下三滥的麻药?!哼,掌柜的!给我换两千两——”
那掌柜再也忍不住,手一挥,十余个伙计举着刀剑,火钳,木棍冲了上来。
年轻人将小叫化一拉,劈手夺过一个伙计手里的火钳,右臂一圈一点,当当当几声响,刀枪棍棒掉了一地。他微微一晃,火钳已挥在掌柜的双眼前,冷冷道:“三千两!”
忽然,一阵异味传了过来,那年轻人一看,只见那小叫化胯下已湿了一片,一股细细的水流顺着小腿流了下来。小叫化哭道:“公子……银,银子我不要了……公子……”
那年轻人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怕。小兄弟,有我在,没事的——”
小叫化似乎极是害怕,一把抱住他,依旧哭个不停。年轻人只好柔声安慰,轻轻拍着他抖动的背脊,道:“你是个男子汉,胆子应——”
忽地,他腰间一阵剧痛,小叫化手上已多了根三寸长的极细银针。那掌柜的出手如风,已封住他周身七八道大穴。年轻人一晃,重重地倒在地下。
一个“伙计”走上前,道;“王大哥,废了他的功夫吧,免得再有麻烦。”
那掌柜摇了摇头:“这李靖,当真是条好汉。我们用这等计谋拿住他,于心也有些不安,带他回去罢!”
只听一声长笑:“慢来,慢来——”
门外,又一个年轻人踱步进来。个头竟和李靖差不多,一双大眼,黑漆点亮,两道浓眉斜飞。虽不如李靖英俊潇洒,神采飞扬,犹有过之。
他一个团身,抱拳道:“瓦岗寨的各位爷台,这位李爷也是我们风云盟的客人。请各位抬个手,容我把他带走。”
那“王大哥”也拱手道:“原来是风云盟的兄弟,既然你我双方都要他,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那年轻人笑容更加灿烂:“小弟已在盟主面前夸下海口,带不回人,小弟提头去见。各位不会如此为难小弟吧!”
那王姓男子道:“我等也在军师面前立下军令状。兄台既然要他,一路同行而来,为何不下手?”
年轻人奇道:“一路同行?”他目光一转,看见那小叫化,已知其中端倪。朗声道:“我若要拿他,自然会光明正大,还不至于暗中下手,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王姓男子手一挥:“阁下无须多言,你我手底下见真章吧!”
年轻人一怔,道:“这,风云盟与瓦岗寨素来交好,……好!在下便空手领教一下诸位英雄的高招。”
王姓男子见他如此托大,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柄软剑,迎风一抖,已是笔直。他手一挥,软剑已直没入地,丝毫不肯占他便宜,双臂一上一下,直取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他哪里是礼让?只不过是没带兵刃罢了。
双拳到处,只见他不闪不让,微微挺起胸膛,那王姓男子不由一怔,拳头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那年轻人已闪电般出手,刁手扣住他脉门,向怀中一带,错步间,右掌已搭在他背心命门大穴。
他缓缓松手,道:“得罪了!”
这一仗,那王姓男子输得可谓难看之极,对方抬手之间将他制住,他不禁又惊又怒,又不能说对方使诈,忿道:“兄弟军令在身,说不得以众凌寡了。”
他话音刚落,身边十余名“伙计”已将那年轻人团团围住,各亮拳脚兵刃,开阖之间,法度森严,哪里还有半分泼皮无赖相?
那年轻人看上去颇有些忌惮,竟是不敢伤人,转眼已是十余招,无一式重手,招招点到即止,也居然不落下风。
“程兄接剑。”
那伏在地上的李靖忽然一跃而起,手中宝剑已当空飞去,半空中剑刃脱鞘而出,激射入人群之中。
那年轻人劈手接过宝剑,朗声清笑道:“好一把‘日冲剑’,药师,你既然无恙,何必要我出手?”
他说话间,手腕一圈一点,日冲剑上白光大盛,当当两声,已将面前两把剑搅得粉碎。他骤得神兵,如虎添翼,身形顿时腾挪开来,倚仗剑锐气盛,出手愈来愈快,若非手下留情,只怕当场就有人要命赴黄泉。围攻诸人久攻不下,心中恼怒。忽地,那领头之人一声唿哨,飞镖弩箭一起向那年轻人下盘招呼过去,那年轻人猝不及防,只得硬生生凌空跃起,不待他势尽,诸般兵器又一起向他招呼过去。
在旁观战的李靖早已按捺不住,他左足斜挑,地上的剑鞘已在手中,李靖轻轻一按剑尾,一柄墨黑的软剑弹了出来。他带剑轻撩,一个反手,竟已将那王姓之人的左手斩了下来。
“啊”的一声惨叫,那名男子停了攻势,手一挥,鲜血顿时洒得满天都是。
那年轻男子一下怔住,他呐呐道:“这位王爷,李兄是救人心切……”
那男子也不答腔,冷哼一声,就向外走,顿时那十余条汉子走得干干净净。
李靖忍不住道:“程兄为何如此忌怕他们?”
那年轻人顿足道:“李兄……唉!我哪里是风云盟的人?这下,朵尔丹娜麻烦大了……”
李靖皱眉道:“人是我伤的,瓦岗寨若有什么动作,冲我来便是。”不知不觉的,他的脸庞上已经渗出了一丝黑气。
那年轻人摇头道:“李兄有所不知,瓦岗寨和风云盟一向互相忌惮,得了这个罅隙,他们必然会向朵尔丹娜发难。”
李靖奇道:“这朵尔丹娜,究竟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道:“她就是风云盟新上任的盟主。你们汉人都称她为‘向燕云’。”
李靖不由得向那年轻人多看了几眼:“你们汉人?”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在下突厥咄?。”
他双手奉上那把日冲剑,微微一笑:“李兄不会责怪小弟以假名相欺吧?”
李靖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交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姓名。”
两双修长而有力的手紧紧我握在了一起,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这一握,却留下了两个令风云变色的名字,留下了一段改写了青史的传奇。
窗外,日已落。
(二)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篷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侯?,都护在燕然。
——唐。王维
黄河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