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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后宫如懿传-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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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回旋于天际,映着这昏沉天空,像是融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唯有“啊啊”哀戚鸣声一层层遥遥散落,悸动阴气渐深的宫阙。

到了戌时一刻,远远听得鼓钹齐鸣,佛号喧天,如懿知道是宫中中元节水陆道场放焰口的仪式了。因着太后笃信佛教,宫中分别请来法源寺的僧人、白云观的道人和妙应寺的喇嘛举行法事做道场,表慎终追远,追念故人之意,以平息亡魂,祈求宫中安泰。不仅是宫中嫔妃,连宫人们也可参与。便在昨日,如懿折了一叠纸莲花,趁着凌云彻当值时送给他烧了追念亲人亡魂,云彻倒也十分感激。

往年此时,如懿也会在嫔妃之中放荷花灯表达故人追思。而今时今日,她便只能在院子的廊下偷偷地烧一点纸,寄给九泉之下早逝的父亲。冷宫中的人多半疯疯癫癫,或是早已浑浑噩噩,平日里住得远,自是无人来理会她们。倒是吉太嫔过来取饭食的时候看见,冷笑着几声道:“果然是活腻了,居然偷偷找纸钱来烧。如今太后那老妖婆一个人在宫里,她可最忌讳这些。你可仔细着点。”说罢也不理会,便自顾自走了。

如懿蹲在那堆烧着的纸边,火光暖烘烘地熏在她身上,才觉得暖和了好些,不像父亲刚去那几日,她总觉得冷津津的。

惢心道:“这些纸钱是好不容易送进来的,说是海贵人的意思,给小主略表哀思的。”

如懿点点头:“难为她了,塞在送饭的门洞里送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惢心道:“小主放心吧。嫔妃们都不在宫里,太后肯定去看法事了,没人会察觉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一声尖利的冷笑道:“真没人察觉么?你们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如懿骤然听得声音,手中握着的纸霍地全掉进了火堆里,火越发烧得高高的,差点烧到了她的衣角。还来不及反应,冷宫的门霍然开启,只见太后身边的成翰公公领头进来,趾高气扬道:“真是一群不要命的东西,宫中严禁焚香上供烧纸钱这三大样,你们居然还敢躲在后宫里偷偷烧纸钱!真是罪该万死!”

如懿和惢心陡然见了成公公进来,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懂得跪在一旁,默不吭声。

成公公正呵斥着,只听一把女声慈蔼道:“冷宫是宫中禁地,她们烧纸钱固然是不对,可成翰你在冷宫喧哗,也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成翰听得这一声,忙吓得弯腰守在路边,伸手搭住一只保养得宜、戴着各色珠宝戒指的手,诚惶诚恐道:“冷宫污秽,皇太后仔细足下。”

皇太后扶住他的手缓缓踱进来,淡淡笑道:“想本宫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来过冷宫,就当故地重游罢了。”她目光宛然一瞥:“宫中有人向哀家举报,中元鬼节,居然有人敢擅自在后宫烧纸钱违禁,实在是大胆。”

如懿与惢心久未见太后,只觉得她气色越发好了,一袭绿纱绣夔龙牡丹金团寿镶领纱氅衣配着满头赤金与和田玉的钿子,更显得她精神奕奕。

如懿见了太后,那份畏惧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倒先含了满眼热泪,仿佛就是不见人烟的孤魂骤然见了故人,一双眼只落在太后面上,俯首叩了三个响头,道:“奴婢被关在冷宫多时,太后是第一个来看奴婢的人。虽然奴婢明知要受太后责罚,但见太后精神旺健如旧、一切安好,奴婢便愿受任何责罚。”

太后见她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生了几分感慨:“你这孩子,在冷宫里居然还这么惦记着哀家。”

惢心伏在如懿身边,大着胆子道:“回皇太后的话,我家小主虽然身在冷宫,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太后,每日必临窗祝祷,祈求皇太后身体安康,福寿延年。”

太后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继而环视着四周道:“哀家还以为你安安分分待在这儿了。既有这份心意,怎么竟然敢违反宫中禁忌,在这儿烧纸钱这么晦气。”

惢心吓得一凛,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小主的阿玛,乌拉那拉家的那布尔老爷过世,到今日正好的头七了,小主不是有心冒犯宫规的。还请太后体谅小主一片孝心。”

太后的神色看不出一点端倪,仿佛平静的湖面,波澜未惊:“孝心是私,宫规为公。怎能为了私心而枉顾公理。成翰,按照宫规,该当如何处置?”

成翰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擅自烧纸钱,有违宫规,该赏步步红莲之刑。”

太后慢慢拨着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护甲,沉声道:“宫规大如天,那就赏吧!”

所谓步步红莲,乃是取尺把长的铁蒺藜抽到脚心,一顿责打下来,脚心脚背没有一块好肉,筋骨尽现。受刑之人一双脚自此便废了,被扶起行走时骨头触地,踩下血红痕迹,宛若红莲绽放,乃是慎刑司七十二酷刑之一。

如懿一听,不免冷汗涔涔而下,瞬即蔓延到了脖颈处,濡湿了领子。

惢心差点没昏厥过去,忙拼命磕头道:“太后,太后娘娘,求您饶了小主,饶了小主。”

太后微微摇头,淡然道:“凡事一旦做下,必得承担后果。你接受便是吧。”

041 玉镯(一)

太后一声令下,成翰努了努嘴,便有几个小太监取过铁蒺藜,一边一个按住了如懿和惢心。

如懿满头冷汗,像是无数的小虫子从皮肤的缝隙间一点一点钻出来,慢慢地爬行着,又痛又痒。那几个小太监力气极大,按得她动弹不得。

太后在成翰搬来的紫檀椅子上坐了,慢条斯理道:“哀家也不想动用酷刑。可是如今皇帝和皇后都不在宫里,只剩下哀家一人掌管着偌大的后宫。若是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大的事都不顾,旁人多少双眼睛盯着,还以为哀家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呢。少不得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担着了。”

成翰扬了扬下巴,拖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道:“事有主次,就从乌拉那拉氏起,打到皮肉脱尽为止。”

那铁蒺藜上有数十根寸许长的铁刺,刺尖上闪着锈黑色的光泽,让人不寒而栗。小太监一下正要下去,如懿忙伏在地上道:“太后!太后明鉴!奴婢烧的不是纸钱,不是纸钱啊!”

太后扬一扬脸,福珈便侧身过去,捡起一枚还未来得及烧的纸张展开一看,浑圆的纸片上画着万字不到头的图案,中间却是一句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

福珈忙双手捧过给太后一看,果然每一张上都只是六字真言而已。太后微微蹙眉,继而一笑:“怎么是这个东西?”

如懿忙磕了头,恭恭谨谨道:“请太后听奴婢一言,圆纸为圆满,与万字不到头的图案相衬,是同一道理。六字真言乃是当年妙应寺的喇嘛大师所授,大师说六字真言是藏传佛教中最尊崇的一句咒语,当初传授时便要奴婢循环往复吟诵,才能功德圆满,消除业障,得大解脱。”

成翰轻哼一声道:“可是今日是鬼节,又是你阿玛那布尔的头七。连伺候你的丫头也说是你的一片孝心。”

如懿不慌不忙,眼中澄澈如镜:“奴婢是一片孝心,但这一片孝心不是对死去的阿玛的,而是对皇太后的诚挚祝祷。奴婢知道今日是中元节,宫中请了雍和宫的喇嘛大师开坛祝祷,心想大师一定会诵读六字真言为太后祈福。奴婢无能,困锁冷宫之中,不能朝夕向太后请安,所以只好趁今日大师入宫祝祷,奴婢也跟随大师功德,念动真言。大师开坛后要将法器经文经幡送上法船焚烧,奴婢自知不能参与,所以只好在这里将亲手所写所诵的真言焚化,只当是放在法船上烧了,一尽心意。”

福珈沉吟着道:“回太后的话,奴婢也觉得,若是烧纸钱就该有纸钱的样子,否则烧给了那布尔大人也是无用的。至于七月十五的鬼节,烧这个倒是应景的,无非是没跟着太后和各位太妃太嫔放在法船上烧罢了。”她婉转看了如懿一眼:“倒也不算很违反宫规呢。”

太后的唇角略微浮起一点冷淡的笑意,望着成翰道:“你巴巴儿地跑来告诉哀家说冷宫有人暗烧纸钱违反宫规,如今你可看看,这是什么?”太后的笑容似一朵冰花凝在面上:“还劳动哀家到这种地方来,你可越来越会当差了。”

太后的语气并不严厉,恍若家常闲话一般。成翰却似受不住似的,膝下一软,即刻跪下了道:“奴才无用,奴才妄听人言。”

太后向着福珈微微一笑,神色淡然:“你是妄听人言,不过你是听了谁的话呢?哀家的身边,居然有人不把哀家当主子,而是一心窥伺旁人的心意,想要两面讨好。哀家看他是错了心思。”

福珈低眉垂首,淡淡道:“慈宁宫只有一心侍奉太后的人,没有敢和太后耍心眼的人。成公公,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太后望一望天色,盈然起身:“乌鸦都归巢了,咱们也回去吧。成翰,你就不必走了。”

成翰吓得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道:“太后,太后饶命!”

太后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哀家不会想要谁的命。只是你那么喜欢为人做嫁衣裳,辛苦奔波,那哀家就把步步红莲的刑罚赏赐给你,让你折了双脚,也折不了为旁人尽忠的心。”

太后话音刚落,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举起一把匕首便直刺太后心口。院中地方狭窄,随侍太后的太监宫女都守在门外,成翰吓得早瘫在了地上,身边只有一个福珈,根本是无法防备。

太后吓了一跳,本能地侧身一避,正好避开那劈向心口的一刀。太后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流,更兼有了年纪,躲开了这一刀,下一刀夹着凌厉的风劈面而来,根本是挡无可挡。如懿这一下心慌意乱,若是太后在眼前出了事,那可真真是……她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推开那近乎疯狂的身影,护在了太后身前。

那人却似疯魔了一般,也不避讳如懿,挥起一刀又扑了上来。如懿死死挡在太后跟前,半分也不退让,眼看着那刀尖已经逼到了下颌,直直地要刺到咽喉里去。太后紧紧攥着她的肩,如懿只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住了,加上雨后地上湿滑,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斜着向后倾去,又避开了几分。

趁着这点空隙,福珈和惢心都赶了上去,拼了死力攥住那人,才拖开了尺许。太后穿着花盆底的高鞋,兀自站立不稳,如懿紧紧扶住了她,连忙问道:“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惊魂未定,一手扶着她的手,一手紧紧按住心口,清白了脸色,道:“如懿,方才那刀尖就在你咽喉底下了。”

如懿大口喘息着,努力平息着胸口的紧张与慌乱,忙欠身道:“太后……太后无恙便好。”

趁着福珈和惢心拉住那人的工夫,外头的侍卫们一哄而上,立刻死死按住了那人。太后已经沉稳下来,扶着椅子坐下,喝道:“敢谋刺哀家,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冷宫的哪位故人,有这么个好本事!”

福珈应声上去,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硬生生托起她的下巴来,仔细分辨片刻,道:“回太后的话,真是故人呢。”

太后微眯了双眼,冷笑道:“吉嫔?是你!”

吉太嫔满脸狰狞,声嘶力竭道:“我居然杀不了你!居然还是杀不了你!”

太后清朗一笑,指着天道:“不只你,许多已经上了天下了地府的人都想杀了哀家。可惜呀!”太后抚着身上精心绣制的夔龙牡丹纹样,朗声笑道:“成得了龙的始终是龙,蹦跶得再厉害想要翻龙门的,翻不过还是一条鲤鱼,一辈子困在水里!你从前在外头的时候斗不过哀家,被哀家发落来的冷宫,你以为进了这里反而能斗得过哀家了么?”

吉太嫔的眼底闪过一丝仓皇,态度却依旧强硬:“是吗?刚才要不是有人救你,你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

太后仰天一笑,抚着鬓边一朵赤金莲花,轻蔑道:“在冷宫外年轻貌美的时候斗不过哀家,在这里关了这么些年就有指望了么?凭你这点本事,不过就是用蛮力伤人罢了。看来你不管长了多少岁,脑子却一点都没长进!哀家要是折损在你这点微末伎俩里,那才叫天亡哀家也!”

吉太嫔气得脸色发黑,徒然地伸手挠着,却也不过只在泥地上划出几条划痕而已。太后朗然一笑:“福珈,处置了她。别忘了成翰还等在那儿呢。”

福珈答应了一声。太后起身扶住小宫女的手,走了两步回头道:“好好惜命,留待来日吧。”

如懿的身体被惢心紧紧撑着,几乎是要喜极而泣,她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攥住惢心的手,两个人手心里全是冷汗,连她自己也不能分辨,是欢喜过后的惊觉,还是劫后余生的痛快。她只知道,唯有握着惢心的手,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手,她才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不是冷宫的一块墙皮,一抹青苔。

太后施施然离去,仿佛方才的种种生死惊险,不过是谈笑间一抹云烟。如懿暗暗生出几分羡慕,何时何日,才会有太后这番定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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