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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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生母,那李金桂自然要追封圣母皇太后的。太后当然会容不下我,更会嫌我张扬身世,立刻就将我废入冷宫。你放心,我不会冒险就了。”如懿转首,见惢心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便笑道,“我在这个宫里,并没有任何稳如泰山可以倚仗的东西,我自然会步步留心,绝不轻易冒险。”
三月初五原如懿的生日。皇帝因着前夜失约,便早早知会了王钦前来通传,说要陪如懿一同过十九岁的生日。
到了如懿生日的那一天,内务府已经忙碌起来,将延禧宫装点一新,又特意做了新式的菜肴点心让如懿一一品尝。皇帝早早叫人赏下了银丝寿面并一应的赏玩器物。
阿箬陪着如懿站在廊下看着太监们打扫院子,又换上时新花草,不觉喜不自禁道:“心里到底有小主的。小主的生辰时时惦记着呢。”
如懿只想着自己那桩心事,一时也未说话,只默默出神。
到了晚间时分,天刚刚暗下来,皇帝便来了。尚未行礼,皇帝便先拦住了她,歉然道:“晞月闹了两晚的不舒服,朕陪了陪她,耽搁了你。”
如懿温婉笑道:“贵妃身体不好,陪她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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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心里一动,一个念头转瞬滑过,不及细想,便泯去了。她与皇帝喝了两盏酒,备下的菜也时新的爽口小菜,不过菠菜蛋清、口蘑炖鸡、清炒马兰头、炸酥玉兰花片、浓汤菜心、烤鹿脯、瑶柱虾脍、鸳鸯炸肚、芦笋小炒肉、双百合炊鹌子,并一碗燕窝雪梨爽和荠菜肉丝煨的银丝面。
皇帝吃了两口面,赞道:“这时新荠菜的味道,真什么都比不上。你哪儿找来的这个?御膳房都还没上呢。”
如懿扑哧笑道:“要吃口新鲜的,哪里能等御膳房?臣妾托了娘家的人一大早去城外摘的,上午送来的时候还沾着露水呢。”
皇帝笑道:“难为你肯用这份心。”
如懿笑盈盈望着他,柔声道:“臣妾的心思不就这些了?吃得顺口,睡得香甜,左左右右都和气顺心的,那就好了。”
皇帝笑着揽过她:“你这儿朕虽然不天天来,但心里记挂着,总觉得想着就能静下来。这些年,你的性子也细腻沉静了许多,不比刚嫁给朕那会儿,闹闹腾腾的。”
如懿笑得垂下了脸,在皇帝肩上轻轻捶了一下,方起身行了一礼道:“今日臣妾的生日,臣妾有一心愿,不知能否借金口,成全臣妾?”
皇帝笑着扶起她道:“朕与你相伴多年,你想要什么,尽管对朕说。”
如懿并不就着皇帝的手起来,只垂首道:“不管臣妾的心愿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但请成全。”
皇帝笑盈盈道:“只要你不逼着朕立你为皇后,其余也没什么难的。告诉朕,不想晋一晋位分?”
如懿忙低首道:“臣妾如何敢这般不顾尊上予取予求?臣妾的心愿与自己无关,关系的。”
皇帝挑了挑眉,好奇道:“哦?你说来听听。”
有一瞬的犹豫,如懿咬一咬唇,还让话语从唇齿间清晰流出:“先帝驾崩遗留下满宫嫔妃,尽数加封,将各位太妃太嫔颐养在寿康宫等处。臣妾想的,先帝早年去世的嫔妃,有些身份虽然低微,但请顾念她们也曾侍奉先帝,虽然无名无分,也请加以追封,以表孝心。”
皇帝的眉心渐渐拧成川字:“你说的人……”
如懿微一踌躇,还说了出来:“先帝在热河行宫的嫔妃李氏金桂。”
皇帝矍然失色,冷下脸道:“放肆!李氏无名无分,不过先帝一朝临幸的宫女,如何能得追封!”
如懿俯下身体,恳求道:“李氏对社稷的功劳,一清二楚。只大清朝立功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不必事事褒扬。但请看在先帝的面上,哪怕只将李氏追封为太贵人,葬入先帝的妃陵,也算全她的颜面了。”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连声音也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擅自追封先帝的嫔妃,恐怕太后知道了会不高兴。”
“只追封太贵人或太嫔,名位不需太高,尽的只一份心意。也好过李氏的陵墓远在热河,荒草斜阳,孤坟寒烟,备受凄凉。”
058 冷宴
沉默太长久,几乎能听清彼此呼吸的悠长之声。仿佛连时光也就此凝滞不动,化成一层层不见形的凝胶,逼得如懿的额头沁出一滴滴的冷汗。她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良久,自己额头一滴冷汗落下,落在厚厚的赤锦荔枝红地毯上,转瞬不见踪影。
良久,皇帝终于说了一声:“起来吧。”他淡淡地看着如懿艰难地起身,“今儿你生辰,早些歇息。朕去后殿看看海兰。”说罢,他头也不回,便朝门外走去。
如懿只觉得身心虚弱,整个人都颓败到底了,看着皇帝离去的颀长背影,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皇帝的脚在迈出门槛的一瞬骤然收住,头也不回地问道:“为什么会向朕提出这样的心愿?”
如懿凄然道:“臣妾的姑母大逆罪人,不容于先帝,也不被允许有任何名分。所以臣妾不希望另一位亲人也如姑母一般,一辈子无声无息,连该得的东西都没有得到。”
皇帝停了一瞬,径自向外走去。走到门外的一刻,他忽然觉得眼角微凉,像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瑟缩在眼角,不肯再流露分毫。他伸手,才发觉有一滴泪凝在自己指尖,在月色柔白之下,恍若冷露无声。
惢心见皇帝出去,慌慌张张进来道:“小主,小主,怎么走了?”
阿箬也打了帘子,像丢了魂似的跑进来道:“小主,今儿您的生辰,怎么去了后殿?他……”
如懿失落地摆摆手:“别说了。这里也不用收拾,下去吧。”
阿箬见如懿只留着惢心,却打发自己离开,便有些赌气,撤下帘子便退下了。
惢心着急道:“小主,您不还说了?”
如懿点点头,戚戚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
“您这……”惢心不敢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要说我失策。可身为人子,许多事虽然不说,但总惦记着生母,想要尽一份人子的孝心。今日拼着让责罚,我也要说出这番心意,若能成全,也便成全了他自己了。”
惢心急急道:“可今儿您的生辰,连宴席都没完就走了,显然生了大气。您实在不值啊!”
方才点起的成双红烛一明一灭,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会熄去。窗棂开合的间隙,有风直灌而入,带进殿外夜凉疏冷的潮湿,轻易扑熄了紫铜烛台上明炽的烛火。
黑暗如夜凉,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如懿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可无尽的孤独与黑暗堵住了她的嘴,让她除了含着温热的泪,发不出任何声音。
惢心忙道:“小主候着,奴婢去点蜡烛。”
如懿任凭眼泪无声地滑落,静静道:“不必了。你出去吧,我自己静一静。”
这一夜的异变很快成了宫中的笑柄。金玉妍见到海兰的时候还忍不住悄声问她:“昨儿晚上到你那里的时候,不很生气?”
海兰忙笑道:“嘉贵人一向知道我的,我见了连头也不敢抬,哪里还敢看什么脸色。”
玉妍笑得神秘:“那有没有和你说话解闷儿?你也算不错了,自从住在延禧宫后,去看娴妃,总能有几次顺便去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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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的神色谦卑而谨慎,带了上回受辱后怯怯不安的紧张:“姐姐还不知道我?笨嘴拙舌的,也不大和我说话。不过和往常一样罢了。”
玉妍似有不信,妩媚清亮的凤眼挑起欲飞:“真的和往常一样?”
海兰的神情看来诚实而可信:“真的。”
玉妍似有些气馁,挽着怡贵人的手无趣地离开了。
回来后海兰如实地向如懿说起今日的见闻,如懿只比着唐代李昭道的《春山行旅图》低头在檀木绣架绷紧的白绢上绣着一幅一模一样的绣品。
海兰道:“外头都闹成这样了,个个巴不得看姐姐的笑话呢,姐姐怎么还沉得住气在绣这个?”
如懿淡淡笑道:“好容易让如意馆(1)的人找出了这幅图来,不沉住气绣出来,难道还走到外面去让人看非么?”
海兰仔细看着画卷道:“这幅设色画悬崖峭壁,石磴曲盘。树间苍藤萦绕,行人策骑登山。盘行雄峻山间,树藤蔽人眼,总让人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感。”
如懿伸手抚了抚垂落的鬓发:“画也罢了,我最喜欢的画卷下面配的诗。”如懿轻声吟道,“苍崖悬磴迷层叠,树色阴浓远近间。云光岚影都无迹,倦顿何妨暂息肩。仰瞑渴饮聊伦逸,巨坡平掌心亦安。”
海兰双眸清明,已含了几分懂得的笑意:“巨坡平掌心亦安。难道姐姐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如懿绣了几针,便停下手取了丝线比了画卷上的浓绿深翠的颜色,一色一色选过去。海兰笑道:“绣这一片山峰上一棵树,就要用几十种绿色,姐姐也不怕挑花了眼?”
如懿指着院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你瞧那花骨朵粉盈盈的,映着湖绿的珠绫帘子,可不像乱花渐欲迷人眼?既然如此,咱们只要平心静气,守着自己才不会迷进去了。”
海兰也不多言语,在铜盆里浣净了双手,取过一枚银针道:“既然如此,妹妹也怕外头乱花迷眼,便陪姐姐一起绣吧。”
沉溺在丝线翻飞的日子过得沉静而迅疾的。仿佛绣架上理不清的各色丝线,明绿、翠绿、深碧、鹅黄、朱紫、傅粉、虾青、芙红……慢慢地选了在银针的孔眼间穿过,一一绣在了雪白的绢地上,仿佛此身分明,渐渐便也安稳住了心思。
自如懿生辰之后,皇帝足有一月没有踏足延禧宫。六宫的绿头牌照例在指间翻落,咸福宫、永和宫、启祥宫、长春宫、钟粹宫、景阳宫,仿佛皇帝到了哪里,就将春意带到了哪里。唯有延禧宫,即便庭院的桃花开了几朵,也瘦怯怯的冷胭脂红,花色不繁,艳亦失色,开在渐渐暖起的春风艳阳里,亦孤瘦伶仃的。
皇帝骤然冷了延禧宫,如懿和海兰的日子也渐渐不好过起来。一开始春日里该有的衣裳料子没有送来,她们只得拣旧年的衣裳穿了。幸好皇后还体恤,做主赏了一些,才勉强帮补过去。只她和海兰的衣裳有了,下人们的也顾全不周,难免有了怨声。渐渐地,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也不算新鲜了。时新的菜肴没有的,几道主菜都煮过再煮,今天送了来没吃,明天还这道菜,煮得油汤浓腻,菜都老了,根本不能吃。如懿不能事事回禀了皇后做主,既惹人笑话,又得罪了御膳房,少不得自己拿出银子来贴补着小厨房的膳食,可也万事不周全。再渐渐地,连送来的月银也不齐全了。阿箬数了数目不对,便朝内务府的主事太监秦立嚷起来:“凭什么咱们的银子不对,也不许嚷嚷?”
秦立年纪不大,却在内务府当差久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延禧宫里住着两位小主,原本开销就大。年下的时候用这个用那个都内务府自己掏了腰包贴补的银子。如今都春天了,还不把这笔银子补上么?我都算过了,按着这么个扣月银的法子,延禧宫欠下的数目该要到明年这时候才还清呢。”
阿箬气得浑身打战,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延禧宫什么时候要这要那欠内务府的银子了,欠条呢?款项呢?一一拿出来我瞧!”
秦立晃着脑袋笑道:“哪有主子欠了奴才的钱不还的?还亏了小主娘娘呢,这么拿奴才的银子不当银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阿箬看他大摇大摆走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进了暖阁见如懿只顾着绣那幅《春山行旅图》,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红了眼眶道:“小主您听听,内务府的人就这么作践我们!”
如懿平静地理好丝线,道:“委屈你们了。银子不够,将我旧年的一些衣裳送出去换些钱,再不济便我们辛苦些,多做些绣活儿叫小福子他们送出去换钱罢了。”
阿箬想了想道:“宫中哪里不要用银子?奴婢想着,与其这样艰难,看人脸色,小主不如与母家商量……”
话未说完,如懿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宫里的难堪事自己知道就成了,还要告诉娘家人要他们担心么?何况乌拉那拉氏不比从前,他们都还指望着我,我怎么还能让他们放心不下?”
阿箬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讪讪道:“奴婢想着,到底至亲骨肉……”
如懿摆手道:“就因为至亲骨肉,我才不能拖累了他们。”
阿箬无言,只得忍了气下去。如懿拈着银针的手沾了一手的冷汗,一阵阵发涩,索性丢开了绣架去浣手。
彼时正值黄昏,庭院里斜晖脉脉,斜斜照进暖阁里,光线被重重绣帷掩映,更暗淡了几分。那夕阳的余晖薄薄的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