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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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泰道:“一个时辰前娘娘胎动发作,太医说怕是要生了,烧艾也没有用,只能催生。幸好一切平安,皇子立刻就生下来了。”
太后连连道:“去通知了皇上没有?上天庇佑,中宫生下嫡子。哀家赶紧去看看。”她扶过福珈的手,一边走一边叮嘱赵一泰,“皇后是早产,虽然母子平安,但比得悉心照料。”
如懿与绿筠哪敢耽搁,赶紧也跟随了去,才走出宝华殿,忽然听得雷声隐隐,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竟然快要下雨了。
如懿浅笑道:“真是菩萨显灵,今日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又逢喜雨降临,皇后的孩子,来得真是有福气。”
绿筠伸出手,接住空中偶尔落下的小水滴,似笑非笑道:“是啊。中宫有了嫡子,咱们的孩子终究只是庶子罢了。嫡庶之差,何止天渊之别啊。难怪老天爷都要下雨庆贺呢。”
皇帝对于嫡出的皇七子喜爱异常,亲自取名为永琮。琮为祭地的礼器,又有承兆宗业之意,寄托了皇帝无限厚望。永琮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帝更是大喜过望,挥笔庆贺爱子的诞生,写下《浴佛日复雨因题》:
“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人情静验咸和豫,天意钦承倍惕乾。额手但知丰是瑞,颐祈岁岁结为缘。”
待到皇七子满月之日,皇帝更是亲口嘉许:“此子性成夙慧,歧嶷表异,出自正嫡,聪颖殊常,乃朕诸子中最聪慧灵秀者。”
皇帝早有六子,除端慧太子早夭,诸子一向平分春色。然而七阿哥永琮的殊宠,硬生生将其余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连三个月后玉妍的八阿哥永璇出生,皇帝亦不过淡淡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永琮身上。只可惜永琮不足八月出生,体质格外虚弱,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动,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不可谓不经心。而皇后因生产艰辛,身子也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如此,皇帝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如懿,由她慢慢料理。
玉妍尚在月中,眼见永璇并不十分得皇帝宠爱,不免郁郁。这一日恰逢八阿哥满月,皇帝不过照着宫例赏赐,玉妍私下便怨道:“七阿哥不过比本宫的八阿哥早出生三个月,皇上就为他大赦天下,本宫的八阿哥还是足月生的呢,哪像七阿哥那么病猫似的,皇上却偏喜欢那病秧子。”
丽心怯怯劝道:“小主别生气了。奴婢听外头的奴才们说,咱们八阿哥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七阿哥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生的,一佛一鬼,命数差了许多,难怪皇上不喜八阿哥呢。”
玉妍气得脸色铁青:“这样的昏话旁人为了奉承皇后和七阿哥说说也罢了,也值得你放到咱们自己宫里来说。本宫偏不信了,本宫这么健壮的儿子,会活不过那个小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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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讳的话可说不得。”玉妍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怕,正见嬿婉蝎蝎螫螫地立在门外要送水进来,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她本已厌倦了欺辱嬿婉,不过是偶然想起来才打骂一阵,今日在气头上见了她,便喝道:“樱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嬿婉见玉妍这般,吓得腿脚一缩,却不敢不进去。玉妍更是气恼,伸手把一盆热水推在她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了起来。嬿婉死死地抱着脑袋,想要哭,却再没眼泪落下来。
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皇帝的意思,本是要去圆明园消暑的,奈何永琮和皇后的身子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所以太后吩咐下来,今夏只在宫中避暑,另嘱咐了内务府多多供应冰块风轮,以抵挡京城苦热。
晨起时如懿便觉得眼前金光一片,知是朝阳流火,从宝檐琉瓦上反射了过来,亮得刺目。帘外蝉鸣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蒙眬间又欲睡去。那声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再睡。她叹了口气,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上是空的,知道皇帝是悄悄上早朝去了,并不肯惊动她。她想着昨夜一晌贪欢,却是有些疲累了,只顾着自己贪睡,脸上便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惢心发觉她醒了,忙招手示意侍女们进来伺候洗漱。捧着金盆栉巾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并无一点声息。如懿摸了摸鬓边颈上,果然有些汗津津的,便道:“如今睡过这苇簟有些热,等下换成青竹玉簟吧。都过了中秋,居然还这么热。”
惢心笑生生道:“前儿皇上正赏了一席蕲州产的竹簟,说是小主怕热,睡着最蕴静清凉了,小主正好换上试试。”
如懿不觉含了一缕浅笑:“从前欧阳修说‘蕲州织成双水纹,莹净冷滑无尘埃’,说的便是蕲州的竹簟了。难为皇上惦记。”
惢心笑得俏皮:“皇上不惦记咱们宫里,还能惦记哪里呢?”
如懿脸上飞红,伸手作势拍了她一下,便道:“八阿哥满月了,这几日天天抱去皇后宫里请安呢。皇后总说要咱们一起去,也沾沾儿孙气,等下用完早膳,咱们早些过去吧。”
惢心伺候着她洗漱完了,便道:“皇后只说七阿哥和八阿哥的岁数相近,只差了三个月,好就个伴儿。皇后娘娘也真看得起嘉妃。”
如懿看她一眼:“别说这种话,我倒想着嬿婉在嘉妃宫里好几年了,一直不能拉拔她出来,如今趁着她带八阿哥忙碌,得想个什么法子带出来才好。”
惢心道:“这件事小主心里也过了好几年了,总替凌云彻和嬿婉想着,也难为他们彼此一片痴心了。”
于是趁着晨凉,如懿便携了惢心和菱枝往皇后宫中去。天气燠闷,走不上几步便微微生了汗意,便是绿荫垂地之处,也是一丝风也没有,只看着万千杨柳的绿丝绦安静垂下,纹丝不动。
园中阒然,只闻蝉语切切,暑光漫热。
如懿披了一件新制的浅妃红双丝绫旗袍,隐隐的花纹绣得繁复却不张扬。只举手投足微见花纹起伏。发髻上亦不过两串鎏金凤衔着的珍珠步摇,在日光下闪烁微粉珠光,投射在她白腻柔婉的脖颈上,到有一种雨洗桃花的简淡嫣然。
如懿正立着,却见前头玉妍过来,面如白玉,黛青画眉,鬓黑光净,愈衬光华满身,浑不似刚出月子的模样。尚未走进,如懿已闻得玉妍满身芳香郁渥,脂粉香泽深透肌理,妍艳无比。玉妍穿着一身耀目的玫瑰红串珠银团绣球夏衣,袖口和领口处打着密密的银线珠络,衣上满满地绣着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碧海蓝镶银线花叶的大朵绣球,配着她头上闪耀烁目的缠丝点翠金饰并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整个人金宝锦绣,迷离而惊艳。
如懿看着她,微微笑道:“嘉妃一过来,真是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玉妍施了一礼:“娴贵妃万安。”乳母亦抱着永璇半蹲下身,口中道:“永璇给娴贵妃请安,娴贵妃万福金安。”
如懿逗了逗永璇,笑道:“满月了,八阿哥长得越发好了。”
玉妍粉面含春,一双凤眼秋水飞扬,恨不得插翅飞上天去:“方才娴贵妃说我迷着您的眼睛了,其实娴贵妃哪里知道我这做额娘的高兴。咱们八阿哥到########
说到底,不过讥讽她没有孩子罢了。多年下来,这样的讥讽她也听得惯了,如懿淡淡道:“是啊。七阿哥佛祖诞辰日出生的,八阿哥是中元节,果然都是赶着节庆出生的好兄弟。”
玉妍立时变色,却也不敢发作,只能忍耐着道:“只要能生得出来,便是公主都是好的,何况是阿哥呢。”
如懿笑了笑,悠然转首,果然见嬿婉立在七八个侍女的最后,神色怯怯的,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玉妍嘴角一撇,喝道:“樱儿!”
嬿婉忙怯生生走上来:“奴婢在。”
玉妍伸出雪白的手掌便是一个耳光,没好气道:“蠢笨丫头,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跟在本宫后头扇扇子,一味地好吃懒做,仗着你这副贱格儿,想作死么?”
嬿婉惯了挨了打,也不敢哭,只木着脸拼命替玉妍扇着扇子。
如懿听着她指桑骂槐,脸上的笑影薄薄的:“这些年了,嘉妃还是这么个火爆脾气,动不动就拿丫头撒气。旁的也就罢了,本宫只心疼你那几根水葱儿似的指甲,落在皮肉上仔细伤着。”
玉妍扬着手里的绢子,笑吟吟托着腮道:“原来娴贵妃是心疼我呀!我只当娴贵妃只心疼那些贱皮贱肉的奴才呢,一味地爱和她们投趣儿。”她娇声地笑,那笑声像是薄薄的瓷片,沙沙地刮着人的耳朵。
却听一个声音在后头朗然道:“天气这么闷热,怎么嘉妃在这儿笑得那么高兴?”
玉妍闻声转首,见是皇帝,笑容一下从唇边满出来,绽成一朵丰艳的花。她使一个眼色,丽心她们会意地将嬿婉遮在后头。玉妍迎上前,娇怯怯行了一礼,道:“皇上万福, 臣妾在跟娴贵妃说笑话呢。”
皇帝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银青色团福纱袍,那袍子本就轻薄如蝉翼,皇帝只在腰间系了一根明黄带子,垂着一块海东青白玉佩,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如懿亦福了一福:“皇上万安,这个时候刚下了朝,是要去看七阿哥 ########
皇帝一脸牵挂爱怜:“永琮乖巧可爱,朕一日不见,便有些惦记着。刚巧宝华殿送了些祈福的经幡来,朕叫李玉去打点了,都为永琮求得安康才好。”
玉妍笑得灿若春花,身影轻巧一挤,陪到皇帝身边:“那便最好了,永璇也想着哥哥,臣妾正要陪他去皇后娘娘宫中呢。”
皇帝笑着逗了逗乳母怀中永璇,正要迈步,只听得后面轻轻一声呻吟,便蹙了蹙眉:“什么声音?”
随侍皇帝的进忠眼尖,忙道:“皇上,好像是个宫女挨了打,脸上受不住疼呢。”
玉妍脸上便有些慌张,忙挡着皇帝的视线,笑道:“宫女伺候人哪有不挨打的,臣妾瞧着她就是矫情,在皇上跟前哼唧。”
皇帝看她一眼,漫然道:“朕与皇后一向都宽和待下,从没听说过打人打得宫女都忍不住疼的。进忠,你带上来给朕瞧瞧。”
进忠往跟着的宫人里头一瞧,一眼就看到了脸上带伤的嬿婉,便拉了她上来。嬿婉仿佛一只风雨中饱受惊吓的燕子,瑟缩着身体,显得格外弱质孱孱。
皇帝凝神瞧她,只见嬿婉素净的一张清水面孔,脂粉不施,雅致得好比一朵小小的临风半开的栀子花。她乌鸦鸦的一头好头发,缠着密密的深青色头绳,一身绿湖纱袍,衣裳间一应绣花点缀俱无,却比得肤白净色,容质玉曜。这样简单的打扮,静若碧水,仿佛映着身边的柳色青青,娉婷生色,比得她身边珠光宝气的玉妍无端地俗艳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如细细透明的蚕丝,在嬿婉身上黏了片刻。进忠何等乖觉,忙笑道:“娴贵妃娘娘,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这宫女儿倒有福气,长得有几分像小主年轻时的样子呢。只是无论怎么比,却比不上娘娘端贵之姿。”
皇帝听进忠这般说,便向着如懿道:“这丫头是有三分像你年轻时的样子。又穿着青色,活脱脱你刚嫁入潜邸时的模样。偏你那时也爱穿青色,有叫青樱。”
如懿微微一笑,淡淡道:“樱儿是宫女,也喜欢穿青色。”
“樱儿?”皇帝皱眉,“你叫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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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良时嬿婉的嬿婉。樱儿是嘉妃娘娘赏的名字,许是因为嘉妃娘娘喜欢樱花呢。”她说到“嘉妃”二字,又是一脸惊恐的模样,越发往后退了一步。
玉妍见她这般不胜娇弱,越发像自己苛待了她似的,不觉又惊又气:“本宫不过是因为你蠢笨不会伺候,才轻轻打了你一下,你平日做出这副样子来做什么?”
如懿本也惊异嬿婉在皇帝面前这般口舌伶俐,见玉妍动怒,便不动声色,只闲闲摇着手中的轻罗菱扇,悠然望着天际。
皇帝细看嬿婉脸上,尚且留着五个通红的指印,知道玉妍下手重了。皇帝素来不喜嫔妃们苛待宫女,便有些不悦:“宫女好歹都是八旗出身,不比太监是汉人。这样动不动就打骂,也失了自己的体面。”他眉心蹙起更深,仿若一条川字虬曲,“你说樱儿是嘉妃给你改的名字?”
嬿婉捂着受伤的半边脸,手臂上的衣袖宽大,一分分滑落,露出带着青紫伤痕的胳膊,她怯生生道:“那是娘娘对奴婢的厚爱。”
皇帝看着嬿婉手臂上的伤痕,多半是旧伤,也有几道新痕,心中愈加有数,#######直逼得她娇媚的面庞变得如霜雪般泛白,“你明知道青樱是娴贵妃从前的闺名,还让你的宫女改这个名字,穿青色,是在是僭越犯上。”
如懿以扇障面,柔声道:“皇上,或许嘉妃是无心的。”
皇帝嘴角扬起,眼底却殊无笑意:“嘉妃倒真是无心,也厚爱这个丫头。既然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