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小宫女-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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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没搭理对方脸上神情变化,从包袱里扒出她文牒展开:“这个您认识吧?文牒,带印。看清楚,吾乃回纥天女。看得,碰不得。供得,吃不得。”
节旄、天女牒、十一枚铁符契,统统摆到了李隆基面前。
石榴蘸着葡萄酒,指在刚才和王翰交谈时画在桌上还未干透一处地图,正色道:“天女意味着什么,您懂。”
“抛掉那个破节旄,别做天女了,到郎身边来。图上那些,是皇奶奶要操心事,郎不在乎。”李隆基端起一杯酒,将它倾洒在桌上,漫过地图。她身份摆着,强要不得。
“以后会在乎。”石榴笑着说:“而且,郡王,别忘了,婢子幼时便已立志永不侍夜,长大了又怎会自陷王侯与宫墙泥沼呢?石榴会选择嫁给小槐子,不嫁王。”
“郎比太监差?”他颓然泄了气,耷拉下脑袋。回纥,现在还惹不起。小槐子他也惹不起比不过了?没道理……
石榴摆摆手纠正他:“郡王此言差矣,不是太监,是我男人,姜槐。”
“罗槐也好,姜槐也罢,他就是太监小槐子。石榴,郎比太监差?就因为我是王,你就不嫁我?宫中一起待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懂么?”王是天给妃是父亲定,你不懂么?日日筹谋求全如履薄冰,你不懂么?我是怎样,你不懂么?
“懂,太懂才逃掉。请别再这样问了,您为王,而我不再是小宫女。”石榴低头,轻声道:“您曾是整个大明宫里最值得去推倒少年,我已将记忆珍藏。”
“我为王,便能得到我想要得到女人,包括你。”李隆基静静看着她,静静地威胁。
石榴闻言抬头笑了,把她带来东西一一推到他面前:“出招吧,咱俩可是老相好老朋友了,谁不清楚谁呀,我不怕。与狼斗,其乐无穷。我说狼,您能把心思用到正道上不?浪费时间在女人身上,太不理智了。”
“郡王,我势已积成,有了这牌子,想必皇上也会赐一座道场。您看得,碰不得,何必自撞南墙呢。纳我为媵,您不过是多了个暖床。放我自由,我只收每月一粒金豆子酬劳。附送蜜饯点心。友情价,如何?”石榴拈起一枚铁符,就着桌上残酒,写出两个字。
寒冬百战历练出来,石榴丝毫不怵为他写这两个字。
“附送暖床咱们就爽快成交。”他看得明白,抬手将字痕抹去。
“不送。”
“送吧,我小金库交给你。”
“不送。”
“大金库交给你。”
“不送。”
“那两个字也交给你,送不?”
“没法谈了,我还是逃走吧,反正我很擅长,而你现在奈何不了我。”
“附送陪酒、赏月、打马球、郊游。”
“各退一步,打马球可以留下,别免谈。”
“再加上个,随便什么。”
“成交。胡姬,上酒菜,今天我在你家酒肆中摆庆功宴,招呼所有客人吃喝。”
“李隆基。”石榴歪头笑着唤他名字。
“嗯?”将坐席挪近了些。不能碰,看总可以吧……又没说不能离近了看。
“小基子。”依旧笑着,仿佛笑看多年前,这厮也曾扮过小太监。
“嗯。”记得那时母妃说,伤心人做不出甜蜜点心,你何必难为她。
“狼,得了那么些马,不敬我一杯么?”
她举盏,茫茫人海之中,有缘相遇,你不是我男人;悠悠岁月之中,缘尽宫墙,我是你背后同行无名友人。男男女女,如此罢了。
他斟满,你看得,碰不得;你供得,吃不得。我却等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终有一日,你是我。回纥之行,辛苦你了。
这一杯,皆一饮而尽。
王翰酒肆狂欢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临淄郡王被石榴勒令停杯送回府去,这位女马贩庆功宴才算结束。
“翰兄,就此别过,祝你族里产业生意兴隆,祝你早日入仕官运亨通。”石榴也有点晕,幸好还有大空扶着。
“借您吉言。敢问要往何处去?”王翰拱手相送。
“长安,我往长安去……郡王那边,替我说一声,就说我看望公主去了,回头给他写信……大、大空,雇辆车吧,晕乎乎……”黑店啊黑店,葡萄酒都整这么醇,一喝就显醉,咋不掺点水呢!
然而当石榴马不停蹄赶到长安时,她没想到会马失前蹄。马车一下子翻到路边,幸而只擦到手上一些油皮,膝盖磕出一块青紫来。
车夫慌忙去抽那马,石榴止了他,反正已经在城门下了,让大空背着包裹,付过车钱,一路走进长安去。这次她有了经验,先买地图,再打听着去寻客栈。
“史记客栈长安分号……就这家。”石榴颠颠荷包,掏出一颗银豆子,向史掌柜订了两间天字号上房。稍稍梳洗,便找掌柜寻笔墨写信。封好后,按着记忆中小槐子给罗公公写信时那个地址,交给店小二去送。
“那户人家要是没住着叫姜槐人,你还回来。别送错了。”石榴叮咛店小二。
“错不了!置着一大片果园老姜家小姜!刚才给您房里端小樱桃就是他家种出来。城里樱桃树才抽了叶,姜家果子早就摘下来卖了。下个月,大樱桃也能熟!”店小二把巾子一搭,利落地跑出去送信。
这下轮到石榴感慨了。罗公公就是厉害,看样子过得挺滋润呀,不知道是架了暖棚还是临近温泉才催熟了果子?唉,嫁进姜家不会用高科技种地该咋办……石榴回屋揪了一颗樱桃,边吃边琢磨以后要不要夫唱妻和,抛下点心铺想法改行卖果子去。
石榴给小槐子写信说,已到长安,住在史记客栈长安分号,让他择吉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娶这件事,打算完全交给夫家去操心,她要在客栈等着当新娘子。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岂可轻率。六礼必须按步骤办。石榴吃完一碟子樱桃,伸个懒腰,惬意地躺下小憩了片刻。浮生难得半日闲啊!
醒来时,店小二已经将回信塞进了屋门缝里。石榴揉着眼睛捡起信,有点失望,她以为小槐子会早早跑过来坐在床边含情脉脉温柔守候。浮生难得一次料错啊!
坐在桌边拆信来看,不看则已,才看一行,花容顿失了颜色。
“石娘子慧鉴:槐,上元夜已娶妻……”
他说他正月十五娶了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说他生活美满幸福,他说在市中置了糕饼铺,是送给石榴姐姐,契约附在信中,祝她开张大吉。他说如果长安住不惯,洛阳五王宅也是个不错选择。他说他遣了丁香在临淄郡王厨下做事,姐姐去后可以放心饮食。他还说,对不起,负了你。但新妇长比你好,待我比你好,饭菜也做比你好。新妇温良恭顺,你刁蛮霸道。
马不停蹄从回纥绕吐谷浑再进洛阳办妥事务歇都没歇日夜兼程一口气跑到长安,迎来就是这人仰马翻结果?石榴跺脚,握起拳头冲下楼去。
“浮生难得遇小三啊!抢男人抢到老虎头上来了?大空,扛家伙,我不管你劈桌子还是卸门栓,有什么拿什么。火速牵马,我要去亲口问问他!”石榴快要气炸了。
八百马鞭
石榴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怀抱装银子大木匣,手握马鞭,站在了姜家门外。这条巷子挨着大街,布衣百姓们端簸箩、挑担子,往来不绝。更有果品买卖人赶着平板车吆喝着老牛,一径进了巷子,大约要往姜家库房去进货结账。石榴让大空将马拴好,左右看了看,选定离门七八步远地方,挺直腰板站稳脚跟,拉开了架势。
“敲门。”石榴深呼吸一口气。
大空不明所以然,拖着卸下来一条粗壮桌腿走到门前,伸手扣门:“有人在家吗?客人拜访。有人吗?”
门里有人应了一声,“吱呀”,打开半扇。一位笑容可掬小伙子从门里走出来。这是被赐给折冲都尉宫人之一。他见门外站着个胡人,拱手作揖道:“您订樱桃?不巧,这个月都卖光啦,下个月才有货。我们老当家在城外,您要订大樱桃得去庄子里找他。”
大空扭头望向石榴。石榴扬鞭子往空中狠狠抽了一下:“六福,叫小槐子。”
鞭尾带着嗖嗖风声打在地上,腾起一溜浮尘。
“石榴?这就给您叫去。”应门六福忙不迭地关了门,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家主还在廊子底下聚着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呢,一眨眼,得,正主打上门来了。
听到小槐子三字,大空总算弄明白这里是二空家。主人脸色看上去似乎很生气啊。他跑到石榴身边问:“主人,您要抓二空回去当男奴吗?算了吧,天竺那么远,他住在中原更好。”好不容易才赶走二空,可不能再接回去越了他位。
“少说话,多办事!一会儿我叫你打哪个你就打那个,看仔细了,别打到脑袋上。”石榴阴着脸,根本不搭理大空问题。
小槐子正坐在屋中静候大驾。这会儿听到六福报“那位已经在门外头啦,还带着一个胡人打手”,他亦深呼吸一口气,将手里攥着一叠纸朝屋中诸人晃了晃,一字一句警告他们:“一切按先前演练过来。别怪我给诸位先撂下狠话!如有出错,军法处置。”
六福战战兢兢地看着小槐子把他们身契折好收进怀中。身契啊……虽然住在姜家自由又快乐,是真正一大家子人在过生活,但从律令上来说,奴婢贱人,律比畜产,那叠子纸意味着他们劳动和性命都完全归姜槐所有。
“都听清楚了吗?”姜槐没笑,神色严峻,一如在军中。
外头是桃红柳绿春天,他这话一说出来,屋里顿时变作了冰霜刺骨寒冬天。十几个留在宅中宫人们诺诺,一迭声答应着听清楚了。
“备马。”姜槐伸手捏了捏脸,尽力往嘴角两边堆出笑容来。
一直在等这一天,也一直在预备这一天。该来总算要来了,石榴……姐姐。
姜家大门再次打开,四五个穿戴整齐原太监们先走了出来,有手捧食盒,有提着银瓶。其中认识石榴人便点头笑笑算作打招呼,石榴没动,老同事叙旧先搁到一旁。她是守在这里狩猎母狮子,只对姜家那对新夫妇感兴趣。
她想问问新妇,长安这么多男人,为何要将庚帖递到姜家。一个五品都尉,长安城里扔朵花儿都能砸中十来个。非得下手去钓姜槐来当金龟婿?!不要脸,若非使了见不得人龌龊手段,怎能撼动她小槐树!
她想问问罗公公,明明已经同意娶她进门,为何换成了别人。哪怕她清楚将来若无所出时,罗公公必会为儿子别宅置妾好延续香火。可是尚未成亲,也许我也能养出个大胖小子啊。罗公公,您是老人家了,为何出尔反尔……
她想问问七娘,问问陈皮,一大帮子人守在小槐子身边,就由着外人把她这个自己人给推出门外?二十个人,就算三人一排站成墙也有六层厚,挡不住一个小三?
她想问问小槐子,翰海边儿上说话被大风刮跑了?洞房完还没满一年呢,就被小三洗脑了?我刁蛮霸道?很好,我刁蛮霸道!今天就挥鞭子刁蛮霸道一回,先鞭你那“温良恭顺”勾引了你新妇,再鞭你这“会对我好一辈子”薄情寡义负心郎。姐姐我有是银子交罚款,不怕聚众斗殴闹上公堂!
姐姐我除了银子多,护身符也比你多。鞭完了看看心情,心情好呢就了事;心情不好呢,天女牒一亮,“二空”这个逃奴,扔回纥劳动改造去。
除非你被皇上或者公主看中选进了控鹤府,我奈何不得。否则,门前受我八百鞭!
石榴握马鞭右手因愤怒而微抖着,手心沁出细汗。
大门里又走出来几个旧宫女,都是熟悉面孔。六福牵着马跟在后面,还冲石榴笑了笑。石榴抬头,目光越过六福肩膀,直勾勾盯向马背上那个人。
那人衣裳簇新,面色红润,笑容标准。
石榴仍旧没动。她在等小槐子先说话,喏,先给你机会陈述和辩解,省得怨我。
姜槐满面春风,在马背上朝石榴作揖:“姐姐,槐正要携内人游春去,同朋友约了申时相聚。姐姐远道而来,本该为姐姐整治一桌酒菜接风洗尘,只是今日有约在先,恐不能够了,改天吧。铺子可还满意?”
小槐子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石榴一声一句听得咬牙。大空站着,目光闪躲不定。
“不解释吗?”石榴听来听去没听到重点,直接问。管你游春还是游水,少废话。
“姐姐,槐已经解释过了啊……槐遇到了更值得喜欢和珍惜人。就像爹果园子所种樱桃那样,姐姐是最先红了小樱桃。槐年少不更事,摘了小樱桃尝时,觉得酸甜可口,便以为这是春天里唯一好吃果子。”
“后来槐发现林子里还长着大樱桃,更美好,甘甜异常。因此不再迷恋旧日滋味了,禀过爹爹,将她明媒正娶抬进门来。仅此而已。”他骑在马背上,微笑注视几步外石榴。
“小槐子,你被狐狸精勾引了,醒醒吧。她是不是偷偷给你下过药?我们生死交情,岂是说抢走就能抢走。你不必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