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长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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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却都明了彼此之间立场不同，是不会也不能成为朋友的。因此大家谁也不理谁，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表面上各干各的事情，却在暗地里彼此偷偷相互打量着。
因为要面临坦诚相见之后的第一次分别，前一天晚上伊心拉着他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半夜才回房去睡。百无聊赖的夏侯褚睿眯上眼睛准备补眠，不去看他们之间的种种丑态。
然而隐隐总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果然见一个坐在兰瑾下首的少年正微笑地盯着自己看。讨厌被人监视的夏侯褚睿满心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谁知那人看见了并不生气，反而加大了咧嘴的弧度冲他笑了笑。
夏侯褚睿见他这么厚脸皮，也不搭理他，靠着椅背侧了侧身，尽量忽略那人的目光，继续睡觉。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骚动让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原来七位皇子都已经到了。掌管崇文馆的李学士轻轻咳了两声，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皇子们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借着进宫之前秦云周仔细的描述，夏侯褚睿已经把每个皇子的形貌记了个大概。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四皇子兰，见他衣饰华丽，虽然有心掩饰但神情间的倨傲还是隐约可见，足见还算是得宠。反观六皇子兰，虽然眉目如画却神色委顿。身上衣着虽新但是在这宫中绝不能算是什么好料子。手臂僵硬地伸直贴在身上，双拳紧握放在腿上，看上去十分紧张。
“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话的是一个稍小的皇子，那是老八兰珉。他用白嫩的小手指着自己上首的兰高声喊道。
“我……我……”兰的双臂更加僵直地贴在胸前。
“八皇子，”李学士忙站出来代为回答：“这是六皇子，您得叫六哥的。”
“什么六哥？我从来没见过他，你看他那个样子，那里配做我六哥？”
“这……”
李学士看了兰一眼，见他头几乎低到了桌子上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快出去，就你这个样子凭什么要坐在我前面？”兰珉不依不饶。
兰瑾坐着没动，身子却蜷缩地更紧，看样子如果面前有条地缝他一定会立刻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喂，说你呢，听见了没有？”兰珉见他不动，索性上前推了他一把。
李学士见事情有些失控，劝道：“八皇子，您不要这样。这位置是按每个人的排行早就排好的，是不能随意调换的呀。”
“我才不管，他坐在我前面我不服气……”
“八弟住口！既然学士说不能随意调换就是不能随意调换，不要胡闹了！”兰珏适时出来为兰解了围。
兰珉还想强辩：“可是……”被大皇子沉着脸打断：“没有什么可是，坐下！”
他一脸不服气，却忌惮与大哥的威严，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坐下了。
兰珏环视了一圈又道：“六弟以前和我们见面不多，开始有些生疏也是正常的。日后我们兄弟都在一起念书，来往的日子一长也就熟悉了。大家都是兄弟，凡事都应礼让为先，不要为了一些无谓的琐事争吵不休。兄弟间互敬互爱，这才是我们皇家应有的风范。”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听的李学士连连点头。真不愧是嫡长子啊！
“皇兄说的不错。”兰瑾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也附和道。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开了口，其他人也都赶紧点头表示同意。
“二弟，你怎么又咳了？若是身子不舒服，今日就该好好休息，又跑来做什么呢？宣太医瞧过了没有？”
“多谢皇兄挂心，你也知道我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还是当心点好。不如学士赶快把事情安排一下，完了事好让二皇弟早些回去歇着吧。”
有了这个小小的风波，不用兰珏交代，李学士就巴不得早早完事。有了兰瑾的这个借口，他赶忙将七位伴读简略介绍了一遍。因为之前都有通气，皇子们也都知道自己跟着自己的是哪一个。这事一办完，李学士又宣读了崇文馆的规矩，就散了学。
兰慢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夏侯褚睿走到他面前，一边帮他收拾一边道：“殿下，我是夏侯褚睿，今后我就是您的伴读。”
兰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说：“我知道，你是靖安侯的幼子，跟着我委屈你了。”
“殿下不必自贬，我们走吧。”
天胤朝自开国时就定下规矩，未成年的皇子到了入学的年纪便入崇文馆读书，每人配伴读一人，都从王公子弟中挑选。伴读既是陪皇子读书的，也可以看作是皇子的玩伴。伴读吃住都在皇宫，每月准回家探亲一次。成年之后，每人都可不用参加科考直接授予从六品文官官职，作为不得与亲人长聚的报偿。
秦云周的姑母德妃虽然在皇上面前为兰求来了读书的机会，但是还没有收养他，所以他还是跟着自己的生母淑妃住在冷宫中。换言之，夏侯褚睿也要跟着他住在那里。两人一道出了崇文馆。
46。…五、一入宫门深似海（6）
黎阳宫，天胤朝的冷宫。
推开门，入眼的一切果然如夏侯褚睿在书中看到的那样，荒凉而萧索。兰领着夏侯褚睿进了正对大门的那间正殿，见里面桌椅都十分破旧，东倒西歪，布满了灰尘。
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块抹布在椅子上擦了擦道：“你稍坐，我去请母亲出来。”
夏侯褚睿趁着他进内室的机会，仔细打量了打量这间正厅，心里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当他看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发现了。这间看上灰尘满布的屋子里竟然没有一张蜘蛛网！
来不及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个略显嘶哑的女声道：“你就是靖安侯的小儿子，我儿的伴读？”
夏侯褚睿转过身一看，一个一身素色的女子站在屋子中间，兰站在身后，手里还拉着八九岁的女孩子。不是说淑妃只有一个儿子吗？那这个女孩儿是？
他来不及多想，忙走过去行礼：“夏侯褚睿见过淑妃娘娘。”
那女子摆摆手，一脸的讥讽：“什么淑妃，淑妃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夏侯褚睿不答话。她又道：“这里没有多余的铺盖，你就和儿睡一间房。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你被派给我们算你自己命不好，所以有什么委屈也不要抱怨。我这院子里听不得这个。行了，愿意转转就自己去转转，要是不愿意就回房歇着去吧。”说完就转身往内室去。
半夜里，夏侯褚睿醒来，轻轻推了推兰，见他没有反应，便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夜色如水，天上只有一轮孤月，散发着清冷的光。他轻轻地笑了笑，今夜的月儿还真是应景。
随手捡了一只树枝作剑，他将它平当胸前，之后突然猛地刺出。步法变换随着手中树枝的招式变化而越来越快，一手孤月剑法舞的纯熟无比。一道剑影划过，树叶开始簌簌地往下落。直到二十一式剑招舞完，他才挽了一个剑花，稳稳收住站定。
近半个月没有好好练，似乎退步很多。
离中秋节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师父也该来了。要是他发现自己的功夫退步，只怕少不了一顿打。想起脾气古怪下手毫不留情的师父，夏侯褚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和他的手段比起来，那些恶奴们的打骂简直就像挠痒痒一样。师父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让自己感觉过害怕的人。
收了收心神，他重新开始练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兰醒来就看见夏侯褚睿还在睡，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了床，极快地洗刷之后就去了正厅。见小丫头素笙端着托盘出来，他不禁哀嚎，果然起晚了。
母亲和妹妹都正在吃早饭，他忙走过去，捏捏妹妹的小脸坐了下来。
“怎么样？他有没有说什么？”昨日嘶哑的声音这时听起来居然十分柔美。
“没有，他的表现看起来就像他一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一样，习惯的很。”
“这样就好。”淑妃点点头：“你的计划太冒险了，无论如何德妃姐姐替你求来的这个机会是不可能再有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能出的了这个地方就有机会见到你父皇，以你的才智必定能得到你父皇的青眼。到时你就出头有望了，也能把絮儿带出去，不必让她跟我在这冷宫里度过一生……”
“母亲，你说的这一切都是以我身边没有绊脚石为基础的。如果我的伴读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又或者他蠢笨如牛是靠着家中势力才被选上，这都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前者他会对我不满，与我离心，后者只怕还需要我看顾着他。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我一个人。所幸这个夏侯褚睿看起来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如何留住他，让他帮我。”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也会留下来，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选择。”
突然出现的夏侯褚睿让淑妃母子三人都大吃一惊。兰一怔之后便笑了，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你都听到了？”
“我想，该听到的一个字也没有漏掉。”
“刚刚你说你会留下来？”
“我本来就是来帮你的，也是帮我自己。”
“怎么说？”
“我救了秦相的女儿，他为了谢我替我安排了这个机会。”
“秦相？”淑妃恍然大悟，“怪不得德妃姐姐会突然想到了我们。”
“如果是这样，你不应该在这里，至少也应该是老五或者老七那里。”
“可是我觉得只有像你的这种情况，我们才能合作无间。虽然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冒险，但是现在看来我押对宝了。”
“我不明白。”
“其实很简单，我在夏侯府的状况与你们在宫里的大同小异，所以我需要的是一个同类，一个盟友，而不是一个主子。”
“难道你没想过，万一我是个不值得结交的人呢？”
“所幸不是。就算是那也没什么，等四年之后你不再需要伴读我就可以离开。四年的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而且日子再艰难都无所谓，因为它不会比现在的更差。”
“你太冒险了，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料，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能平安度过？”
“想要改变命运冒险是必须的。如果只想着万无一失，那什么事都做不成。你也深明这个道理，不是吗？”
兰笑起来：“不错。那么，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吗？”
“当然。”
眼前的兰一反前一日的畏缩呆滞，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和却耀眼的气质。
淑妃看着两个被命运逼迫的不得不提早很多成熟起来的孩子，拿着帕子默默地拭泪。
一直在旁边呆呆听着他们对话的兰絮突然深深呼了一口气，笑道：“哥哥，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这个哥哥也是自己人了？不用再装了吗？”
“不用。”心情大好的夏侯褚睿居然主动弯腰回答：“像你平时的样子就好了。”
兰絮欢呼一声，饭也不吃了，跑出去大声叫道：“素笙，锦筝，你们快来帮我把秋千绑好，我要荡秋千。”
淑妃和兰同时笑着摇摇头，这疯丫头。
47。…五、一入宫门深似海（7）
在去崇文馆的路上兰问夏侯褚睿：“其实我想知道你是刚好听见，还是看穿了什么？”
“这个重要吗？”
“不重要，只是好奇。”
“两者都有吧。在崇文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种直觉，感觉你似乎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回去之后，你进屋去找淑妃娘娘，我就在屋里转了转，居然没有发现蜘蛛网。我想那样的地方，如果真是我看到的那样冷清，这东西应该是少不了的吧？可是院子里又那么乱，屋里的桌椅也那么脏，这样似乎不太合常理，所以当时就有些怀疑你们是不是在有意掩饰些什么。今天你下床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了，跟着过去只是想着能不能发现些什么，没想到这么快就揭开了谜底。”
兰懊恼道：“原来我演技这么差么？”一旦恢复了本身的气质，他连做皱眉这样的小动作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是，只不过同样的事情我也做过。但是淑妃娘娘是完全把我骗过去了。”
兰笑了：“这个正常。虽然母亲不是那种会耍手段害人的人，但做戏的功夫还是会的。在这深宫之中，要是一直都用本来面目活着，就只能落到她这一步或者还不如。”
夏侯褚睿点点头，表示赞同。
到了崇文馆，见兰珏、兰玖、兰都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聊天。转眼看见他们，兰珏笑道：“六弟早啊。”
此时的兰虽然不像前一日那样表现的那么紧张退缩，却还是刻意垂下眉眼，做出懦弱的样子。他声音也低低的：“大皇兄早，三皇兄早，四皇兄早。”夏侯褚睿也拜见了三人。
兰玖还好些，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兰却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明显不愿意搭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