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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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理了理衣裳,拂去上面的灰痕。
明之也“呵呵”笑起来。
这一笑,之前抑郁的气氛就再无影踪了。
“你若是睡不着,我陪你出去走走,这离城里有几个好的去处。”
这样的提议自然是再好不过,红绡此刻是决计不愿回到床上,又不能留下明之陪伴,听他这么一说,她当然是求之不得。自床边拿起一件外袍,并不忌讳,当着明之的面穿戴好,略顿了顿,又转身执起一只红烛:“来离城第一夜,秉烛夜游也算妙呢。”
“秉烛是不用,我那里有几盏风灯,拿来点上,也省得夜里山风大将烛火吹灭了去。”
一小会,明之便回房穿戴好,提来一盏小灯,不过油纸所蒙,上面有着稚儿涂鸦,粗糙却也可爱。即便是夏天,夜里山风吹来也是凉的,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只这灯照着前后几丈勉强能行,夜就愈发黑,显得诡异。明之提着灯,与红绡并肩而行,彼此不过两拳距离,山路崎岖,不是还需扶将一把,渐渐地明之将手轻托着她的手肘,也就不放开了。
一直到穿过了林子,月光显了出来,四周亮堂些,明之才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只觉得触手处柔软温热如同无骨般,想是跳舞的人身子骨格都特别些。
月光之下,景色都平添了些神韵,一层一层染下去各有明暗,远远看山下的屋顶如同霜染,衬得那离水越发如玉带蜿蜒。明之也是许久没有回离城,望去也觉感慨万千。
“这才觉得离水果真是漂亮!”红绡也感叹,见那月光铺在水面,如浪浣轻纱,这样的夜里居然还有渔人在撒网,也就不那么安静,多了人气。
“去水边坐坐吧,或许还能听听他们唱渔歌。”明之笑笑:“你要是听得多了,也是会上瘾的,不少人就这么被拐去做了渔婆。”
“日日有鲜鱼吃,也是美事。”
“如此我得去学学捕鱼,更要学学歌,不然妻子都没了。”
这一刻,红绡才似忽然忆起,对面的是自己的丈夫,是要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也是这一刻,哪怕只是因为他温和的笑脸,她觉着自己与他是亲近的,也才明白,这一生或许也就是他与自己最是亲近了。红绡慢慢走着,见明之的影子渐渐拉长,自己紧紧跟着那点光亮,心便柔软着,震荡着,那梦境中的恐惧终于就这样消磨掉了。
沿着小路,两人来到了水边,周边热闹起来。只听得有人唱,“郎从水边过哟,妹在那岸边坐哟,叫一声郎呀慢些走,泡碗姜茶呀咿呀子喂,给郎喝哟”,调子简单朗朗上口,只是听船上的人唱来,说不出的高亢动听。水面上多是这些个调,一搭连一搭,不过信手编来,不一小会,红绡也能跟着细细地哼。
这是明之第一次听红绡唱歌,糯绵绵的声音若是不知她的脸,只当是十来岁的孩子,还带着自己转弯的调,别有一番滋味。见她也完全沉浸在歌声中,侧着脸庞露出了天真的神情,眼睛闪亮如星子,不知为何明之脸热了起来。
红绡歌声慢慢大了,或许是江边夜晚少有女声,船上传来叫好声,更有人拿出琴来合,红绡愈发来劲,想着儿时听来那些古曲也没有这般滋味。有老者苍凉的声音唱起来,不识得的语言,浑厚而沙哑,仿佛自灵魂处而发,渔夫们也是常听就跟着和,一时间水上都是一个曲调,在这月夜竟直直苍凉到人心中去。
红绡听得怔怔地,缓缓起身,又听了一会,身姿一动不由自主舞了起来。
只见她莲青色的身影轻盈如羽,在那水边像是要飘了起来,不沾染一点人间烟火,骨子里都透着冷艳,孤傲中带着一抹自怜。她眉目淡淡的,似舞非舞,像是已经倦极,随时要离这尘世而去,见着的人无不想上去拉扶一把,却又唯恐自己惊扰了她。
先是一艘船驶了过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艘,居然没有人吱声,都与明之一样被深深镇住不得言语。真正是“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红绡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跳过舞,她曾经觉得自己这一生不再舞也不会有什么稀奇,但她不光跳了,更是觉得一生从来没有跳得这样酣畅自在过。别人都觉得红绡一生为舞而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曾是一生为一人而舞,这是她头一次,为自己而跳,也只为自己。
舞到尽兴处,手习惯往腰间一抽,红绡身影像是被点住,瞬间顿了下来。
红绸呢?那从不会离身的红绸呢?这才想起红绸是没了,夜里僵梦更是蜂拥而上,让红绡觉得要不能呼吸,她软软瘫在了地上,连裙被水润湿都不觉。
第 10 章
听得河面上传来阵阵叹息,似是没有看过瘾,可也没有人过来询问,就这么三三两两又唱着歌将船摇开了去。
红绡听得那些船夫的歌声,才回了神,干脆将自己靠在了岸边的石头上,一双眼模模糊糊,却没有泪滴下来,只是手越掐越紧,最后几乎要在手心中掐出血丝来。
明之在石头上坐了下来,踌躇了一会,伸出手摸了摸红绡的头,她便顺势靠在了他膝上,很是柔顺,若不认真去看是决计察觉不到她的唇在颤抖。明之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发,他掌是极温暖的,红绡忍不住又靠近些,总觉得离他近一点,也就安心许多。
一直到河面上的船都散了,两人仍旧这么坐着。
“明之?”
“嗯?”
“谢谢你。”是红绡开的口,她此刻平静下来,心里就越发觉得对不住明之,到底是要做自己丈夫的人呀!
“我并没有做什么。”
“不,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红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叹息,只有他让她感觉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陪伴在身边。她站起了身,不想坐得太久,双脚一麻,又歪了下去。明之只能扶住,两人的姿势就显得暧昧,明之慌忙放松了手,扶她也坐下。
红绡按住了他想要抽开的手:“明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听着。”他神色如常,可声音有些沙哑。
“你可知……秦染?”
“自然是知道的。”
“你也知道红绡舫的吧?”
“嗯。”
“秦染——他是我从七岁开始就想要嫁的人。我七岁之前,在一家妓院长大,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父亲是谁,鸨母找人教那些新来的女娃跳舞,我偷偷学娘见了也打。我娘也是个舞妓,她说我一定要抓住所有机会出去,秦染就是我的机会……他第一次被人带到妓院来——开荤,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要帮我,有人居然找这种地方来杀他,我妈用她的一条命换了秦染的承诺。”红绡的脸因为回忆变得惨白,那是她生平遭遇的第一次死亡,她心里明白万分,母亲是故意去挡住那把刀的,她几乎是死死地冲了上去撞在刀口,撑着一口气要秦染立下了照顾自己的誓言。
“红绡,你若觉得难受,不说也罢!”他实是不愿意见她这样痛苦。
“很多事你是应该要知道的,我就要嫁给你了,你总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在秦王府呆了八年,那里的人个个都宠着秦染,连王爷世子他们都从来没有违过秦染的意,而整个王府都知道秦染对我千依百顺,那八年我只能说无忧无虑。我继承了我母亲对于舞蹈的灵性,甚至更强于她,秦染很疼我,为我请遍了天下名师。我喜欢跳舞,我喜欢看秦染望着我跳舞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觉得能够为他跳一辈子舞我就满足了。我及笄那一年,秦染二十五,他入宫面圣被玉阳公主看中,皇上要封他为驸马被他干脆拒绝,惹得龙颜大怒王府也闹翻了,我们两才终于确定了彼此得心意。我毕竟是妓女所生,连我的存在都从未公开,自然是得不到祝福,秦染最终与家里决裂,带着我离开了秦王府。他是那样倔,因家人嫌我出身,他就偏要世人都认得我,偏要世人都祝福我们,之后就是红绡舫的故事了。”
虽然过去了那么久,她仍然记得随他出门后他对自己说的话“小妹,从此这世上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们谁也离不了谁了”,当时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红绡的声音变得飘忽,与其说她在诉说,不如说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红绡舫那两年,是我迄今为止最美好的时光,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将这以后的快乐都尽数支了去。有一日,来了个神秘的客人,说是慕我名,可我看得出他与秦染是旧识,他也专为秦染而来,那人看来很是和气,我却总觉得他是极厉害的人物,自他走后秦染整个人都变了。”
以前的秦染很爱笑,一笑起来阳光灿烂,总觉得再大的事情在他那儿都没什么了。可那以后,秦染几乎不笑,她想方设法最多也不过换来他一丝苦笑,话也少了。她原本与秦染的默契是极好的,往往一句话对方还没开口便已经想到,那以后,她觉得越来越不懂他。
“不久秦王府有人找来,说是王爷病重,前事不计只求临死之前见儿子一面。其实当年离家,他嘴里不说心里总也盼着有朝一日能得到大家的谅解,可这一次无论我怎样劝,他却不肯回,我只能一个人赶了回去,老爷子到死都没有闭上眼。我回后告诉秦染,他只是淡淡应一声知道了,可是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在江边号啕大哭,喝得烂醉。我们搬到了苍云山,我尽我全力,却只是彼此互伤,最后也就淡了,其间之事慢慢都忘了去,喝上几杯酒四五年居然就这么过来了。”
听得她最后不过数字,明之却知其中苦痛煎熬又是怎样一番挣扎,知她兀自嘴硬,也不点破。
其实红绡又怎么不知自己在自欺欺人,那些往事哪里是说忘就忘?
在江边那是她第一次喝酒,陪着他一杯一杯醉得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发现秦染放了一把大火,将红绡舫付之一炬。那是他们的家呀,他居然就这样烧了个一干二净,一点留恋都没有!那也是她第一次冲他发火,不过被他小哄上两句,就破涕为笑。之后随他到了苍云山隐姓埋名,她心甘情愿为他洗手做羹汤,想着两人若能像平凡夫妻一样,过着普通安定的生活是再好不过。
但秦染却越来越阴郁,慢慢地开始彻夜不归,四处游荡鬼混,她哭过,闹过,求过,可当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看上门讨债人的嘴脸,一次又一次自街上山路边扶回喝醉的他,甚至有几次不得不到妓院去找人,她也就麻木了。有时候见着那个在水边喝得烂醉如泥的颓废男子,她觉得那样陌生,她真的认识这个人吗?
只是爱的时间太长,太久,秦染对于她早已是全部的生活,她只能对着自己的心愿一步一步退让,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卑微,他却越来越模糊。可是她的沉默换来的是秦染愈发的淡漠,她竟连他的行踪都不再知道,只依稀感觉着他的每一个归期。
渐渐习惯了等待,在每个他不在的日子里茫然等待,她不知道自己一切的努力,是否只是为了守住那些回忆,她靠着那些回忆活着,活在用酒精酝酿出的漫长等待里。却还幻想,在哪一次秦染停留,或者仅是短暂的回首中,看得到她的心渐渐枯萎了。
“明之,我不瞒你,我若不是认识了你,我会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我在苍云山的生活,不过是等待二字,时日久了,秦染给了我另一种感觉,或许从头到尾,他都不曾爱过我,他嘴里说着喜欢,可我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说到此处,红绡忽然仰头,直直看着明之,道:“秦染是知道你的,自你出现以后他就不再露面,难得回来在屋中住两日,他也避着我。有一日我冲过去扯住了他,他也不过扫我两眼,淡淡地说他早已不要我了,只是没人接收暂且照顾着我,又说你人不错,他是愿意像嫁妹妹一样将我风风光光地送到你府上。我这才知道,我等了这么久,不为等他回头,只不过要他一个交代。”
明之的心中紧紧地,他原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曾让她这样伤心过!这样的女子,怎样的珍惜都是值得的,那秦染又何苦逼她至此!
“我也终于等累了,放开手让他走,可心里又不甘。于是对我自己说,只这么最后一次,等他一个月,他若回来我们就安安心心好生过日子,他若不回来,我自然也就不会再赖着。”
小的时候,秦染每次出门,她总是闹,于是他向她许下过诺言,说是每次出门决计不会超过一个月,那时他的确是信守承诺的。
可这一次,他却不曾。
第 11 章
“明之,我爱秦染,到现在还是不能忘记。这样的妻子,与你来说是太不值的——”
亲耳听到自己未婚妻用这叹息的声音诉说着对别人的深情,实在不是太舒服的事情。一只手指点住了她的唇,明之摇头:“值与不值,由我决定,你只需知道若是累了,就在我这里停下来,将你的以后交给我担负便是。”
听得他的话,红绡心里五味陈杂,她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