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赋-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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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儿回头一看,见是子规,便嘟起嘴来,不肯说话,子规正奇怪,绮墨从廊上过来,叫道:“子规,别理她,叫她干活就是这付嘴脸了,早起两碟鹅油玉荫糕,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令儿忍不住开口向子规抱怨道:“子规姐姐你说,我才好好地在屋里掸尘,人来人往地回话,我也没碍着谁,就是刚刚长安一进去,书桐姐姐就让我拿出大毛来晒,我才掸了一半呢,这大正午的,叫我来这地下晒衣服,可不热坏人了?”
不待子规开口,绮墨便骂道:“你这狗油蹄子倒会犟嘴,晒大毛小毛,不是正午大太阳,还等到日落后不成?你当你是小姐呢,身娇体重的?怕晒坏了找不到婆家不成?”
令儿被骂,不敢直接回嘴,只得继续用手拂过毛面,嘴里嘟噜着:“才搬了这些花啊草啊的来,又是从园子里,花厂子里来的,也不知有虫没有,若飞上来,我可管不了。”
绮墨由台阶下来,嘴里更骂:“脂油蒙了心的,说你还敢回嘴呢让你做你做就是了,还说个没完了,真当大*奶是好性儿是不是,信不信我一会儿说去,嘴不撕烂你的”
子规见绮墨手里端着宁娥夏日家常惯用的绿玉杯,便知是给宁娥送茶水,忙伸手接了过来,又软语劝绮墨道:“姐姐别跟这小人一般见识,她哪里懂得许多,慢慢教给她吧,大热天的,别气坏自己身子,奶奶听见了,也是不好。这水我来送吧,姐姐歇息就是。”
绮墨听了,这才收声不语,却用食指点中令儿额头,又怒瞪其一眼方罢,令儿再不敢多话,只得忍气吞声。
子规端着杯子,慢慢上了台阶,只觉心跳得太快,她立住脚,又深吸一口气,方进屋去。但见屋内,书桐打着扇,宁娥正坐着,以手撑头,听长安说话,那长安正说到:“杭州倒确是个好地方,只是每年去几个月,也不觉得特别了。”
子规慢慢走到宁娥身边,将绿玉杯递上,宁娥接过,呷了一口又放下,却再开口道:“听说,西湖七月半看月,甚是热闹,光是各色人等,就够看不止了,竟谈不上观月了,可是当真?”
长安笑道:“大*奶虽足不出户,倒也闻多识广,说起西湖七月半,人山人海竟还不够,各色楼船,上载峨冠名ji,又是童生戏优,有唱的有吟的,有说笑的,吃喝玩乐,简直说不尽的享乐,述不完的高兴。”
宁娥听着便对书桐子规道:“你们听听,爷们在外,竟如此高乐,这么说,也难怪二爷不肯回来了,这里哪里比得上那西湖美景?又有众多玩乐。”
长安笑回道:“爷的心思,我可不敢乱猜。”
宁娥又道:“我们是出不去那地方了,不过听你说说这些,也能解解闷,强如这里呆坐着。曾于书上读到西湖香市,说是柳明桃媚,*光正好之时,也是岸无留船,寓无留客,肆无留酿的,可果真如此?”
长安忙回道:“大*奶说得是,原来书上也这样说?若论起来,那昭庆寺两旁,当真是卖什么的都有,簪珥牙尺,木鱼嬉具,凡世上有的,没有这里无的。只是人多,数百十万男女老少,日日在那里左右不离,我只陪二爷去过一次,也是听闻许久,当去见识见识,却几乎挤不出全身来,险些将人都压扁了去,二爷回去后说,再也不敢去了。”
宁娥听了直笑,书桐便凑趣道:“这是哄我们这起没出过门的人开心罢了,到底还是出去玩乐好些,不然,二爷怎么每年都要去?”
长安听她这样说,倒不好再接话,只好笑笑,宁娥便转开话头道:“你那大胖小子呢?媳妇可还好么?”
长安回道:“托大*奶的福,都好,那小子肯吃肯睡,只是白夜颠倒,倒将我老娘忙坏了。”
宁娥点头道:“这也好,你母亲下去了,倒正巧帮你的手。你爹今日送租子来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去你那儿看孙子了。”
长安道:“多谢大*奶赏赐,我娘听说大*奶赏了十两银子,在家里便对我说,你必要亲去面谢大*奶,多多上覆,我是有错在先,赶出园子来,也怨不得大*奶,倒可见大*奶理家有序,赏罚分明。”
宁娥笑道:“看不出来,你倒学会溜须拍马这一套了。”
长安讪笑道:“大*奶说哪里话,不敢不敢。”
宁娥静了片刻,又开口道:“每年回来,二爷都送好些东西到各房,说起来,杭州倒像是第二个家了,年年都要去探视一番。”
长安见这话来得奇怪,不知如何作答,便只低头笑了笑,宁娥又接着说道:“只怕,那织造衙门的路,你都走熟了吧?我见送来的那些个缎子,皆是上造的,今年更是华贵,想是替蔡太师准备生辰礼之故?”
长安答道:“正是,年年为了太师生辰礼,都要在杭州精调细选,只怕不合他老人家心意,要出新,又不得过逾,说起来容易,行起来当真难上青天。今年又值他老人家整寿,更是费尽心力,只怕不得承意,好在,也都已办妥,送进京里,也都妥当了。”
宁娥又端起杯来,呷了一口,若无其事问道:“当真费事,就为个生辰礼,每年都要在杭州耗上小半年?我看过帐目,二爷的花帐可不少呢,长安,你说是不是?”
长安见宁娥突然说到这里,一时愣住,宁娥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你们二奶奶,你怕什么,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长安这才松了口气,也笑起来:“那杭州是何样地界,船娘名ji,数都数不过来,若一天见一个,一整年也见不完全部,再者,二爷也不是那样的人,也都是陪着衙门的老爷,玩笑罢了,若说真心,那是一个没有的。”
宁娥又看了书桐子规一眼,脸上全是笑意:“你们听听,他当真是二爷的好跟班,我面前还打马虎眼呢,才已说了,我是不管这帐的,不过闷在这屋里,听个乐罢了,你怕什么。”
书桐也笑,子规跟着笑,心里却有些反应过来,大*奶明里提杭州是为解闷,暗地的意思,怕是为了从长安口中打听二爷的事,再想到前些日子,子规渐渐觉得,宁娥的心事,隐约之中,正在慢慢展开。
长安见宁娥有些嘲笑,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忙赶着解释道:“当真,大*奶,二爷面上玩笑,心里认真的很,一般小娘,他是碰都不碰的。”
宁娥只作不信:“苏姨娘和瑞姨娘哪儿来的?长安,知道你的忠心的,罢了,我替二爷高兴,我不是老爷,原也不管你们的帐。”
长安这时却笑起来,却道:“大*奶,这你可不知道了,原也是,这家里也没人知道,除了二爷,也就是我知道几分。”
书桐看看宁娥脸色,知道这话对了路,便赶紧催道:“既如此,说出来听听,长安大哥,说话说到一半,是要憋死人的,再者这屋里都是嘴严的,你就说出来,也是不怕的。”
长安见话赶话,说到这里,也不得不接下去道:“瑞姨娘原是老鸨要强卖给个富商,价钱都谈好了,那富商已年近花甲,家中姨娘众多,瑞姨娘自然是不肯,闹得要死要活的,二爷正碰上了,就出高价,将人救了下来。”
宁娥听了点头:“你二爷是这样的人,见不得人受委屈的,那苏姨娘呢?她可是带着肚子进门的,总不见得,也是救下来的吧?”
长安道:“那自然不是,苏姨娘是织造衙门总管刘公公的想好,翠云姑娘的姐妹,二爷请刘公公,翠云姑娘就将她也带了来,晚上也不让回去,说是来了就不能回,不然老鸨子一定要将人打死了,正好二爷又喝高了,就留下她伺候了。说起来,二爷真真是好人,若说留下姑娘,也就是这一遭,后来知道是这么回事,就再也不叫姑娘来陪了,若叫来,也早说好,是不留夜的,也免得人姑娘回去受罪。”
宁娥听了,倒仍似有些不信,面上带笑,又喝一口茶下去,看着长安,却不说话,长安被她看得有些面红耳赤,便又开口道:“大*奶不信?二爷真是面上玩笑惯了的,其实心里,通不拿这些人放在心上的,这也有个缘故。”
宁娥转开头去,似有些烦了;书桐看了看宁娥脸色,又笑问道:“长安又来唬人了,大*奶也不信你,你必要说二奶奶了。”
长安急了,嘴里蹦出一句:“二爷心里的人,不是二奶奶”
第六十二章 无情却似总多情
第六十二章 无情却似总多情
却说长安正在宁娥房里回话,说到杭州二爷的风流帐,长安只替儒定辩解,话赶着话,竟说出一句狠的来:“二爷心里的人,不是二奶奶”
子规一听这话便赶紧将头偏过,宁娥更是直身而起,向里屋走去,因起得急,走得快,竟看不清脸色如何,书桐则开口对长安道:“长安大哥说什么呢?罢了,大*奶也不过是顺嘴问问,取个乐罢了,长安大哥快将这话放回肚里,这是断断说不得的”
长安自知失言,只因刚才宁娥并书桐她们取笑儒定的花帐多,一时情急,忘了避讳才将那话托口而出,这时反应过来,哪里还怕再提,又见宁娥进了里屋,再不敢多说一句,便准备退出房去。
书桐赶在他前头一步,将门帘打起,微笑送他出来,走到廊下台阶前时,书桐突然站住,面带好奇悄悄开口问道:“长安大哥,刚才听你的口气,倒不像是打诳,当真二爷,在外面还有个人不成?既有,为什么不带回家来?难道,是为了二奶奶这脾气,怕那人回了吃了亏不成?”
长安见四下里无人,院里静逸无声,想了想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再瞒也没什么意义,再者书桐不过是个丫头,看样子是一时好奇心上来,说就说了吧:“二爷心里那人到底是谁,其实我也不知,真的书桐,你别不信,二爷从没开口提过,我哪里能知道?不过偶尔一次,二爷喝醉了,一人在屋里对着灯,喃喃自语说,如今再不是从前了,怎么你还是跟长在我眼里似的?就说了这么一句,我正好打水进来,他见人来,就再也不说。”
书桐听了一笑:“这话奇怪,只是,你怎么就知道说得不是二奶奶?”
长安再看了看四周,还是悄没声息,倒像人全去了别处似的,便又开口道:“开始我也以为是说二奶奶,就安慰了爷几句:再过几日就到家了,二奶奶怕不也正等着爷呢。二爷竟苦笑起来,回我说,她等不等,又与我何干?你听听这话,再想想前话,还是为了二奶奶?”
书桐听了点头,小声说道“你说得不假,是这么个意思。”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提高起来:“长安大哥,我这儿正有二根金顶簪子,你带了去,给我嫂子,眼见就要出月了,就当作贺你们满月之喜吧”说着就从袖口里掏出簪子来,递到长安眼前。
那长安见了,岂有不欢喜之理?脸上笑出花来,嘴里更道:“书桐这是怎么说?我已经拿了不少了,你还这么客气”说着手就伸了出来,将那簪子接过来揣进怀里,又道:“我替你嫂子谢谢你她不得入这里来,我便在这里谢过”
书桐心里好笑,当真跟孙四是一样的行事,不是一家人,是真进不了一家门的,嘴里却道:“大哥又来客气只管收下,以后说不定,我还有事找大哥呢明年再去杭州,有好花样汗巾手帕,胭脂水粉什么的,再多多带些回来,我先谢过了”
长安心想,小丫头到底机灵,收她二根簪子,倒先跟下了定似的,遂满口答应,抬头又见日头不早,便再称谢而去,书桐送到台阶下,笑意盈盈。
宁娥里屋窗下坐着,子规早将窗屉子打起,长安与书桐的对话,二人一字不落,尽入耳底。宁娥只管看着手中的书,子规候了半日,见她仍不开口,便走去香案,将那莹白鼎式炉里的香灰略铲了铲,淡雅清香,幽然而升,子规回身又望了望宁娥,发觉她原本平稳镇定的身影,有些微微颤抖。
子规将手中香铲放下,拿起香匙取了些香丸放进炉内,屋里静得,能听见烟腾起来的声音,丝丝缕缕,萦绕不绝。
当下再无他事,一时午饭传至,宁娥一人独坐,默默吃了几口,没滋没味,也不知吃下去的是什么,便叫散了下去,与房里丫鬟。
暑日午后,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到处透亮晃眼,再盛的花草这时也蔫头搭脑,打着瞌睡,院内众人多因日长身倦,都托懒躲着休息去了,更是鸦雀无声,宁娥也卧在里间外侧,新取出来的凉榻上,闭着眼睛,待睡不睡的样子。书桐一旁站着,取一柄石榴花鸟图团扇轻轻扇着,子规用过饭后进来,书桐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子规便摄手摄脚走到身边,接过扇子,小心扇着,书桐放下手臂,对她耳语道:“也不知奶奶睡着了没有,扇了这半日,手倒酸了,还好你过来,我倒能歇歇。”
子规也笑着小声答道:“姐姐只管去吧,我这里守着,奶奶若醒了,我就叫你。”书桐点点头,转身而去。宁娥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只是子规细看,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