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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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青冷言道:“孙嫂子何必在这里唬人?园子里出去的人多了,个个都等死不成?那主子又成了什么人了?平时里都说主子们宅心仁厚,怎么到了这时,都说主子是那杀人不流血的狠心人了?本是自己犯了错,何故又推到主子们身上?难不成,主子们就任由你们将园子里闹了个翻天覆地也不管不成?再着,你这几年捞得也不少了,儿子们虽已成家,也一样得养着老的,不然还有天理吗?你这一出去,日子当然不如在园子里好过,却也不至于等死吧?”
宁娥看了其兰一眼,宜青知趣,立刻住嘴,退到其兰身后,再不开口。宁娥这才说道:“孙四家的,那丫头虽嘴快,说得却也不错。你也不用拿命来唬人,就凭你贪拿官中银子这一条,我就可以带你去见老爷,老爷动了气,将你送官,也不一定。到时候,不一样是个死字?现在我让你出去,倒反是救了你,还不够开恩?还不够念情?你也罢了,家里银子也不少了,往日里的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你就拿些出来,乡间置些田地,跟你当家的,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不好?又何必一定要在这园子里,拼死拼活地挣一口饭吃?你是个明白人,一说就透,我的话,你且放在心上就是。”
孙四家的愣愣地听着,宁娥句句打在她心上,左思右想,确实不过如此,她叹了口气,跪坐在地上,抬眼对宁娥说道:“大*奶,平日里,是我孙四家的错了,今日听了你的话,竟如同从我自己口中说出来一样,无不是心底之言。你到底是个知书识理的奶奶,我没得说,还求大*奶宽我一晚,让我收拾下东西,明日早起,我就走。”说完跪直身体,重重给宁娥磕了三个头,又轻描淡写地敷衍了其兰三个,方抬起头来,看着宁娥。
宁娥见其如此,将手一挥道:“就这么办,你且去吧。”其兰哼了一声,扭头只作不见,并无理睬之意。
子规正与杜鹃,萼儿,令儿几个挤在廊下,就着那窗户纸透出来的光,细瞧绮墨身上沙绿色裙子上的花卉刺绣,突然就见帘子掀起,孙四家的肿着眼睛,红着脸,出来了。子规见对方如此狼狈不堪,不由得心软,转过眼去,不忍就看,杜鹃早就缩到子规身后,一付自己犯了错的样子,萼儿与令儿却不抬头,与绮墨继续研究那花样,并无半点着意。
孙四家的眼见那群花枝招展,青春可人的丫头们嘻笑燕语着,心中黯然,罢了罢了,大*奶原说得没错,何必拼死留在这园子里?自己的死,又能值上几个?有些气,是咽不下也得咽,有些罪,是不甘心也得受。
其兰心情大好,竟将再盛上的那碗粥也喝了个干净,宁娥不过略微点缀,很快用过,便起身向窗外看去,一轮月牙儿当空,几分清瘦,几分幽凉。
其兰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方才起身问宁娥道:“大嫂子,咱们就出去?”
宁娥并不回头,只嗯了一声,又吩咐书桐:“明儿早起,先去告诉给吴申家的,孙四家的出去了,再让平贵家的的带园子里帐本过来,结了孙四家的银子。”说完方转身,唤琴丝进来,与其兰慢慢迈出屋去。
出得屋来,见子规与杜鹃仍在,宁娥笑了一下,抬手指道:“进去收拾吧,明儿早上早点过来,我有话说。”二人慌忙作谢,子规心中暗自欢喜,老天总算开眼,让我得此良机,也不枉我早先下的一番功夫了。
再说其兰,这时已走到院门口,回头催道:“大嫂快来,才我过来时,见那玉液池里,竟有几枝新荷待放,这会儿咱们一起看看去。”
宁娥应了一声,扶住琴丝,缓缓行来。
一行人来到玉液池边,但见柳阴成片,垂首于水面,缕缕柔婉,丝丝牵情,月色下,水面波光粼动,玉泉流英,眼见是长夏将至,小小的几朵嫩荷,正从铺陈于湖面的荷叶上,悄伸出头来,清风明月下,但见绿荷含香,芳藻吐秀。
其兰走近池边细看,月光撒在她身上,玉琼莹润,宁娥便赞道:“妹妹月下这身姿,竟叫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知是赏花呢,还是看人呢?”
其兰并不回头,却也笑着回道:“大嫂子惯会哄人,大哥回来,我必告诉他。”
宁娥不好意思起来,赶过去捏了其兰一把,又嗔道:“你才是惯坏了的,一张口就是歪话,明儿见了老爷,我必告诉去,让老爷教训你才是。”
其兰慌了,忙回身一把抱住宁娥求道:“好嫂子,怎么当了真?妹妹玩笑罢了,别去告诉吧,我但见了老爷,是头也昏了,腿也软了,再被教训几句,那就该直接倒了。”
宁娥用指头点了她一下,笑道:“好可怜见的也是个嘴头子硬的货,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呢”
其兰撅嘴道:“再大胆子也不敢去招惹老爷呀你没见,二哥平日去元平院,也是大气不敢出的,大哥人不在这里,若在,也是一样。细想想,这家里,估计也就芩姑娘敢驳老爷的回,不过也就次把次,多了,也是不敢。”
宁娥点了点头:“可不是老爷是说一不二的。不过倒也难怪,老爷一向深受圣恩眷宠,说句错过不该的话,若不是老爷当年英明,当今圣上,怎得顺利即位?只因老爷不念官场庸禄,但求清闲度日,不然,当今内阁首辅,怕不是咱家老爷?”
其兰吐了吐舌头:“这些大道理,我是不懂的,大嫂子这会说起这些来,不是对牛弹琴?况也辜负这清朗月色,不该说些俗语来玷污了它。”
宁娥不觉好笑,又开口道:“你倒清雅起来,这些怎么就是俗语了?没有这些俗语,你就做不了大小姐了”
其兰不答,只看月下新荷,半晌方回道:“大小姐有何好处?不过每日里锦衣玉食,却是一样事也做不得主,若是出身不好,那就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嘴,倒不如小家小户的,也不计较这些,来得有趣。”
宁娥哟了一声,忙道:“听听,听听,这是才吃了烂菜嫌不好,吐了一地的小姐说出来的话?”
其兰心想,我原不是为菜,正待开口再辨,却见宁娥脸上微微带笑,便也笑了一下,二人心照不宣,于是皆静默下来,只细细赏花,片刻,又缓步向前行去。
过了间松桥,一行人错脚乱行,走了半日,宜青惊道:“小姐,咱们怕是走错了路,这原不是到咱们院里那条路了。”
宁娥便道:“这有什么?左不过是这园子里罢了,琴丝,你前面先去,到提瑶院里寻几个人打灯笼过来,我们这里慢慢绕过去就是了。”
琴丝哎了一声,急急向前走去,宜青带着其兰,琴丝,小心翼翼就着月光,慢慢寻着路。
琴丝一会儿便不见了影儿,后头三人又走了一会,抬头竟见前面小小几间房,隔着窗纸,灯光大亮。宜青跑上去一看,又忙忙地冲了回来道:“坏了,小姐,大*奶,咱们走错路了,竟绕到二爷的外书房来了”
宁娥心里一跳,她早觉得不对,可不知怎得,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任由着性子,一步步走到这里,都是这月色惹下的祸,不该,太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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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浮世本来多聚散
第四十一章 浮世本来多聚散
却说宁娥与其兰月下游园,一时走乱了方向,竟走到儒定的外书房来了。
“咱们走吧,这里原不该来。”宁娥面红耳赤,急急转身,准备离开,其兰却好奇心上来,一把拉住她道:“嫂子别走,咱们去看看,二哥做什么呢?”
宁娥断断不肯,却架不住其兰宜青二人死拉活拽,硬拖到房前窗下。其兰命宜青悄悄上去看看,自己则紧贴在宁娥身后,又是紧张,又是好奇。
宜青轻手轻脚,凑到窗下,向里张了张,突然用手捂住嘴,要笑又要忍的样子,其兰到底年少,玩心上来,强推着宁娥,也凑上前去。
宁娥只觉自己的心,活跳乱蹦,快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了,是按也按不住,压也压不下,眼睛也不听使唤,透过透明净亮的黄色明晰薄纸,竟直向屋内,看了进去。
灯下,一清瘦人影独自枯坐,右手举着,看样子,是捏着个酒杯,身边尤立着个丫鬟,手里正拿着个酒壶,却在说话:“二爷,别喝了,才已经喝得不少了,再喝就该醉了”
独坐那人先不出声,过会,便出手去夺那酒壶,丫鬟转身不让,又苦苦劝道:“二爷,别再闹了晚也深了,园子里上夜的一会该来了,若见到了,怎么说呢?老爷那里若是知道,就更是不好了,不如就收了去,二爷也早些歇息吧,到底还是身子要紧”
人影先不作声,屋里一时静如夜林中的深渊,外面窗下偷听的人也屏住了呼吸,气氛微妙地紧张起来,但在这时,却听儒定开口了:“老爷知道?老爷怎么会不知道?明儿一早,元平院就该找我过去了。本以为不在官场,便可不理会这些,谁知就算在这清闲乡野,也一样难逃,勾心斗角,权谋筹画。早知如此,当年我必不肯应承,玉屏,你说可是?到了今日,弄得时时刻刻假情假意,天天夜夜曲意奉承,现在想想,倒不如像大哥一样,离开这地方,离开老爷身边,走得远远的,也许倒得几分自由自在。”
一旁丫鬟听了,吓得放下酒壶就去捂他的嘴:“二爷这话可千万说不得这夜深人静的,偏就是声音传得远,园子里人又多,若被不怀好意的小人听了去,传到老爷耳里,可怎么得了”
儒定不理,竟闷声大笑了起来,想再说什么,奈何嘴被捂住,外面的人已经是听了个惊心动魄,再不敢继续呆下去,其兰本想进去玩笑一番,这时也被吓得赶紧回头。
宁娥首先掉头而去,独自一人快步冲在前面,竟不管其兰,因眼里包着泪,怕叫人看了去,待走到一簇芙蓉花下,方才立住脚步。借那月下花阴,用手帕轻轻将眼角拭过,当年?再从那窗下故人嘴里听到这二个字,让她心绪澎湃萦回,起伏难安。
其兰由宁娥身后,气喘嘘嘘地赶了过来,显见得是吓到了,不住看宁娥脸色,想说些什么,急切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宁娥只作不知,淡淡道:“出来也好一会子了,该回去了,琴丝还不知怎么寻咱们呢,再不回去,该出乱子了。”说着,一个人先走在头面,其兰扶着宜青,默默跟在身后。
走不上几步,便见琴丝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打着灯笼远远就过来了。宁娥停下脚来,待她们过来,前头照着亮,方继续前行。琴丝见宁娥脸色有些不好,要问,又见宜青直冲她摆手,只得先按下不提。
一行人走到提瑶院前的游廊岔口,宁娥吩咐丫头们几句,对其兰道:“好好休息吧,今儿也累了。”又特意对宜青道:“以后别再嘴快了,有些话,原不该你说。”宜青知其是话中有话,只管低头称是,不敢多话。
宁娥这才转身,朝自己院里走去,月光下,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琴丝听了她刚才吩咐宜青的话,知道必是有事,再见她已经平复下来,便悄悄问道:“大*奶,刚才你们去了哪里?怎么都是慌慌张张的样子?”
宁娥默然,并不开口说话,琴丝心知有异,不过,不该问的不问,这道理,她跟了宁娥多年,是早已烂熟于心了。
大厨房里,子规正与杜鹃洗碗说笑,杜鹃还是一幅不敢相信的模样:“姐姐,孙嫂子真给赶出去了?就因为那盘菜?”
子规肚里好笑,心想哪是因为什么菜,还不是因为错看了人,嘴上却说:“可不是?所以你往后可得小心,若犯了错,也得赶出去”
杜鹃睁大眼睛叫道:“我可再不敢了上回封府那事,已将我唬了个半死,往后我只有加倍小心伺候,哪里还敢犯错?”
小螺子一旁收拾碗碟,听了杜鹃的话,冷泠说道:“那可说不准,小心伺候便不会有错?主子要赶你走,没错你也得走,主子要护你,有错你也留得住。子规,这你是最清楚的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子规只管手中快做,嘴上却笑着道:“小螺子向是咱们这大厨房里最眼明心灵的人,况这话字字珠玑,主子当然事事都对,要我说,就是这么个理儿”
小螺子气恼起来,将手中一只釉里红双龙戏珠大碗往桌上狠命一放,那东西摇晃一下,险些掉落地上。
子规眼角瞥见,微微笑了,却对杜鹃道:“你小心,手中把牢些,若将这东西打烂了,就又是一宗罪名了。”
小螺子心下一冽,回头狠盯了子规一眼,子规全不在意,只当无事一般,继续忙着。小螺子将那碗收好,又走至子规面前,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现在你是得意了,不过,这园子里的事,可不是就这样?东边落下西边起,谁也别嫌谁运气,全是主子一句话罢了。孙四家的能出去,你也一样,且收着些,小心满了,就该撒出来了”
子规听后一转身,正视小螺子大声道:“我不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