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赋-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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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娥被儒荣看得身子有些坐不住,见他开口要求,哪里肯驳,遂顺势就站了起来,带三分娇嗔道:“大爷也会使唤人了,也罢,子规你先坐下歇会吧,我来弄就是。”
子规默默掉转身体,欲将自己的手由姿姨娘手中抽回,不料姿姨娘紧紧攥住,子规惊异,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其眼中颇有深意,更对自己重重眨了下眼睛,心下不解,也懒待理会,手中使劲,再抽一回,对方便松开了。
“人说十指连心,子规你疼不疼?大*奶,这里有好药没有?”姿姨娘今儿不知怎的,特别在子规身上留心,她不顾宁娥手里拎着水壶,正忙着注水入杯,跟在她身后直问个不停。
“姿姨娘也糊涂了不成,大*奶正忙着呢!子规一点小伤碍不着什么,过会子凉水里浸浸就好了,丫头们皮糙肉厚的,有什么关系?”书桐心里对姿姨娘不满,嫌她没有眼力劲,看不见大*奶正为大爷烹茶?还这样问前问后的,遂嘴里有些没好气起来。
姿姨娘被说得尴尬, 立在宁娥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里捏着方帕子,绞来绞去,却不敢再说话。
“这丫头嘴角倒是颇为锋利,说话有几分像你。上回来倒没注意有她,也难怪,想是琴丝去了,你又挑上来个好的,都说你会调教人,我看确实不错。”儒荣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宁娥正欲端杯入盘的手,这就稍稍向回缩了缩。
“这里有你什么事?要你来多话?回屋靠墙柜格上,那个剔黑拜石图药盒,里头上好的烫伤药膏,你取来给子规涂上。丫头如何?你不也一样是个丫头?倒先轻看起别人来了!”宁娥回身过来望向书桐,冷冷地吩咐道。
书桐听了儒荣的夸称,心里高兴不已,自以为入了儒荣的法眼,又可讨宁娥欢心。不料宁娥竟反面冷脸相对,书桐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再看向儒荣,见后者与平日里判若二人 ,只管看着宁娥,对自己并不特别再意,只得依言去里间取药了。
子规眼见这一出主仆争宠的好戏,心里五味陈杂。要在以前,她是除了鄙夷,再无没的可论。可她现在的心境,竟与从前大为不同,有一种叫作微酸偏涩,却带点甜蜜渴望的感觉,正悄然袭上她的心头。
她不看前头桌边,因他人在那里,虽然知道他没看自己,可她还是不敢看。自从他进这屋里,她的心思就一直在一个地方,她自然不愿承认,可心是不会说谎的,寻一千个由头,也解不开一个心结。
他为什么不看自己呢?难道他没认出,自己是梅圃里的那个人?可能,他这样的人,什么女人没见过?家里一堆,京里一堆,更别说外头,成片小馆里,官ji私娼小忧,他有权有势,要什么女人没有?
从来子规没自轻自贱过,就算当年失去父母,失去一切,她也不曾看低过自己,虽曾想过死去解脱,可从未想过低入灰尘。
如今,她这是怎么了?
指尖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火烧火燎的。十指连心,果然这疼痛顺着手臂上行,她的心也跟着遭罪了,子规强忍了片刻,倒憋得眼圈也红了。
儒荣手里捧着宁娥亲自送来的青花鸳鸯卧莲纹杯,启唇轻呷,虽则他此刻似眼中只有宁娥一人,可于心底,他从不曾放下过那正沉默独坐的青衣女子。
想是烫得不轻,他想,余光中,她好像要哭出来了。常听得唱词中说,女子双眉锁恨,杏靥凝愁,眼含春露,最是动人。可临到自己身上,他还是愿意她笑的,虽然从见到她开始,自己就不曾有过这个运气,她真是从来不笑的,他想。
一定很疼吧?他在心里这样问。若此时只得你我二人,我一定将你拥于怀中,替你吹气拭泪,帮你擦药慰藉,可惜她在这里,这就不行了。你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我此时流露出一丝一毫真心,就将害你于万劫不复之地。你不明白,不过不要紧,只需再忍耐一些,过了今晚,明天,明天将一切圆满。
“来,书桐把药给我,我来替子规擦吧,大*奶那里正忙,你去帮个手吧。”姿姨娘见书桐一脸不快,拿着个白玉盒子从里屋出来,遂殷勤上前,接过药膏。
“里头是前些日子,常在咱家里走动的秦太医配得的烫伤药。上回见到他,我就说让他多配些来,这院里现有了哥儿,又要入冬了,常有火盆炭炉一类,不多备些这东西怎么行?小孩子不知事,只怕一时看不到,碰到磕到也是有的。”宁娥漫不经心一句话,将姿姨娘的心都说凉了,她不敢接话,可也不肯就此轻轻放过,遂暗中看了儒荣一眼。
儒荣心里清楚,也就回望她道:“行了我这里知道,不用你忙,你只管**的吧。”二人相视,心照不宣。
宁娥看也不看上来帮忙收拾炭炉火扇的书桐,只管走到儒荣面前,走的那几步儿更是杨柳随风,春云出岫,端得是曼丽非常,笑颜如花地斜倚在桌傍,问儒荣道:“大爷觉得如何?这茶可还喝得?”
如何?造作之极!儒荣对周宁娥这一套简直嗤之以鼻,不过他很是理解,因自己也是同样虚情假意。
她对自己没有半点真心,正如同自己对她一样。她所求的,不过是稳固的地位,她自己的,还有她家族的。而自己所求的,则只有那个默默坐在下首,委屈地快要落泪的青衣小鬟。
“这茶很好,叶子不必说了,自是上好的,这水更是难得,刚才说得,水劳而圭角不动,惠泉离这里不近,这水却比寻常惠水更为静沉,这是为何?”儒荣笑意荡漾,问宁娥道。
“妾身不复敢隐。”宁娥竟款款下福,当真如新婚燕尔一般,又喃喃私语道:“听得书上说,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舟非风则勿行,故水之生磊。老爷依言取之,待得到这府里,又静待三天,方开罐而出,这样得来的水,即寻常惠水,亦自犹逊一头了。”
儒荣闻言再品 ,点头赞不绝口道:“细叶浮香,螺芽荡影,当真是色、香、味三者兼备的好茶,烹得也好,水不老不嫩,是为绝品也。”
宁娥赶紧又福,以娇娆之态谢过,见二人一时如此伉俪情深,书桐自不必说,就连门口守着的丹杏和朱桃都看傻了眼,园子里人不都风语风言地传说,大爷与大*奶不睦?可如今看来,不像啊?
姿姨娘气定神闲,只管专心致志地替子规擦药,口中不住安慰:“子规别怕,没事,没事了,很快就好了!”
第五十章 偏是情深种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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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偏是情深种孽缘
入夜后,大厨房里,众人正忙得脚打头顶,小螺子已是累得手直打颤,眼皮亦上下打架,口中忍不住就抱怨起来:“已是忙了一天,还不叫人歇息,这直骨碌地使唤,直是催命了!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这菜是说到就到得的?说句话也让人喘口气不是?!”
一旁赵妈妈见小螺子打了头阵,遂也叫起苦来:“宋嫂子,不是我们多嘴,你瞧这活计急不迭的!大爷明儿要走,也早些知会我们,这路菜准备起来,一晚上那够时间?”
宋妈妈虎着脸,埋头只顾切菜,雪亮锋利的菜刀在她手里上下翻飞,一会儿,成堆的风干野猪肉和干笋丝就盛满了盒子,她这才长舒出一口气来,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倒怪!外头冷得下霜,这屋里却热出人汗来,我这衣服内外都湿了个遍!”
小螺子听见,点头叹道:“可不是说?这就是忙出来的急汗了!”
宋妈妈不理她,却问杜鹃道:“刚才姿姨娘来,你接着的,她都怎么说来?”
杜鹃正忙着清理出要带去上路的器皿来,手里正在慌乱不堪,听见宋妈**话,心上也急,口中喃喃,手中慢慢,小螺子见了倒好笑了:“你看你这丫头,又害着你什么事了?就怕成这样?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再说话!看一会都打了,你就要拿命来赔呢!”
宋妈妈推开小螺子,口中斥道:“你知道她一向胆小,又吓她做什么?不过杜鹃,小螺子话糙理不糙,你先停下手来说话。”
杜鹃这才缓下口气来,望着宋妈妈道:“才姿姨娘一个人来的,话说得着急上火,说是大爷定下来,明儿就走。这会子正在大*奶屋里喝酒,大*奶不得空,又怕旁人说得不清楚,她才特意跑这一趟。叫我们把该备的都备下,一样不许少,弄清后先搁在里间,明儿早起一总送出去,到时候绮墨带人来领就是。”
小螺子点点头,也看着宋妈妈道:“没错,这丫头手脚虽乱,头脑还没昏,姿姨娘来时我在里间,也是听见她这样说来。”
赵妈妈这时也插嘴道:“老宋你看,平白又将你叫来。本来你当了一天差,也该回去躺个平顺的,现在好了,怕还不到屋里,一盏茶的时间吧?”
宋妈妈对后二人的话毫不在意,眼睛只看住杜鹃问道:“她说没说,叫咱们弄清了,要不要去回大*奶一声?”
杜鹃仔细回想后,摇了摇头道:“没有,姨娘只说,弄好了搁下,绮墨到时自会料理。”
宋妈妈听后默然,小螺子和赵妈妈不解地看着她,心想这嫂子葫芦里闷得什么好药?
“行了,你们没听那话?都要在今晚弄清呢!还不快干活去?误了大爷上路,你们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快去!”宋妈妈忽然发话,声音宏大,震动顶梁。这下别说小螺子和赵妈妈,大厨房里所有众人,这就全都强打起精神来,死也要撑过今天一晚了。
姿姨娘从大厨房里回来,先回自己屋里,问了绮墨几句话,二人密语一番,姿姨娘方才出来,。
站在院子里,透过清亮的窗户纸,姿姨娘见宁娥屋内依旧浮光掠影,正觥筹交错的欢,宁娥的声音这便娇滴滴,颤巍巍地传来:“原来大爷如此量大,我竟从来不知,想是妾身自误了。”
接着便是儒荣的声音:“你今日得知亦不为晚,咱们来日方长,怕什么?不过我只不见。。。。。”说话的音量逐渐小了下去,可嘻笑的声音却蔓延上来,一波又一波,直飘出屋子,冲到姿姨娘的脚下,又浸遍她的全身,将她浇了个透心冰凉。
男人,她在黑暗中直是摇头,太不可信,太不可信了,不过这话不是为了自己,却是为了屋里那个,正神迷目荡,意满志移的安大*奶。
绮墨这时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向宁娥房里走去。
“你在这里坐下只管等我,我知道你吧,那是个好的,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还配使,不,别叫书桐去,我自己拿来,方显得心诚呢!”儒荣大声笑道,似已有几分醉了,身子斜靠着绮墨,趔趄着脚出来了。
“大爷,都妥了!”姿姨娘一见儒荣出来,立刻上前回话。
“别在这里说话,进屋里去!”儒荣目露警惕之意,双眼奕奕有神,全不见醉意,却依旧将身子靠在绮墨身上,又故意高声大调地叫道:“姨娘睡下了?这么早?快些开了门,把我那只小拜匣取来!”
姿姨娘蹑足回屋去,那二人却重下脚步,待到屋内,儒荣随即站直身子,急语快问道:“都妥了?大厨房里没人问起什么话来吧?”
姿姨娘摇头,却仍有不解地问道:“既然决定明儿就走,那就告诉她一声也无妨,她也习惯这样,大约不会为难你吧?这样瞒着她,明儿她知道了,你二人必就决裂了!大爷一丝回旋余地也不留下吗?”
儒荣静静站着,过后冷冷道:“于她,不必!她对我本亦无真心,只想享受这家里现有的一切荣华罢了。我给了她个诰命,她如何还会抱怨?再者,老爷让她管着这个家呢,她手握大权,还不够安慰?”
姿姨娘听着直摇头:“大爷,她也是个女人!如何能没有旁的心思?”
儒荣眼里闪出残忍的光来:“她有,她当然有,不然当初我房里几个丫头如何能平白就去了?你不是也怕她,要我带你回京?”
姿姨娘默然不言,我是为了我的榴哥儿!这是她在儒荣面前的话,是真话,却也是借口。她实在是不想再留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不想再看周宁娥那张道貌岸然的假面了。所以儒荣说要她帮忙,带走子规时,她趁机也提出了这个条件:带她回京。
成交!儒荣没有犹豫半分,一口就应允了她。可她心里却无半分高兴,只因她清楚明白,他这么痛快,全是为了子规,而不是为了自己。
“我一天也不能再忍,见那丫头在我眼前,却不敢看她,亦不能触碰,我受不了这个,心里的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焦了。”儒荣喃喃自语,他从不肯在人面前吐露心声,可现在,演了一天的戏,他也要找个机会透透气,也对,上吊也得先喘口气不是?
“老爷那边怎么办?”姿姨娘又问。
“更是无妨,该回的我都回过,何时就走,老爷必不疑我,我本就说,只在这一二天内。”儒荣答得飞快。
“那直接走就是了,又何必劳师动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