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妆-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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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王警觉地睁开眼睛,只这一瞬间,那双浑浊稿黄的眼睛里,骤然发出两道寒光来:“有事?”
这两个字说得声音不大。却是极重,与刚才的松懈闲散不同,泓王如一头困兽突然从笼中醒来,叫岑殷禁不住想到,父亲虽则身体老去,到底性情精神依旧犹存。
不过当然了,岑殷带着宽慰地语神情。回话道:“王爷别担心,没有别的事。不过皇上说了,正有个节度使的缺空,我便荐了个人上去,皇上听了觉得可以使得,就留下名儿了。”
泓王听见开头,就复又将眼睛闭了起来,伸手从身边小桌上捏起一块冰糖李子丢进口中,细嚼慢品。恢复出刚才悠然自得的表情来。
岑殷见此,忙起身垂首,道:“再没别的事了,请王爷歇息吧。”
泓王再次若有似无地点头,口中淡淡道:“听说你不日又要出门去?这回又为了什么事?”
“左不过是那些事。不为皇上,就为太后,宫里的事罢了。”岑殷也淡淡回道。抬起头来,却正撞上父亲一双厉眼。
岑殷没想到父亲的反应竟是这般敏锐,一时惊得有些呆住,赶紧又低下头来。
“皇上和太后,可不是一样。他两人的事,该分开来办才好。”泓王的语气叫人有些摸不出所以然来,好在岑殷是他的长子,别人不知道的,他全明白。
“父亲放心,孩儿总不辱使命就是了。”岑殷身上微微有些出汗。头上也沁出细小的汗珠来,这是他来时没能想到的。
“不辱使命?那是自然。不过也别侮辱了自家门楣,侮辱了你头顶上的那个岑字!”老亲王身体大不如从前,语气也没有多大的力量了,可这短短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岑殷惊心,并五内震荡。
“父亲放心。”面对自己的父亲,岑殷并无多话,父子连心,他知道,只这四个字,就可以安抚父亲了。
泓王这回是真的阖上眼睛了,岑殷退出去时,他已快速地,打起鼾来。
曜灵等到船开,坐了一阵,又听了一会水声,只觉得头重眼涩,困意上来,她竟打了个哈欠。
香玉上来,轻抚她肩膀道:“可是起得太早了,这会子累了吧?来,里头炕上,先小睡一会吧!”
曜灵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初来乍到,这又是人家的船,自己上来就睡,有些说不过去吧?
香玉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抿嘴一笑:“跟我不必客气!我在洪府,太太也不拿我当自己人,如今出来,正和你一样,你我到一处,倒是做个好伴呢!去睡吧,好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里间躺着去,我替你外头看着。”
说着话儿,香玉自己竟也打出个哈欠来,曜灵忍俊不住,两人相视之下,同时笑了出来。
“看来姨娘起得不比我晚,”曜灵眼神精灵一样闪光,狡黠地冲对方笑道:“反正现在水上,一时也无事可做,既有请我的,不知姨娘怎么样呢?”
香玉嘿嘿然,索性道:“怎么样?大家一同睡去呗!你请里头,我一个姨娘,皮糙肉厚的,炕沿上沾沾也就行了。”
于是二人皆合衣而眠,好在此时夏日,天气热得很,倒也不怕着凉,将外间窗格开着透气,里间则关起来。气温适宜,又有潺潺的水声助眠,曜灵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因初次出门,又是这样的境况,兴奋与不安,交织难定。
却不想,她刚刚将头挨上那只崭新的洒线绣绿地五彩仕女绣枕,还没来得及跟身边的三姨娘说上几句话,人便沉入周公之乡。
这一觉黑甜之后,待曜灵再起来时,看看日头,已近了午后。再看身边,香玉倒没见踪影,自己身上却多了一床纱被。
“醒了?”曜灵从炕上起来,外间传来香玉的声音:“我看你睡得香得很,就没叫你。”
曜灵将炕上身上收拾完毕,方才出来,看见香玉一双媚眼冲自己弯曲起来,笑个不停,不觉脸红起来:“也不知怎么了,我竟睡得这样沉?从来没有过的事。一向是身边多只蚊子也不得好睡的。叫姨娘笑话了。”
香玉哟了一声,放下手里正绣了一半的活计,回道:“这可有什么?我又不是那大家的太太,你更不是大家的小姐,在这船上,立起什么规矩来?若说笑话,只怕这一路上,我比你更闹得要多呢!到时候你只管担待我就完了。”
曜灵看出来,这三姨娘是个性情中人,爽朗豁达,倒与洪太太截然相反,也难怪洪冉生得那样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多礼,反凑近香玉身边,细看她刚才丢在桌上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红地折枝玉堂富贵万寿纹的小肚兜,除了原来的花纹之外,上头还另绣了一枘如意,并一个白胖娃娃。如意已经完工,娃娃却才只得一半。
“好精致鲜亮的玩意!这是给七哥儿的吧?!”曜灵将肚兜拈于手中,爱不释手,又赞不绝口。
香玉一愣:“你怎么知道?”
曜灵微笑着抬起头来,将肚兜还到对方手里:“上回花厅里,姨娘不是替七哥求情来着?说是自己走了,求太太多看顾些?”
香玉手有些抖,脸上却又浮出笑来:“怪道说你这丫头伶俐,这也被你看出来?七哥是我年下才生养的,过了冬就一岁了。我赶着这东西出来,好给他周岁时穿。”
曜灵掐指一算,七哥想必不过半岁,怎么香玉忍心丢下他,走这么远一趟?
“香姐姐,”曜灵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到底姐姐回乡有何要事?哥儿又小,姐姐又不放心,倒也丢得下?”
香玉有些尴尬起来,手里拿着针,竟不知该戳去哪里,憋了半天,脸红红地包着一汪眼泪道:“这也是没法子!为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叫我丢下哪一个呢?老家那个,整丢了十年了,眼见她要出嫁,我还不回去看看?没得叫她埋怨我一辈子么?!”
这话是甚有深意的,曜灵一时也只听了个半知半解。这姨娘老家里,还有个孩子不成?
香玉此时却不肯再说了,反问曜灵:“妹妹饿不饿?我才在船头,用小红泥炉炖了些火腿粥,还有我自家糟的糟鱼和糟蛋,再配上些小菜,妹妹要不要用上一碗?”
曜灵听她说完,才觉出确实是腹中空空,唱起空城计来了。
“香姐姐说得这样馋人,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香玉微笑起来,宝贝地将肚兜收进里间自己的小柜子里,然后用个托盘,连端三次,方将饭菜端尽。
曜灵睁大眼睛,望着桌上大小碗碟十几件,忍不住直冲香玉赞道:“姐姐好本事!这才多大的工夫?莫不姐姐学了仙术,从千里江南,运来这些东西的么?”
原来,桌上除了刚才香玉说的那几样,还有几道真正的下饭小菜:脆鳝,酱烧肉骨头,并有两道素菜:素鹅,臭干子。
这几道菜为何能叫曜灵眉开眼笑?原来,她娘亲也喜欢这种口味,尤其一道臭干子,每每娘做出来,爹总要逃得远远,掩住口鼻,还要有意调笑:“臭不可闻!难以下咽!”
第一百十五章 香玉(二)
香玉看见曜灵放着满桌别的菜不吃,先夹了一筷子臭干子,不觉哈哈笑起来,心想只怕你吃下去,就吐还来不及了!
不料过后见曜灵竟吃得津津有味,大感诧异:“这种东西非我家乡人吃不惯的!尹妹妹从没出过京城的人,怎么会喜欢?!”
曜灵不愿回答,却又将话题绕回到这闻着臭,吃起来香的菜肴上:“香姐姐,这干子是你自制造的吧?外头卖的,再不及你十分之一!”
香玉但听之下,得意起来:“原来你不仅会吃,竟也识货的很!实告诉你吧,这卤干子的汁水,是我家传下来的秘方,多少代传下来的,外头的哪及我这甘醇?”
提到这个,香玉的话匣子一下便打开来,只见她滔滔不绝,一股脑儿地将这臭干子的制法,倒了出来。
原来做臭干子的老卤,有用苋菜根的,也有用毛笋片的。香玉却是采取两者所长,各用一半。
把苋菜梗子切成三寸多长。用温水泡起来,泡上十多天,毛笋片也是同泡制,出来的汁子自然众香发越,再将精制白豆干放入,浸泡入味后即刻。
“要吃的时候,放上些冬菇冬菜榨菜上锅大蒸。喜欢的人闻就这味儿就走不动道。譬如我家老爷,每回我一做这个菜,那是再上等的宴席,他也不愿意去了,只要一碗御田粳米白饭,一碟子臭干,依老爷的话说,那比吃什么都有味,过瘾!”
香玉的话,令曜灵连连点头。确实,这东西恶者菜上掩鼻,嗜之者认为上食珍味,那就是见仁见智,所嗜各有不同了。
“太太可就不一样了,”香玉说到这里,眼神便有些黯然下去:“也怪得很,闻见这味就三天吃不下饭,因次吵闹过几回。我就再不敢在府里做了。这些是我偷偷泡好了藏在自己房里,出来后才敢见人呢!原怕你也不喜欢,如今好了,看来咱两人倒甚是对味呢!”
曜灵嘻嘻笑着,早将一小碟子臭干吃了个精空,这时又将眼光投射到脆鳝身上。
“这个也好,上回我地城里有名的江南馆子。玉平台吃过一回,南馔珍味,可算一绝呢!”曜灵说着便眼里放光,早又将筷子伸向那脆扑扑,香喷喷的肉条上去了。这会子她是真有些饿了,才那几块臭干,只将她胃口大大的吊了起来,却是一点不管饱的。
香玉闻言不禁点头道:“真真你是个会吃的!玉平台算是手艺好了,却也比不上我。我们老家那里。最讲究讲究粗鳗细鳝,鳗鱼是越大肉越嫩,鳝鱼却要选手指粗细的,鱼肉才有甘滑细润的滋味。把鳝鱼切成段,洗净后先用老米酒,酱料,并些上好的冰糖末煨个十多分钟。味道都煨进去后,再入油锅大火猛炸,炸出来的脆鳝丝,哎呀!那真是打嘴巴也打不落的!老爷最喜欢用此物来佐酒。可惜京里买不到上好的鳝鱼。太太总说,买就买粗的,恕不知,这东西,粗的就不及细的好了!”
曜灵边听边吃,心想果然这姨娘是与洪太太不合的,看她但说出话来。三二句里,总有个太太不行,太太不依之类的意思在内。
不过香玉给曜灵的印象不坏,看她说话爽朗,人又和气,对自己也算坦然没有欺瞒。回头再想洪太太。只看她于老太后赐匾额前后的两付嘴脸,便可知这是怎样一个势利小人了。
因此曜灵心里倒有些同情香玉,此时见她说得闷闷不乐,知道一向在府里,怕是叫这些事憋坏了,于是有意要替她减压,助她倾诉,因此便多说了一句:“姨娘总是为老爷好,太太想必也是一样心理,为何总说不到一处?”
香玉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愈发地摇头叹息起来:“太太哪里能跟我说到一处?她虽与我老家差得不完,她在苏州,我在无锡,可若论出身,那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太太看不上我,我也没得话说。”
曜灵有些替对方不服,因道:“这话怎么说的?”
香玉低了头,曜灵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出颓然之气来:“太太家是苏州城里的名门望族,富是不必说了,家里还有人领皇粮,祖上更不得了,听说还曾出过状元呢!太太是家里长女,头一回办喜事就是她。听说她进洪家时,嫁妆摆了一条街,看热闹的挤脱了七八十双鞋呢!”
曜灵有些好笑,有些鄙夷,却不开口,只听香玉说。
香玉如竹筒倒豆子,多少年的憋屈心事,此时一述而尽:“洪家本在杭州,为了这门亲事,两地跑了许多趟,现在我还听底下人常说,老爷家是花了大心思,才将太太求来的呢!”
曜灵有些惊讶:“洪家也算杭州城里的大户了,几代皇商,竟还要去求着娶亲?”
香玉撇了撇嘴道:“可不是?就为这个,太太可得意极了。每回与老爷有事起了争执,一定要说的一句话说是:当初是你们洪家求我来的,我可没抢着要进门!老爷一听这话就瘪了,再有理的也歪派不过。”
曜灵笑道:“就算如此,洪老爷可也没少嫁姨娘,不然,好姐姐你是如何入门的呢?”
香玉听说这个,少有的羞涩之情涌上面来,低头红了脸道:“我么,我自然是跟太太比不上。不过当年,若问起无锡船娘香玉,少不得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话一说起来就长了,好在此刻人在水中,有得是时间,除了水声,便只有香玉的声音,萦绕在曜灵耳边,她边听边吃,心想有句老话说得好,别人家的闲话,是最好的下酒下饭菜呢!
原来,香玉自小家里就穷,略长得大些,父母看她模样不俗,便一个好价钱,将她卖给了无锡城里有名的玉妈妈。
玉妈妈是长三堂子妈妈,亦是城中船娘调教高手,她手下的船娘,无一不出色,虽难说是什么国色天香,然顾盼之间婀娜多姿,丰神绝世,还是引得众达官贵人,竞相折腰的。
香玉入了玉妈妈手下之手,改了名字,方叫香玉,她本来长得就好,玉妈妈看出是块好材料,经心雕琢,待到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