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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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娘也不由得笑了,又替他将薄被掀开一些,免得热着了他,出一身的汗,黏黏糊糊的睡不踏实。
桌上搁着邓氏给守中备的两匹绸缎。她一个弟妹不好替大哥做得衣物,便送了整缎。
小环瞧见容娘看着那绸缎发怔,不由埋怨道:“老夫人也真是,邓娘子不好给大郎做针线,难道小娘子又好做了?还未嫁给他呢!家里有针线婆子,偏生要小娘子来做,小娘子哪里有一点闲工夫。”
容娘垂了眼眸,心中苦涩,却只能独品。良久,她轻轻说道:“妹子给哥哥做些针线也没什么,你胡乱想甚么呢,还不去把大哥的衣裳拿过来,趁着靖哥儿睡着了,好做裁剪。”
容娘的裁剪还是张氏所教,不想今日便要为大哥穿针纳线,缝制衣裳。小环点了两只蜡烛,一只在烛台上,一只擎在手中,随着容娘的动作不停移动。
邓氏所送绸缎自然是极好的,剪刀又够锋利,将那缎子绷紧了,剪刀叉开,稍稍用力,绸缎迎刃而开,截面光滑,未有一丝疙瘩。容娘虽然手生,但好在她做事沉着,又极专心,片刻便已裁好。
小环见夜已深,便要劝容娘睡去。不料容娘稍稍归置衣料,又从针线框中取出针线,竟似要连夜做好的模样。小环吃了一吓,忙劝道:“小娘子。明日还需早起,不如待夫人寿辰过后再做,左右大郎已有新衣。”
容娘却是不理,径自穿好针,就了烛光,一针一针开始缝制。
小环此时方觉着有些不对,她细细的打量了容娘神色,虽面上瞧不出甚么,但她与容娘相处日久,便是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也瞒不过她。显然。容娘不开心!也只有在不开心的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做事。她那般的专注,那般的入神,便似要将所有悲伤哀愁,都重重的缝进密密叠叠的经纬之中。
屋内靖哥儿的呼吸均匀平稳。烛火闪烁,将容娘的身形拉成巨大的影子。
小环端着烛台,熬到一半时,两眼艰涩,不能张开。容娘便让她放下烛台,回房睡觉。小环哪里肯,只将烛台搁下,自己却趴在桌上,昏昏入睡。
容娘静静的做了一会儿。屋内太过寂静,她的心中又太过烦躁,渐渐的便无法沉下心来。她怔怔的瞧了一回两只烛火,那烛火明亮,焰心赤红炙热。便如两只滚烫的眼睛,那眼中深藏的痛苦在燃烧,烧得她的心也跟着痛起来了。
六郎!
原以为远离了,便可以慢慢割断一切;原以为答应嫁人了,便可以约束住自己的心。可是,为何屋中恁多的人,她总能见到六郎幽深的眼睛,深不见底,深得让她心悸,害怕。
不,不能!
若如此,反不如离开;既然已决定,便不能叫自己的软弱反复害了别人。命运已定,六郎,何苦!
容娘手上的针深深的扎进了食指,她缓缓的抽了出来,洁白的食指指腹上,冒出了一滴硕大的血滴。容娘吮了,又剪了烛台,连夜将大郎的袍子缝好。
次日,徐府热闹非凡。
虽无甚亲戚在这清平,但姻亲张教授一家早早的就来了,寿面寿桃几色绸缎,礼非厚但情意深。进之一家连晨饭都是在这府里,又有周老夫人并孙儿周淮安来到,庄上人听闻主家寿辰,也拖两位庄头带来了寿礼,都是些庄上所产,十分朴素。老夫人与夫人却喜,忙叫厨房里收拾了,午饭便请亲友尝鲜。
一屋子人,正是欢笑满堂的时刻,守门的婆子来说,临安的孙女婿一家来了。众人不由大喜,知道是高明达带瑾娘回来,连老夫人都情不自禁的迎出门来。
来者却是高大郎与高九郎,后面跟着的是瑾娘,和他们的长子,一脸稚气的鼎哥儿。
瑾娘自出嫁,鲜少归家,如今回来,脸色极好,光彩夺目,比在娘家时气质更显落落大方。老夫人见了十分欢喜,知道她在高家过的不错。
这边厢妇人厮见,那边郎君们自在一处说话,往日安静的徐府此刻充满着团聚的喜悦,其乐融融。
容娘去厨房交代出来,六月的天,又当正午,骄阳似火,赫赫炎炎。容娘觉着背心湿透,便欲回房换过衣裳。
今日因有外男,故此郎君们都是在外厅,女眷们都在老夫人的堂屋之中。容娘沿着游廊,过穿堂,因看见靖哥儿与瑾娘的鼎哥儿在桑树下淘气,也无婢女在一旁看着,容娘便要小环去带他们回房。日头太过耀眼,容娘专挑了游廊的阴处行走。不料刚过穿堂,那雕花的门叶后便拐出一个人来,容长脸,鱼泡眼,狎笑,周淮南是也。
各位看官定要质疑,如何这个死人吃了那样大亏,腿脚险些残疾,还敢再来惹祸?
嘿嘿,你错了,看官。周淮南倒并非特特的来寻容娘,不过是府中有个婢女,素与他有些瓜葛,趁此机会,再叙前缘罢了。他们也思想着后院安静,今日阖府皆在老夫人院子里,不过午想来是不会回院子的。不想才刚有了些意思,身子烫起来了,呼吸短促了,偏偏听到脚步声。那婢女吓得提了裙子往后罩房跑去了,周淮南从雕花窗格子里瞧见是容娘,稍稍收拾,便迎了出来。
“表妹有礼了。”周淮南作了一揖,眉眼照旧轻浮的瞄了瞄容娘。这是他的习性,绝非一顿板子可改。这一瞄之下,他的魂魄又丧了一回。
据上回他见到容娘,约有一年多的时光了。一年多的时光,足够一个青涩的小娘子长成妩媚鲜艳的青年女郎。何况容娘际遇坎坷,成就了她一番非比寻常的别样气质,于那眉眼之间,却越发显得桃羞李让,娇艳动人,尤其那腰肢袅袅,柔软如云。
容娘厌弃的扭转脸,便欲转身离去。不料周淮南身子才刚热起来,*未解,又碰见心仪甚久的佳人,此时便是连容娘那嫌弃的一眼,他也觉得流光溢彩,惹人心动。他将那棍棒之痛早已忘诸脑后,左右附近无人,便双手拖拽了容娘往后院而去。口中尚且不干不净戏弄道:“表妹何必羞涩,你连张家那个独腿尚且可跟,表哥好歹全须全尾,如何不可从?”
他言语荡漾,手下柔腻,心中早已痒痒不可耐。容娘大惊,连踢带搡,却不及一个成年郎君的力气。周淮南得意的将双手围拢,他的鼻翼底下是容娘沁人的体香,诱得他魂飞魄散,只欲快些得偿心愿,死而无憾。
容娘大怒,却被那厮圈在怀中,不好动弹。若是呼唤,定要惹来许多观望之人,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容娘闻到周淮南那粗喘的气息,心中作呕,不及细想,手已握拳,朝周淮南软鼻揍去。
一揍之下,周淮南那两孔鼻洞之中流出两道甚粗的血流,周淮南大痛,捂鼻欲呼,却不敢出声。他将头一仰,抹了一把鼻血,狞笑道:“表妹甚烈,我喜欢。”
言罢,色心不死,竟然欲卷土重来!
容娘本已跑出数步,此时却停住脚步,两眼微眯,冷笑一声。周淮南心觉怪异,脚步一顿,后颈被人一个手刀砍中,顿时天昏地暗,委顿在地。
“他可曾伤你?”
守中问道,他眼神冰冷,浑身煞气。
容娘摇了摇头,手砸过去,倒是有些钝痛,她摸了摸手。守中看见,过来抬起她的手一抹,将那丝血迹抹去,并无伤口,想来是周淮南的。
容娘不自在的将手缩回,心中跳得厉害,脸便似这正午的地面一般滚烫。
守中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回房,我来处理。”
穿堂那头,靖哥儿不解的仰头看他的六叔,不解他为何如此不高兴,手也在颤,冰凉冰凉的。
☆、第一百一十章 纷乱
容娘回到房中,小环急急的赶了回来。她双目噙泪,将容娘左左右右查了个遍,一颗悬吊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容娘任由她施为,这种关切使她的心里暖洋洋的,无比的舒适。
“你如何知晓了?”容娘软软的靠在小环的肩上,闭了眼睛,身上因紧张而生的痛楚正在慢慢散去,她的神思渐渐清晰。
小环抱紧她,身子兀自颤抖。
“我原不知道,六郎叫我快快回来,才刚又碰到大郎提了那畜生。小娘子,你恁地命苦!”小环悲悲切切的抽泣起来。
容娘心中一沉,搂了小环的腰,越发将脸埋进小环的脖颈里,幽幽道:“傻子,我回回都有人救,怎是命苦?”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小环越发不能自已,肩膀耸动,伤心大恸。
容娘反打起精神劝慰小环,到底今日是徐夫人寿辰,小环知道不好让人知晓,自己抹了一把脸,又替容娘梳妆,换了衣裳,方才出来见客。
瑾娘寻了机会将容娘拉至一边,要与她说话。容娘也很欢喜,在这家里,姐妹中只有玉娘和瑾娘是她亲近的,玉娘又不懂事,倒是瑾娘还能说些闺中私话。
瑾娘挽了容娘手臂,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容娘,方抿嘴笑道:“容娘越发出色了,眼看要及笄了,家里可相中了哪位郎君?”
容娘不羞不恼,只轻轻的锤了瑾娘胳膊,笑道:“果然阿姐做了娘,便大大不同了。上回归家时,说到姐夫,可还有些害臊呢。”
瑾娘捂嘴一笑,杏核似的眼睛澄亮清澈,高明达将她护得很好,无需操心甚么,她的神色竟仍如小娘子般天真。
“听说九郎来求过亲了。你可知晓?他那人心机深重,你须得小心些。”
容娘诧异的看了看瑾娘,瑾娘却十分认真的模样。
“你不信?郎君也不怎的与我说,都是族中那些妇人们每每说起,说是九郎好些事情不与旁人交待,每每利用关系,另辟了自己的生意路子。族中人不高兴,要他自谋出路呢。”
容娘想了想,索性直言道:“九郎行事精细,又善筹划。决策时果断能干。如此人才自然想有一番成就。姐夫是个大度的人。若能扶持九郎,他日九郎有所成就,于高家有利无弊。”
容娘也不隐瞒,将自己借与高九郎钱财之事说与瑾娘听了。瑾娘便有些不高兴。说容娘自家姐妹,反帮着别人。然瑾娘是一等没有心机的人,埋怨了一句,便又来取笑容娘:“你是否看中那高九郎了?也难怪,九郎俊俏,你又夸得他这样好,自然是有些心思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揉弄一番,姐妹之间毫无嫌隙,玩闹得甚是畅快。
夜间独处时。瑾娘将容娘的话学给高大郎听,高大郎听了默默不语。次日,他便寻了九郎,两人关在屋子里一番长谈,至晚方归。不过月余。九郎将高家之事一一交代清楚,竟然真个独立从商,不与高家一族的生意有任何牵扯。
高九郎心愿达成,自然无比畅意。刘虞城忠心耿耿,跟随左右。
“九郎,此时可去徐府提亲了,虞城眼拙,不曾看出容娘子实是九郎的知心人。如今得知,九郎不可错过,待徐家大郎回来,九郎便去提亲,早些将容娘子娶过门方好。”
九郎却收了笑意,往事历历,容娘那张脸在眼前浮现,脆弱的,生气的,坚强的,执拗的……,样样生动,便如站在眼前一般。
哪家的小娘子有如此心思?当日徐府遭难之时,那个苍白的小娘子,一脸决绝,要进府去。自己只当此人矫情,无甚头脑,一味冲动。然而不想这么个人,竟然被她混进了府去。
隐约知晓她遭际坎坷,然而她却如那腊月的梅花,于皑皑白雪中开出鲜艳的花朵来。生意场上的心思原不稀奇,然她那旺盛的生命力,那绝不屈服的性子,那苦难之中绽放的光芒,是那般耀眼!
那回去借钱时,原没有几分把握。故此将话说得通透,不料她也不问,便叫人送了钱来。
那一刻,自己的心是动了的。
高九郎苦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这日晚饭过后,客人尽数散去,独留徐府一家人聚在老夫人处,说些家常,道些琐事。
靖哥儿今日太过兴奋,堪堪用了晚饭,便有些昏昏欲睡。徐夫人心疼孙儿,便欲抱他。
守中体谅娘亲身子弱,便对容娘道:“你带靖哥儿回去歇息。”
容娘忙抱了靖哥儿,与两位夫人行礼告退。
此话说的平常,容娘也早已习惯大哥的命令,独独一旁的六郎听在耳里,痛在心中。这样的言语行为,心领神会间,便如,——夫妻一般,怎不叫他肝肠寸断!
老夫人瞧着容娘走远,便笑着与徐夫人道:“你今日可曾与张夫人提起?靖哥儿倒有人照顾,只是苦了大郎,无人打理,早些将事情定了也好。”
六郎的眼睛一跳,心中如刀割一般钝痛。一旁的邓氏用眼尾瞥了瞥他,暗自伤神。
大郎却道:“不必劳烦娘,再过些日子,我亲与岳父去说。”
此话一出,两位夫人不由笑了。
徐夫人取笑他道:“大郎,你如何去说得?我今日便与张夫人略提了提,她听到是容娘,倒也未说什么,只是难免伤感是了。”
老夫人隐了笑意,暗暗叹了一口气,嘱咐大郎道:“你须得好生孝敬岳父岳母,左右容娘无父无母,便是替月娘去那边尽尽孝也没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