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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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斤瞧了一时,不见他家有人出入,心中倒也没先前那般着急了。他沿着围墙走了一遭,原欲寻了着力处,翻墙去寻。不想一有动作,里头便有狗儿狂吠,倒将八斤从墙头惊了下来。
八斤贴着围墙,不敢乱动,生怕惹那婆子生疑。眼下唯一出路,便是等那婆子出门,才好进门一探究竟。
八斤寻了拐角偏僻处,将身子窝了,心中上上下下,一想他老娘,痨病在身,不知有无人怜惜,给两口饭吃;二思容娘子,重病在身,不知这老婆子掳了来作甚,可曾受苦受难?想到此处,他呸了自己一口,那容娘子人事不知,想来歹人也不至此时去虐她?
诶,他长叹一气,直叹容娘的多灾多难!不若自己,好歹还有个家呢。
八斤胡乱想了一通,到底疲倦,两手叉了,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许是夜深露重,又许是听到隔壁那扇破门动静,在这夜半无人的巷弄中格外响亮,八斤身子一弹,猛然惊醒。他蹑手蹑脚摸到那处大门,往里面觑去。
里头有人点亮了一星灯火,正是那老婆子房中。两个身影映在窗户上头,一高一矮。那矮子明显的是那婆子,高的却是个年轻汉子,许是他儿,半夜归了家。那两人说话的声音甚小,八斤竖起耳朵,也捉不到只言片语。
然过得一时,那婆子拔高了声音劝道:“我儿,你莫急哩!她刚好些,莫弄坏了身子,日后不好生养!待娘再养她些日子,她弟弟也该走了,就看个日子与你两个成亲!”
八斤一听,又惊又怒,不由手脚并用,朝那大门连踢带拍,嘴里嚷道:“老虔婆,老不死的,快还我阿姐来!”
第七十五章 黑窝
八斤那尖尖的声音划破夜空,唤醒城中几处灯火。
那两人的言语声顿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婆子醒过神来,顺手抄了家伙,骂骂咧咧的往大门处来。
“小贼,你胡乱嚷嚷些甚,我原说了,我家没有什么小娘子,你再乱嚷,我撕烂你的嘴!快滚!”老婆子将手中棍子虚虚一晃,意欲吓退八斤。
八斤在里弄中与婆子们交道打得多,却不怕这些招数。
八斤着意扯了嗓子大喊:“老虔婆,老拐子,快还我阿姐来,不然我去报官,叫你坐牢子,吃板子,叫你儿生个孙子没屁眼!”他边喊,边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他那话喊得绝,连里头想趁机沾点便宜的那位听了,也止了色心,气冲冲的出来了。
“毛贼,你等着,看大爷怎生收拾你!”
那汉子顺了他娘手中棍子,将婆子往旁一拉,扯了门栓,呼呼的将棍子往八斤身上招呼。他家恶狗原在一旁乱吠,也叫那婆子使唤这往八斤扑来。
八斤吃了几棍子,便叫那恶狗扑倒在地,只能左右打滚,躲避那汉子的棍棒和恶狗的尖牙利爪。
“贼汉子,老虔婆,今日要么打死我,要么还我阿姐来,不然我定叫得人尽皆知,你家原是个贼窝,专做拐卖人口的勾当,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缠死你两个下十八层地狱!”
八斤声嘶力竭,身上被汉子打的生疼,腿上也被恶狗咬了几口,绝望之际,他心中越发激愤,只捡了最恶毒的话语来骂!
那婆子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心道这事若是传出来,惹来官司,自己却是吃不了兜着走,连带儿子也要吃亏。她早早死了男人,一生偏激,行事狠辣。如今八斤将事闹得大,她心中一想,便对她儿道:“儿,趁着如今无人来,想法子叫他不得言语,扔出去罢了,免得惹祸端。”
她儿子领会,下手越发毒辣。八斤只觉身上火辣辣的疼,头上也挨了许多下狠的,叫那汉子打得昏昏沉沉,渐渐的无力抵抗,只用手护了头,将身子团成一团。他心里迷迷糊糊的想,娘诶,儿的命今日丧在这贼人手里了。
那婆子眼看着自己儿子下了杀手,附近邻居并无动静,心中正得意,思想自己一向厉害,竟无人敢惹。她的眼角忽地撇到红光,心中讶道,家中烛火如何这般旺了?她眼皮一跳,猛地转身,瞧见自家正房内起了熊熊大火,将屋子照的通亮。
“儿啊,起火了,快些救火哩!”那婆子一声惨叫,一颠一颠的去寻家伙取水灭火。那汉子瞧见,踢了八斤一脚,骂了一声,也忙忙的去救火了。那狗哼哼的,倒也跟着去了。
八斤恍恍惚惚听见,心中大快,直道原来真有因果报应呢!他偏头一看,眼前出现一幅白绫裙子。那人正蹲下身来,便是逆着火光,八斤也看得明白,正是容娘!
那婆子与她儿子两个,忙乎了半夜,方才将火扑灭。婆子兀自骂骂咧咧道:“都是些没良心的,我家起了恁样大火,竟无一人来救火!”
那汉子瞧了一眼院中狼狈,忽地问道:“那小娘子呢?”
那婆子一愣,问道:“那小王八呢?”
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各各去寻人,却是不见踪影。此时,老婆子方才醒悟道,定是那小娘子醒来,放了火,引开她两个,救了那小儿去了。
那汉子到手的美人丢了,不由气急,便埋怨他娘不让他如意。
那婆子却道:“儿,快些去追,那小娘子重病,腿脚无力;那小儿被你打的重,也无甚力气。你脚程快,定能追的上!”
那汉子一听,是这个道理,抬脚便往外追去了。
不想容娘两个,并未走远,正躲在对面院中呢!
对门那位大嫂到底不忍,趁那婆子两人忙于救火之际,将跌跌撞撞的容娘两人拉进自家院子,闭紧门户,只装不知对面事情。
容娘与八斤两个,一个病重,一个伤重,窝在大嫂家的柴房,听着对面动静,互相瞧着对方,咧嘴一笑,渐渐心满意足的入了睡。
次日醒来,已是大亮,柴房中有浓浓的粥香味道。
大嫂喂了他俩米粥,告诉他们,对门那恶婆子与汉子仍在追寻,只叫他两个在此藏着,过几日,身子好些再出门。容娘与八斤万分感激,不迭道谢。
容娘睡饱了,精神也好些,便将自己醒来所知告知八斤。俩人将前后事情一比对,方知首尾。
想来定是那婆子见容娘落单,又不省人事,便欲赚了去做儿妇。她将容娘弄了回家,又是刮痧又是喂药,一心想要将容娘调理好,送个好人给儿子。不想八斤寻来,夜半闹事,声响闹得甚大。容娘渐渐醒转,明白事情之后,便点着了她屋子里的蚊帐,借机与八斤逃出。
许是那婆子刮痧喂药有些用处,容娘眼见得一日日的好转,八斤皮糙肉厚,倒好得更快。过得六七日,两人拍拍身上草屑尘土,互相开颜一笑,辞了大嫂,齐齐往清平县方向而去。
这一路甚长。
他们自衢州府的江山,经衢州、龙游,入婺州,走兰溪,再上行至严州的建德,过桐庐,入临安府,抵富阳。
八斤说:“阿姐,我们要回家了。”两人沿途相伴,便做了姐弟相称。
容娘笑了,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年,春日草长莺飞在惶惶中错过,夏日骄阳似火在车厢中蒸烤,色彩斑斓的秋日他们在田野中寻食。如今已是入冬,若按他们现在的脚程,不出半月,便可到达清平。
两人心情畅快,途中讨食的艰辛、旁人的白眼辱骂、恶狗的追赶、吃错野果腹中绞痛的绝望、夜宿野外的担惊受怕等等,皆因故乡的临近一扫而空。
要回家了!容娘将一腔心事放下,只想回家之后,一切可知真伪,如今,却是不宜思想太远!遭逢苦难种种,容娘浑身力气,只觉自己可以应付一切变故,只要六郎心意依旧,便无甚可怕!
八斤决定,在富阳县好生寻个地方,歇上一晚,明日清晨再上路。
两人分头行动,各去讨食。
这乞儿也不好当哩!
若是两人一处去讨,纵是愿意施舍些的,也不免心中嘀咕,将一份舍粮略添些些,再分给两人。
若是一人去讨,那善人许是十分怜惜,竟是大方许多。两人讨了这一路,已是十分熟稔,每每分头讨食,再聚头共食。不论多寡,均分而食之。
容娘讨了一碗稀粥,十分高兴,今日这粥竟是十分浓稠哩!也不知八斤讨了些甚,他嘴巴甜,又会做可怜样子,每每比她讨得要多。
容娘坐在约好的屋檐下静静的等待,初冬的日头,晒在身上,真是无比的暖和,竟有些想睡呢!
容娘眯了眼睛,不由想到乳娘。不知这大半年她怎生过去的,是否日日哭的眼睛红肿,待回去,她定会大吃一惊,定会搂着自己,痛哭一场。到时,我定要说,乳娘,我饿了,要吃酱烧肘子,清炖鱼汤,要吃扁食,吃桂花糕……。
六郎会笑话呢!
想到六郎,容娘轻轻的咬了咬唇,笑了。
八斤怎的许久未来?
容娘瞧了瞧空荡荡的小巷,一只小猫沿着墙角慢腾腾的溜过去,那双琉璃般的蓝色瞳孔瞥了瞥容娘,神秘莫测。容娘的心中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容娘不敢乱动,她在巷子里等了许久,方断定八斤出了事。
他出了何事?被人打了?被人拘了?不,不会,八斤如此机灵,鼻子好用得很,有一丝危险,他都能闻得出来。他的心中不知藏了多少计较,层出不穷,应付一般人足够。
莫非?是张炳才!
这一路行来,两人并无见到张炳才的一丝踪迹,正高兴摆脱了那厮,痛快的很。莫非,他专守在这富阳,等着两人一头撞进来?富阳是回清平的必经之路,他若如此,岂不正好将两人一瓮捉了?
容娘心惊胆战,她将粥几口喝了,散了头发,污了脸面,沿着富阳的大街小巷遍寻八斤。
夕阳西下,一抹余晖斜斜的洒在鱼鳞般的瓦片上,屋檐下却是一片晦暗。
身边行人脚步匆匆,归家心切。
一匹消瘦的驴子,踏着疲惫的步子缓缓前行,赶车的老汉也不急,懒懒喝得一声,也就随它去了。
你们都有家可回,可是八斤,八斤,你在哪里?
容娘的心里空了一个洞,一个巨大的,无法填满的洞。这里一屋一舍,一草一木,街上的店铺,路上的行人,尽皆陌生。
八斤,能往何处去?
张炳才,你怎么不来捉我?
暮色渐浓,容娘那消瘦孤寂的背影,在街头显得尤为可怜。
身后,一个高大的青衣郎君打量许久,终于唤道:“容娘,你往何处去?”
容娘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那个人,一身青衣,似乎融化在这暗沉的暮色中。然他眼神深邃,沉如深潭;鼻梁高挺,若刀削斧砍;其势如山岳,屹立不群。
容娘茫然的看着他,渐渐的,眼中升起点点星波,水光隐现,她吸了一下鼻子,哑声道:“大哥,你快去救八斤!”
第七十六章 饶恕
来人正是大郎徐守中。
他点了点头,道声:“跟我来。”转身便走。
徐守中在前头大步流星,他肩阔腿长,脚步沉稳坚定,行动间目标明确,无端的让人安稳信赖。
容娘小跑着方能跟上,然她心中欢喜非常,大哥来了,家中定然无事,八斤也定能寻着。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啊!
徐守中带容娘来到一个客栈,一个青年迎出门来,瞥了一眼容娘,朝守中咧嘴一笑,道:“将军追踪的本事不过如此,这小小富阳城,也费了一个时辰。”
这话不恭不敬,徐守中却并不理会,只瞧了他一眼,便自跨入。那青年嘻嘻笑着,随后走进。独留容娘在后,容娘从未见过人如此相处,忐忑着跟进。
那小二笑脸迎客,忽地见到后头跟进一个邋遢的乞儿,眉毛一竖,喝道:“你这乞儿,好生痴傻,此处是你能进来的么?去,去,外边自去寻墙角呆着,莫来脏了咱家的地面。”
容娘一愣,到底是小娘子家,要脸面的紧,不由微微低了头。
徐守中回头,看了一眼容娘,道:“她是我妹子。”
小二惊诧不已,勉强将嫌弃的神情换了,低头哈腰道:“是,是小的眼拙,这就去给小娘子安排屋子。”
容娘进得屋子,不由长舒一口气。数月逃亡,已是许久未曾进屋子了呢,真好!
店家娘子送来了一套衣裙,又叫人打了热水,安排妥当,便退出去了。
容娘大喜,费了大劲搓掉身上泥污,又换过一桶水,方收拾干净。她想了想,将发草草绾了,仍用木棍簪了发,便出来见大郎。
大郎徐守中与那青年正在堂中说话,见她过来,两人齐齐将言语停了。
那青年眼中亮了一亮,心道,这才有些样子,不然我当将军的妹子是个母夜叉呢!
容娘福了一福,待要问八斤之事,徐守中却敲了敲桌子一方,示意容娘坐下。
容娘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坐了。
“小娘子不必着急,我与小郡王打赌,两个时辰定有收获。如今你已寻着,他定不会空手回来。”
那青年笑嘻嘻的朝容娘道。
容娘不由大喜,垂首谢过。待她抬起头来一打量,方才发现青年竟然只有——一只手!另一只衣袖空荡荡的,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