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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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出身好,教养亦好,识文断字,家中诸事,竟由她这个二媳管了。不想这些日子传出,温娘子不过是奴婢之后,蔡家正因此事闹着家祸呢。
“听说,那温娘子甚是厉害,小小年纪,便跟着出海了呢!天爷,那海上大船,据说颠簸得厉害,便是壮年汉子,平常亦吃不得那苦!她一个小娘子,也不晓得如何熬过去!便是那每月的小日子,不干不净的,在船上可如何是好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伤逝
朝堂上,捷报频传。
先是荆湖路历经三年之久的叛乱终于得以平叛,顽匪尽诛。
再是小郡王福建路顺利平了盐场暴乱,斩了几个擅自征税的不良官吏,释放盲从良民,些许余匪,不足挂齿。
便是淮南两路,金人亦被守军挡住,暂时无碍。
一时朝堂上喜气洋洋,君臣俱欢。
官家抚了抚手,又是笑又是叹,道:“唉,三郎啊,三郎!”
东楼这些年虽未被委以重任,左征右讨,皆是平定小股匪乱。然事小,他倒收了性子,安抚追剿,严肃军纪,做得可圈可点。可惜……,可惜了啊!
重情之人,情便是最大的弱处。
他不欲争,可少了许多戏看呢。
官家随意接过兵部呈上来的请功表,扫了一眼。众多大将之后,他忽地瞄到一个名字,遂问:“此招讨副使徐守中,立的甚功,为何区区招讨副使,在请功表上能位列诸大将军之后?”
张都督上前一步,禀道:“徐副招讨使胆略过人,当值战事胶着之时,自荐潜伏入敌营,以为内应。招抚匪军关隘处之水寨上下三百余人,戗匪首,开寨门。此回大胜,徐副招讨使功不可没。”
官家闻听,大喜,直道今又得虎将一员。
张都督垂首,颇为尴尬。
左右仆射互扫了一眼对方,神态各异。
左仆射欲言,右仆射赶上前一步,道:“禀官家,此徐副招讨使即绍兴三年被贬之左武大夫,合肥防御使。当年徐副招讨使年轻气盛。不知体恤朝廷之安养生息政策,擅自出兵,险些坏了官家大事。故此被贬为庶民。不想他年岁渐长,一副忠肝义胆不变,甘从校尉之职,累积微功,上至招讨副使。及至此役。又立大功。实乃忠心报国者也!”
左仆射挑眉一笑:“右相可谓举贤不避亲啊!”
官家甚奇,问之。
右仆射毕恭毕敬,将徐守中之过往一一道来。自然,与他家的姻亲关系,亦详细交代清楚。
官家轻叩龙案,颔首道:“徐节度使一门,果忠良也!文武之道,皆有良臣。——前回替三郎挡了刀箭的徐守平,可与徐家有甚干系?”
右仆射闻听。垂泪道:“是徐副招讨使之胞弟!”
官家黯然,遂另兵部速递请功书,追封徐守平为内殿承制。徐守中忠心可表,转三官,升至武功郎。另有赏赐若干,均例惯行。
其余将士按立功大小。逐一封赏。
上下百官行礼,高呼圣恩浩荡。
若依娘子来说,诸位看官。圣恩果然浩荡,最会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把戏了。本朝尤其如此,火候尚把握不当,兔子还没死呢,急巴巴的就杀狗了。后来的岳大元帅冤死狱中,皆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是佞臣所为吗,不是吗,是吗?
嗟,一百多年后。崖山海战,浮尸十万。全了忠义,亡了国。忠臣佞臣。天子百姓,皆灰飞烟灭。
这天下,很公平。
说开了,回来,回到清平。
近两月不曾下雨,赤日炎炎,焦金流石。院子里的甬路两侧,走过去,裙裾带起一片尘土。洒扫的婢女用手浇了水在廊上,扫帚轻轻地拖过,恐灰尘扬起,污了家什。
临安的消息并未能给徐府带来些许喜意。老夫人领了众人,在徐家祖宗面前慎重告了,已表徐家后代,忠义承继。
之后,高九郎再次踏上清平地界,拜了两位夫人,言及过往,悔意甚浓。归还借款,另附上地契一张,乃回头沟后二三十里林地,尽归徐府所有。
徐夫人叫人收了借款,地契则坚辞不受。
高九郎无奈,经二郎引路,往七郎坟前祭拜。
往昔故友,言辞切切,犹如在耳。如今一掊土,掩风流,生死殊途两茫茫。
高九郎眼睛微红,斟了七郎最爱的丰乐楼眉寿,一杯洒在坟头上,一杯祭在墓碑前,一杯浇在心上头。
七郎之真挚,远非己能所及。热血铮骨面前,俗人愈俗,如尘如埃。
权也,利也,皆归虚无。百年过去,青山犹翠,大河长流。
高九郎朝七郎深深一揖,继而言辞恳切地将地契交予二郎。二郎憨厚,不知托辞,怔怔地看着九郎离去。
八斤归来,道临安米价愈贵,若囤粮,可获巨利。
容娘已不掌家,二郎未有主张,偷偷地遣了元娘过来问容娘。
容娘答曰:“天大旱,料今岁收成不佳,庄上或需减租,不然佃农无以为继。若店铺无法经营,可与四叔商议,关了铺子,暂回清平。”
果然,未过几日,宋管事回禀,街上流民日增。有传言道,临县地势高些的庄子,田地开叉,禾苗枯黄,已无盼头。佃农纷纷离家弃户,宁乞讨为生,也不愿守着旱田,为赋税田租发愁。
地势低些的庄子,庄稼长势亦不好。已有佃农聚集成众,要求主家减租。听闻临县一个李姓的大户,答得不好,竟被佃农一刀刺死!
一时清平大户,惶惶不可度日。
二郎亦然,元娘不以为然,说自家庄上待农户甚厚,想来不至如此。况两个庄子,佃户收入较他人丰厚。若不然,减一两成租罢了。
容娘日日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有时眼睛花了,便略躺一躺,想些心事。
小环日日带了孩儿来作陪,孩儿娇憨,给沉闷的屋子里带来几丝生机。但容娘也只微微一笑,那笑,浮在面上,反显忧伤。
小环暗地里抹了眼泪,想着卫大娘或能劝慰一二,每每去请卫大娘过来。
不料卫大娘却似失了魂魄一般,面如白纸,做事丢三落四。应答迟钝。听到容娘境况,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些许变化!
宋婆子悄悄与小环说,卫大娘这些日子常常出去,也不晓得做甚么。回来了,面相惨淡,吓煞人呢!
小环不得其解,更不欲让容娘操心。便忍了疑心,只在容娘身旁说些闲话。
这些日子,除了许三娘,元娘与玉娘亦时时过来。坐一会儿,说会儿话,宽慰几句。连娥娘也晓得抽了空,陪伴了几个下午。府中各色人等,虽惧老夫人之威,送茶送水。从不怠慢。
这日舒娘好些,懵懂意识到容娘的遭际,便在两位夫人那里为容娘说了好些话。恰元娘玉娘亦在,几人同为容娘求情。两位夫人宽慰了一番,几个娘子同至容娘这边,妯娌姑嫂叙话。
屋里一时热闹。容娘脸上忧色略散,微笑着看元娘与小环的孩儿玩耍。
元娘正笑着说道:“你不晓得,吉哥儿顽皮。他阿爷逗他,竟将他阿爷的胡须扯了一把,叫阿爷心痛得甚么似的!”
进之最重面相,每日出门,必须费好些功夫修缮,妆扮得如青年才俊一般。他那胡须,可是宝贝哩!
玉娘听到此处,先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但凡孩童所为,大人便十分稀罕,以为稚气天真。
恰小环孩儿在窗前的榻上玩耍。此时却坐那那处,瞪着眼睛,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小环一瞥,吓得扑上去一把抱起,嘴里骂道:“哎呦,你这个猢狲哎,怎敢在郎君屋里撒欢!”
几人正自纳闷,却见那孩儿屁股底下一滩软黄金,被压的一塌糊涂,原来竟是在拉粪!
众人捂嘴大笑。春雨忙将那席子一把巻了,欲抱往外头叫婆子去收拾。
门外却撞进来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朝容娘道:“娘子,不得了了,卫大娘,卫大娘……去了!”
容娘一时听不明白,直愣愣地看着她,轻轻问道:“谁去了?”
元娘几个见状不妙,忙叫那婆子说清楚。
“是卫大娘,卫大娘去了。她……,她上吊了!”
容娘身子一软,往后便倒。
小环听到先前,早扔了孩儿,将容娘接住。
“娘子!”
“容娘!”
几人喊的喊,又掐人中,好不容易将容娘喊转过来。
容娘眼神发直,却晓得推了众人,站起便往外头走去。
舒娘与元娘不让她走动,小环却晓得她,哭道:“让娘子去吧,不去,她不会甘心的。”
元娘大概晓得容娘与卫大娘情义,无法,只得嘱咐春雨与小环好生照顾,自己却同舒娘与玉娘去两位夫人处讨主意。
卫大娘已被放了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一张席子上。青布衣裳,浆洗得干净。一头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犹插了容娘给她的银钗;脚上,是她自己做的新鞋。
她的面色灰白,神态却安详。似乎前些日子的痛苦,皆留在了这人世。她却已往生,与故人相聚。
容娘一路趔趔趄趄而来,眼睛里只是干涩,似乎泪已流尽。小环见了,暗暗心惊。
容娘跪在卫大娘身侧,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冰的,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容娘身子渐渐的软下来,渐渐的趴伏下去。小环与春雨不知何意,两人面面相觑,却见她竟然趴伏在卫大娘的怀里,蜷了身子,抱住卫大娘,喃喃道:“乳娘,你不要我了么?”
容娘消瘦的脸上现出绝望来,眼角晶光闪亮,泪水如雨,无声的流。
宋婆子在外头看见,吓得连连喊道:“使不得哩,使不得哩,死人晦气,还不将娘子拉开!”
小环与春雨去拉,又怎能拉得开。
容娘死死地抱着卫大娘,泪水滂沱,眼睛却始终瞪的老大。
小环心疼她,流泪劝道:“娘子,让卫大娘安心去吧。她只惦记你,你如此,卫大娘怎得放心?”
容娘闭了眼睛,哑声道:“去,去喊曼娘,——温娘子来。”
☆、一百五十七章 真假容娘
一边是梨花带雨、轻轻抽泣的美人,一边是伤心欲绝、痛哭不止的容娘。
谁才是真正的容娘?
照此模样,容娘子反倒像是卫大娘的女儿。美人虽伤,到底不似骨肉之痛。
两位夫人惊疑地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饶是老夫人如此阅历,亦不能判定谁真谁假?
大户人家,乳母常陪伴在侧,若是小娘子重情,待之如亲母也是有的。何况容娘与卫大娘一路艰辛,全凭卫大娘照顾?但面前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娘子……?
两人容貌迥异,美人丹凤眼,脸尖俏;容娘杏眼,脸显圆润。
徐夫人左右打量,昔日见过的不过是嗷嗷待哺的娃儿。况时日长久,连温夫人的脸都有些记不清了,又怎能分辨得出此二人真伪?
美人执帕子轻轻试了一回泪水,眼皮稍肿,别具风情。她的声音轻颤,无比委屈地对容娘道:“曼娘,你怎能如此待我……?”
因了伤心,最后的“我”字拖得无比的柔弱缠绵,叫人顿生怜惜。
容娘靠在小环身上,脸上涕泗流涟,小环不停的帮她擦拭。她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闭眼,闭嘴。
两位夫人心道:莫非容娘真是假的?
美人娇躯晃了晃,往昔伤痛涨满心间,似是不堪重负的模样。不待老夫人询问,美人微弱的,缓缓的,将过往一一道来。
落水,被救,被卖,歌姬,从良,成亲,出海,当家……。桩桩件件,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每一个起伏,都叫人心潮跌宕。
原来世间。真有戏中那般蜿蜒曲折的人生,真有小娘子能历经千辛万苦,守得云开见日!
徐府众人露出怜悯的神色,且不论她是否容娘,此人堪怜!
小环着急地看了看容娘,她停了哭泣,泪水默默的流着,两只眼睛黑幽幽的,神色莫辩,只看着美人。
“娘子。你好歹说几句话。不然……。不然老夫人真当她是你呢?”
容娘却一动不动,只有小环知道,她在发颤,全身轻轻的颤抖。却拼命的克制着,不让外人知晓。小环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旋即攥紧小环的,用的力那般大,攥得小环生疼。
这是她的娘子,绝不是假的!
小环瞪了一旁听到入神的春雨,她日日跟在容娘身边,若容娘出去见过那温娘子,她定然知晓些甚么。
春雨却被小环凶狠的眼神盯得往后一退。诺诺的,不敢出头。若果是卫大娘是骗人的,焉晓得那日不是作假?
“曼娘,乳娘带着你走,我亦不怨。是我跑不快。没得法子,总比三人一齐丧命强。可……可是,你们母女一处,总比我孤身零落好过啊。为何……为何要占了我的名,叫我如今无脸见人?”
“你可知乳娘好沉的心思,她想不开啊……!这些日子,她时常来见我,说她无颜面对我娘,又叫我可怜你,不要来逼你。我亦不愿,咱们当初情同姐妹,一碗粥两人共用的情谊都在我心里头啊!可……,你怎能……,将乳娘逼到如此境地!”
美人伤不能抑,掩面嘤嘤抽泣起来。
容娘的手再次攥紧,眼睛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