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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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想着容娘子适才脸色苍白,关了窗户又来查看。却见本已闭了眼的容娘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颤抖,微弱地吩咐她:“去,去叫卫大娘过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个温容
“你……说甚么?曼娘……,曼娘不是跌进河里去了么?你在何处见着了,何处?”
卫大娘瘦小的身子抖索着,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皆盛满了苦痛。
容娘趿着鞋,一把抓住卫大娘的手臂,急急道:“乳娘,你莫急。我这便安排轿子,咱们去蔡家金店寻她。若果是她,想是老天爷怜惜,叫人救了她。若不是……,不会的,怎的那般巧,与我同名同姓,眉眼又那般像她!定是她特意改了我的名,叫咱们去寻她。你不晓得,乳娘,她的眼睛那般翘起,当初我叫她狐狸眼的是不?”
是,曼娘的丹凤眼眼尾向上飞,像她爹。
卫大娘心中晃过往昔的小人儿,似乎怀抱里还有她又软又暖的身子依偎着。
心中一抽一抽的痛,她噙泪点头,心中带了希望,眼里便有了些许光芒,道:“咱……咱这就去,去寻她!”
容娘顾不得许多,叫了轿子,便与卫大娘两个往蔡家金店而来。
天更暗了,雨水哗啦哗啦的倾泻,豆大的雨点打在轿子的顶棚上,重重的,连绵不绝的,叩击着,捶打着。燥热之气从地底升起,转而变成阴冷。凉气从轿子底下一阵阵地往上袭来,直往裙子里钻。
外头的轿夫骂骂咧咧地,怨这鬼天气忒没道理,一会儿的功夫由初夏变成了早春。
容娘与卫大娘甚么都未察觉,她们忐忑的,焦虑的,惶惶的,有些怕。又盼着快些到。
那两个轿夫怕极了这雨,脚下近似跑着,一路上紧赶慢赶到了金店。
金店是善做生意的,眼下大雨,正没有几个人。忽地奔来了这么两顶轿子,迎客的妇人老远便笑着出迎。
裙子下摆都被打湿了,容娘也顾不得。进了楼上的雅间。她便对那忙着倒茶水摆点心的妇人道:“不必忙了。烦请贵店的温娘子过来,可好?”
那妇人有些讶异,眼前的娘子妆扮虽不甚华丽,形容却十分尊贵。她到底见惯了市面,忙笑着应了。
卫大娘如坐针毡,一忽儿坐着,一忽儿站着,一忽儿挑了帘子去觑。
容娘亦心中焦灼,见了乳娘神色。她又是心酸又是怜惜,便上前搀了乳娘手臂,道:“乳娘,莫急,老天爷既然把曼娘送回来了,咱们且放宽心等着吧。”
卫大娘勉强坐了。又忽地弹起,道:“娘子,你坐着吧。”
容娘泪水夺眶而出。在府中避人耳目也就罢了,在如此时候,她尚且记着规矩,叫她做何感想?
这是她的乳娘,兵荒马乱中如母鸡一般将她护在胳肢窝底下,却将曼娘遗失在那处哭天抢地的人群中。
外头寂静,不见人来。
楼下偶尔有几声交谈,也未听见那位温娘子的声音。
容娘与卫大娘俩个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管那人是否曼娘,她也该当来见一见才是啊。
容娘安抚了一回卫大娘。正待叫春雨去寻店中妇人,却听见木制的楼梯上有人上来。那脚步极为轻盈,不急不慢。
容娘与卫大娘对视一眼。皆有些激动。两人紧紧地盯着门口处,春雨今日机灵,不待吩咐便往外瞅了一眼,回头时,脸上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仍是那妇人将门帘打开,对里头笑道:“温娘子来了。”
一个妆扮华丽的娘子款款进来。其头面首饰,不甚多,却样样精致,一看便知绝非俗物。袅娜身姿,穿了一件桃红色刻丝小袄,白绫裙子,外头套一件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直映衬得美人荣光焕发,如戏文里唱的倾世美人一般。
而这个美人,脸上神情却很冷淡,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有着看透人世的疏离。她微微瞧了一眼,便垂了眼睑,不再看容娘等人。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妇人与婢女躬身退出。
卫大娘嗫嚅着,却说不出话,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不敢稍离。
容娘慢慢站起,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强按了下去,道:“敢问娘子,可是……”
“若没认错,这位可是徐府的娘子?今日来此,可是来瞧咱们店里最新式的钗环?”
客套的言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将容娘阻在厢房的这边。
卫大娘一顿,踏出一步的脚不好再动。面前的人神色冷清,可是那眉眼,那眉眼像极了曼娘她爹。如此肖似,却叫她如何忍得?
“请娘子勿要见怪。实因娘子面貌酷似故人,一时心急,方才如此鲁莽。敢问娘子家乡何处,爹娘名讳可否告知?”
容娘见乳娘神色,如何不晓,忙上前一步进言道。
那美人却缓缓张开红唇,似笑非笑地盯着容娘,道:“告诉亦无妨。我爹爹,却是旧都殿前司温指挥使,我阿娘,乃旧都曲院街温家的大娘子。”
卫大娘与容娘如遭雷击,不能动弹。
须臾,两人同时醒来,潸然泪下,紧走几步,奔向温娘子。
谁料那温娘子侧身一偏,躲过容娘二人。
卫大娘绝望地喊道:“曼娘,是娘啊,你记得阿郎与娘子,却不记得娘了么?”
容娘心头又惊又喜,她所说的正是自己的爹娘,可见此人是曼娘无疑了。
“曼娘,我是容娘啊。乳娘盼你,心都盼碎了。你瞧瞧,仔细瞧瞧,可记得么?”
容娘热切地看着美人,只盼她赶快点头答应。梦里面的人竟然出现在眼前,这叫她全然乱了分寸。
美人却嗤笑:“你是容娘?那我是谁?”
她的脸上浮现一层冰霜,那笑意,竟然带着嘲讽。似乎容娘所说,乃是世上最不可信的谎话似的。
卫大娘颤抖着,抽噎着。她停了片刻。忽地上前抓了美人的手,翻转过来,捋起她的衣袖,急急寻找着甚么。
美人不防,叫卫大娘抓得死紧。她亦颤微微的,使劲挣扎着,无力地骂道:“你这龌蹉婆子。竟敢唐突于我?快些放手,不然……!”
她停了下来,卫大娘抬起她的手臂,嘴唇抖了几抖,殷殷看向美人,哑声唤道:“儿啊,你还不认我么?”
容娘一眼看见,白腻的手臂上,肘窝里头。一颗豆子大小的黑痣赫然在目!
“曼娘!”
容娘失声痛哭,她上前一把抱住美人,将一腔思念痛痛快快地放将出来。
卫大娘颤抖着伸手去摸美人的脸,那是她失去十多年的心头肉啊,日思夜想,每每恨不得去黄泉路上寻她。恨不得将这条老命换她回来的女儿啊!
美人的眼睑微垂,脸上强自镇定,眼睫毛却轻轻地颤动着。
“曼娘啊……”
卫大娘将她搂住。一颗早已碎成两半的心渗出精血,一半泡在冰水里,一半被火焰炙烤,直叫人肝肠寸断。
“你们想要害死我么?”
冰冷的声音将两颗滚烫的心瞬间浇冷。
卫大娘惶惶然地看着美人,急急问道:“怎么,曼娘,可是有甚不妥?”
……
容娘抱着卫大娘,虽心里面什么主意都没有,也一路安抚着回了徐府。
府中众人正热热闹闹地玩耍说话,又下着大雨。并未有人注意到容娘外出归来。
容娘换了衣裳,勉强服侍着两位夫人用了饭,又吩咐靖哥儿早些歇息。方偷偷地去看了一回乳娘。两人一处,不免伤心,却是相对无言。容娘劝着卫大娘吃了一碗粥,看着她歇了,方才回去。
黑夜无情,雨声急切,如催人的擂鼓,点点扣在心弦。
容娘又做了梦,梦中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曼娘绝望的尖声唤着,一声急似一声:“娘,容娘……!娘,容娘……!”
容娘惊醒,猛地做起,额头冷汗淋漓,背心湿透。
梦里不知身是客,彼时是客,抑或此时是客?
容娘战战兢兢地点了蜡烛,取出针线,继续做着守中的白绫中衣。唯有如此,心中方能安稳些。
这几日卫大娘十分不安,每每菜不是做咸了,便是做淡了。有时老夫人吩咐要个糕甚么,里头也被蒸成实心,十分没有滋味。老夫人皱眉,当着容娘的面也不说甚么。容娘自然晓得,便抽了空子,去厨房帮忙。又偷偷地塞了钱给宋婆子,叫她多费些心思。
自那日大雨过后,老天爷放晴,竟然一路晴了下来。四五天了,初夏的天,炙热得彷如仲夏,穿一件单衣,尚嫌热得难受。
八斤赶回来,道:“七郎径自要去小郡王处,自己阻不了,七斤已然跟着去了。”
舒娘与容娘惊的面面相觑,两张脸一般的白。无奈,两人不好再隐瞒,只得将此消息告与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乍闻,脸色皆灰,好一时不能开口说话。
还是老夫人开解徐夫人:“咱家世代效忠国家,七郎去了那处也没什么,他有此心,不愧为咱徐家的儿郎!”
虽说如此,面儿上开通的老夫人与心中闷痛的徐夫人皆是一般的牵肠挂肚,望穿了秋水,只盼家中大郎与七郎归来。
卢管事回来说,街市上来了许多福建路的流民,流言传来,那边盐民暴乱,小郡王正在清剿,不得安生啊。
舒娘苦着一张脸,日日缠了容娘问消息。容娘一颗心要担心这处,又要担心大郎,又装了曼娘在心里,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几日,她已经瘦了好些了,连颧骨都突了出来。
昨日她与乳娘又偷偷地去会曼娘,回来后乳娘只是垂泪,一张瘦脸简直老了几岁,彷如五十岁的老妪。
容娘安慰舒娘道:“放宽心,会回来的。”
是的,会回来的。
将士马革裹尸,终将魂归故乡。
七郎回来了,却是躺在棺柩中回来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接七郎
这一日,原是个好日子。
徐府收到了守中的家书。
三个多月来不见只言片语,不单徐府,便是沈夫人与白甲老母妻子皆牵挂不已。尤其沈夫人再得鳞儿,心中添了欢喜,又涨忧愁。
此次的信稍许长些。
守中在心中问候了长辈,又得知春试推迟,便说天下不甚太平,请老夫人叫人去接四叔归来,照顾家中。问到七郎,看他是否在家中帮着管理家事,嘱咐靖哥儿不得惫懒,习文练武,不可一日耽搁。末了照旧是自己无事,安好。
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徐夫人脸上稍安,憔悴的脸上些许露出笑意。
老夫人叹道:“你瞧,跟他阿爷一般,上了战场,全然不顾家中如何记挂!我是惯了,你们也得慢慢学着习惯。”
徐夫人点头称是,又安慰了一番容娘,叫她安心。
这些日子容娘的消瘦两位夫人看在眼中,只当容娘记挂守中,却全然不知,容娘的一颗心,上头沉沉的压了好几颗大石,沉重得竟似要坠落一般。
容娘回到屋中,急急地打开信纸来看。她需要他的力量,需要看到他的字,他的话语!这么些年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堪这重压,再没有他的一丝信息,便似要撑不过去了一般!
春雨在一旁替娘子欢喜。她喜滋滋地斟了一盏茶,便歪头看她家娘子读信。
但见容娘子紧蹙的眉渐渐松开,眼中湿气弥漫,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无声地从粉腮上滑落。
春雨吃了一吓,忙问道:“娘子,怎的哭了。郎君有信,该当欢喜才是?”
容娘摇了摇头,手将信纸紧紧的压在胸口,心中一层欢喜一层愁绪,一层心悸一层思念,一层苦辣一层酸甜,翻转潮涌。万般滋味如千层糕一般,层层叠加,渗透,蔓延。酸里面透着甜,苦里面亦泛着甜。
“……此间战事已了,将应上命回绍兴府交接,转赴合肥。心事能全,甚喜。其间许能抽空回家盘桓数日,尔可将行李提前备好。上回做的中衣甚好,可多备。
身子可安?甚念。尔心思细密过甚,有伤心肾。家中诸事,渐可放手他人。来日方长,将养身体,子息之事方可齐全。
……”
他亦挂念自己!
他亦体贴自己!
他亦以为知己!
他的抱负。欢喜,皆说与自己听。这份信任,令人动容!
她亦为他的心事能偿而欢喜。为他连连参战忧心悱恻,为他的这份难得表露的思念体贴失魂落魄,一颗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原来情痴便是如此,原只当六郎大婚那日,一切便已终结。原来命里等的是他,是他呵!
……
日头高升,仍是一个艳阳天。老夫人院里的桑树枝叶繁茂,葱绿已渐深浓,层层叠叠的叶子在热浪的炙烤下巻了角儿,萎靡不振。皱巴巴的模样。
然徐府的主人们齐齐的歇了一个放心的觉,便是连精力强盛的靖哥儿也摊手摊脚在容娘屋里的榻上睡了一觉。仆人们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些许声响。门外的野狗。亦叫门房把一块骨头远远地逗弄远了。
隐隐有卖酸梅汤的叫唤。
日头不知不觉间偏西,往远处的山头后隐了半边身子。它那耀目光芒已然散去,血红的圆盘如酗酒汉子的眼睛,傻愣愣地瞪着,不知闭眼。
带着午觉的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