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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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的院子即在眼前,婉玉整整衣裳,进院一瞧,只见里面静悄悄的,采纤唤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婉玉举步走到厅堂里也没瞧见一个丫鬟,绕过屏风掀帘子走到卧室一看,只见有个人正在床上躺着,闷热的天身上仍盖着一床被,露出一绺头发,凑到近前,顿时能闻到一股腌臜之气。
婉玉用帕子掩着口鼻一看,只见被子上露出一张人脸,面色有些发青,眼眶黢黑,肉都瘦干了,是柯颖鸾无疑。婉玉见她睡着,心下暗叹,摇了摇头又要转身出去,忽有一双枯瘦如柴的手紧攥住她手腕,婉玉吓了一跳,扭头一瞧,只见柯颖鸾睁开双目,目光阴惨惨的,直直瞪着她。
婉玉吃一惊,一手抚着胸膛,脸上强笑道:“二嫂醒了,方才我来看二嫂睡着,就没敢打扰。”
柯颖鸾慢慢松了手,咳嗽了两声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说着又咳起来。
婉玉道:“二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躺着,丫鬟和老妈子呢?”
柯颖鸾冷笑道:“景二爷要休了我呢,我这病病歪歪的也是挨一日是一日,就要吹灯拔蜡的人了,谁还跟我精心?”说着又是一阵大咳,喘着气道:“都巴结彩凤去了,她如今抬了姨娘了,又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这厢老太太没了还不赶紧到跟前儿哭丧买贤名儿去,如今哪个丫鬟我支使得动?”
婉玉虽厌恶柯颖鸾跋扈凶悍,但瞧她如此光景到底不忍,道:“二嫂还是保重身体,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同我说就是了。”说着向檀雪使眼色,檀雪便走到桌前倒了一碗茶,扶着柯颖鸾的头喂下。
柯颖鸾一口气把碗里的茶喝干,呻吟一声,缓了片刻,忽冷笑道:“你有什么能做的?笑话!是杨景之对不起我!我含辛茹苦,千算万计的为着他。他呢?他待我又如何了?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同他做了多久的夫妻了,对我比死敌还仇深!老太太死了活该!那老货嗔着我没有子嗣给二房里塞人,她也不看看她孙子是什么下流货色,没脸的东西,爱男人不爱女人,除非我偷了汉子,否则怎能凭空生出儿子来!”说着又是一阵大咳。
婉玉听了不像,忙拦道:“要不,要不二嫂先回娘家住一住?待病养好了再回来?”
柯颖鸾眼角流下一滴泪道:“我回娘家?我前脚回了娘家,杨景之定然后脚就送一封休书过来!所以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屋里!”说着竟吃吃笑起来道:“若是好了便罢,若我死了定要找他寻仇的!”
婉玉听这笑声只觉含着无限怨毒,令人毛骨悚然,暗叹道:“她到底还是不改。”此时柯颖鸾身边惯用的丫鬟雀儿手中端着一碗药掀帘子走了进来,见婉玉等人吃了一惊,忙把药放在桌上,迎上前行礼道:“三奶奶来了。”采纤忙道:“你来得正好,二奶奶身边怎能没有人呢?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们奶奶有了身子,不能沾染了病气。”
婉玉对柯颖鸾道:“你好好养着罢,我先走了。”说完便走了出去,站在门口问雀儿道:“你们奶奶病成这样,怎么身边只有你一个伺候的?”
雀儿含着泪道:“奶奶出嫁带过来的陪房,如今拢共只剩我一个了,二爷命旁的丫头婆子不准管。老太太一片慈心,在世时命大夫每天过来给二奶奶诊脉,还送些汤水,拿银子买药,老太太一撒手,我们奶奶就没人管了,如今的吃食花费都是拿梯己的银子。我劝奶奶回娘家静养,奶奶说,只怕她在杨家的命还长些,若是回了娘家,梯己的几个钱让人算计去,就更没活路了。”
婉玉道:“二爷不让下人管,他们还就真不管了?”
雀儿抹眼泪道:“奶奶虽待人厉害些,但到底也有念旧情的,有的帮把手,彩凤就甩了闲话出来,旁人也不敢再管了。”
婉玉再叹了一声,暗道:“柯颖鸾手上不干净,杨景之两个通房都死在她手上,当年有个通房染病,她便不让管,也不给治,请大夫来都是做做样子罢了。若依我看,不安分的人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折磨出人命来,如今她这般,也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只是这光景忒惨淡了些,只是索性身边还有个忠婢伴着。”口中道:“日后抓什么药,你悄悄来找我,三爷名下有个药材铺子,一来你方便,二来也能省这笔吃药的银子。”雀儿哽咽起来,登时就要磕头,婉玉扶一下道:“不必了。”说完往外走。
行至大门,忽见五六个丫鬟簇着彩凤进来。彩凤一怔,赶紧挤出笑迎上前道:“这话儿怎么说的,原来是三奶奶来了,赶紧屋里坐罢。”
婉玉道:“不坐了,我来探望二嫂的,该走了。”说着不动声色打量彩凤,见她全身挂素,但掩不住满面光彩,一看就是近来过得极为得意。
彩凤笑道:“既来了这儿怎么能不坐坐呢。”一叠声招呼丫鬟道:“还不快把好茶好点心拿出来!”说着就揽着婉玉的胳膊往屋里走,殷勤道:“早就想请三奶奶过来呢。”
婉玉立住脚,脸色微有些沉,道:“今日就不坐了,出来逛了半日,我该回去了。”
彩凤还欲劝,看了婉玉脸色也倒知趣,讪讪的松了手道:“那,那我送送三奶奶。”
婉玉不答腔,让采纤扶着,款款走了回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晟之便回来了,婉玉将方才一番见闻同杨晟之说了,杨晟之道:“二嫂的事你管他做什么?如今她是躺床上,否则上蹿下跳的,还不知要给你添多少堵心。不让家里人管她也是父亲的意思,二嫂借着二哥的名号亏空了大笔钱银,周转不灵让对家找上门来,还险些惹上官非,父亲震怒,本来要二哥休了她,二哥也有这个意,谁想她竟病倒了,眼见这病也不能大好,咱们家便看着菊妹妹的面子,暂且让她留下来罢了。”
婉玉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我瞧她这光景也是熬日子,不如帮衬一二,让她走得舒坦些,也算给咱们没出世的孩儿积点阴德罢。”
杨晟之握了婉玉的手笑道:“近来怎么格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以后二嫂那儿你少去,大房那儿也是,方才父亲还同我骂了大哥一回,咱们少招惹麻烦。你只管好好的养身子,旁的事一概不必操心。”顿了顿又道:“明儿个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让竹影拿到庙里,以你的名义做些佛事善事。”
婉玉笑道:“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再一想忽明白过来,道:“是不是公爹同你说大年初一那个化缘和尚的话了?”
杨晟之皱着眉道:“女人生孩子素来都凶险,和尚既说今年家门有血光之灾,要损三人,咱们需在意些。”又捏了捏婉玉的手,笑道:“你和孩子指定都是平安的,打明儿个起,我开始吃素斋了。”
二人正在房中说话儿,却听檀雪隔着帘子道:“三爷、三奶奶,翠蕊来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担心杨家会不写了,怎么会不写呢,主要就是写这块的,这不是回来了
昨晚熬夜看完《巨流河》,无数次眼泪沾巾,大时代的知识分子记录颠沛流离,看尽世事沧桑,向那个年代高唱“中国有我,不亡”的所有中国人致敬!
第四十八回(上)杨三郎起心掌家业
话说婉玉和杨晟之正在房里说话,只听檀雪来报说翠蕊来了,婉玉同杨晟之对望一眼,道:“当初咱们上京没几个月,她老娘把她领回家了,但仍每个月从咱们这儿领月例,这会子又来做什么?”心中暗想:“我们今儿个才刚回来,翠蕊就巴巴的来了,这消息得的倒快。”杨晟之道:“到底还是抱竹轩的丫头,来请安行礼也是她应当应分的。”命檀雪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翠蕊进来,跪地磕头道:“给三爷、三奶奶请安。”婉玉一打量,只见翠蕊穿了一件茜素红底子的对襟褙子,头发绾成乌油油的髻,插了一对儿嵌玛瑙的金簪子,脸上也用了些脂粉,显是精心装扮的,但身量瘦了一圈,瞧着有几分单薄伶仃的模样。婉玉道:“你起来罢。”
翠蕊起身,悄悄用眼一溜,只见婉玉靠在罗汉床上,杨晟之坐在另一侧,手里正拿了小钳子夹核桃,头都不曾抬。翠蕊见杨晟之益发伟岸沉稳了,心里不由酸酸的,暗想:“这么长时间未见,三爷竟看都不看我一眼,真真儿好狠的心!”泪便往眼眶上涌,忙强压下去。
婉玉微笑道:“你伺候了三爷几年,是老人儿了,不该拘着,坐罢。”
翠蕊强笑道:“我今儿个是特来向三爷和三奶奶请安谢恩的,家里见我慢慢大了,要讨恩典领我出府,日后就不能在主子跟前侍奉了”说着又悄悄用眼风扫杨晟之,心里还隐隐盼着杨晟之能开口留她一留。
婉玉不好接话,便看着杨晟之。杨晟之不言,只将手里的核桃皮夹碎了,把里头的果仁细细挑拣出来,放在白玉瓷的小碟子里,推到婉玉跟前道:“你多吃这个,最近人都瘦了。你自己不爱动,也不知会丫头们给你弄吃的。”翠蕊登时便红了眼眶,赶紧垂下头去。杨晟之将小钳子放下,用毛巾抹了抹手,对翠蕊道:“你年岁渐渐大了,也该出府去谋个前程,你服侍我一场,咱们主仆有这么多年的情分,自然是不能亏待你的,待会儿你去支六十两银子,四匹绸缎,也是我们一番心意。”
婉玉道:“我这儿有一套镶了金银的黄玉首饰,你拿去戴罢,方才怡人收拾出我几件衣裳,虽说上过身,但都没大狠穿,也赏给你。这些年你服侍三爷也辛劳了。”
翠蕊虽早已料想到,但听杨晟之亲口说出来,身子仍忍不住晃了一晃,婉玉说了什么全然没有入耳,含着泪跪倒在地说:“三爷日后要多多保重身子,莫要熬夜挑灯读书了,也莫要贪凉,冬日里只穿夹袄出门”说着语不成声,用袖子擦着眼睛,哽咽起来。
檀雪和怡人正在门外站着,听见里头动静连忙走了进来,一边一个搀起翠蕊,怡人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上了,知道你是舍不得主子,你只管放心罢,有我们几个,还怕伺候不要三爷和三奶奶么?”又见婉玉对她使眼色,便对翠蕊道:“你好容易来一趟,到我们那里吃杯茶罢。”也不顾翠蕊频频回首,一面说一面强带着她出了门。
婉玉道:“她倒是个对你忠心耿耿的丫头。”
杨晟之叹了口气道:“我自小身边就她一个丫鬟色色伺候周到,她忠心是忠心,可惜不是个伶俐人儿,但凡我流露出一点念旧情的意思,她便能顺杆爬上来开染坊,又存不该的心思,不知要挑唆出什么祸端来,不如多赏些东西送她出府罢了。”说着又将小钳子拿起来给婉玉夹核桃。
婉玉一边吃核桃一边道:“我明白,当初你在家里艰难,翠蕊一直妥帖伺候着,单这一点就难得,所以赏得厚些也是应当的。”
杨晟之笑道:“你还贴首饰和衣裳进去做什么?回头按照最新的样子再给你打一套赤金的钗环,衣裳也添几件。”
婉玉道:“不必了,我不爱戴那些,再说老太太刚走,热孝里也不该穿金戴银的。”
杨晟之道:“这阵子当铺里收来一对儿羊脂玉的镯子,又腻又润,是上等货,我早就想给你戴,这些时日忙得忘了。玉是养人的东西,我这就给你拿来。”
杨晟之刚起身,就听外头一阵喧哗,怡人匆匆忙忙高声道:“姨娘来了!”话音未落郑姨娘已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一见着婉玉便眉开眼笑道:“哎哟哟,我方才回去就听桂圆说你去看我了,偏生我又不在,这怎么话儿说的。”见婉玉要起来,连忙几步上前按住道:“别动,别动,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就该一天到晚躺着。”又盯着婉玉的肚皮乐得见牙不见眼道:“若是生个大胖小子,珍哥儿还算什么东西,只怕连太太都得看咱们几分脸色,看谁还敢再说三道四!”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自从杨晟之考取了功名,郑姨娘便自觉扬眉吐气,后杨晟之又娶了婉玉进门,点了庶吉士,郑姨娘便愈发精神百倍,说话底气十足,声调都比往常高了几分,走路昂首挺胸带着风,府里的下人们也上赶着巴结,奉承的话说了不计其数,郑姨娘便益发飘飘然了。柳夫人心生不快,斥责了几回,偏生老太太身上一直不爽利,大房又隔三差五的吵嘴,二房险些闹出命案,柳夫人镇日忙乱竟也没顾上她。郑姨娘好吃好喝着,时不时跟人磨牙闲话,吹嘘一回杨晟之的本事,夸赞一回三房媳妇儿如何貌如天仙出身名门,又嘲笑一回大房二房,身心舒畅,人也胖了一圈,这厢一听杨晟之回来,立时又抖擞几分。
杨晟之正给郑姨娘倒茶,闻言将茶碗重重往她跟前一放,登时吓了她一条,拍着胸口嗔道:“怎么这般没轻没重的,万一惊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