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血-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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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才明白,父皇并未糊涂至不明事理,只是她自己被那掩盖着她命薄如纸的华丽外表冲昏了头脑。
巫蛊之事被查证,可太子反叛亦是确凿的事实,所以即使是皇帝亦无法挽回自己的长子,直至洛舜言客死他乡,而二皇子的即位更是加速了洛氏王朝的败亡。
鸢飞唳天者望峰息心,可一晃经年,她却没有看见那可以平息她心境的峰峦。最终是什么竟让她平和至此,可以无谓权贵,淡漠生死?是洛氏燕王朝的灭亡么,是在破败的帐篷旁看到唯一的血亲么,还是最后一个疼惜她的处罗可汗死后,她被另一个男人掳去践踏,至此所有的支柱轰然倒塌么?她不知道呵,只是,她大起大落的一生太过沧桑和疲惫,她知道她终于可以在这尽头阖眼了。
可敦一直微笑着,平和的笑容凝于嘴角。
忽然,周身是那么安静,安静到洛瑾觉得有什么被冻结了,“可敦?”她轻轻唤着洛飞鸢,没有回应。
“可敦?”带着一股惶恐,洛瑾晃了晃洛飞鸢,“可敦!”
蓦地,洛瑾抽开了被思诺握着的手,然后拼命地摇晃着洛飞鸢,“可敦,您醒醒啊,可敦!”
“阿瑾,阿瑾,别这样。”思诺在一旁心疼地劝着,而洛瑾的手颓然垂下,泪一行行地滚落。
“姑姑,您也不要瑾儿了吗?都不要瑾儿了吗,为什么都要丢下瑾儿不管?”
思诺看着他深爱的人如此悲痛,心像被锥子戳得一样难过,七年来,洛瑾对他总保持一份淡漠和疏远,从不会有一点失态,而思诺不知道,此时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而泣不成声的洛瑾被她一直试图去遗忘的往事再一次刺得体无完肤……
第14章 昔年(二)
燕朝乾佑二年。房州。
官道狭窄,路旁树杂草乱,三两一群的乞丐嘴里嘟嚷着不清楚的话语,偶尔还有饿殍者伏尸于路边,在夏秋之际散发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辆简旧的马车一路颠簸,车内一个小女孩掀开车帘,澄澈的眸子望着车外的冷瑟萧条和让她害怕的陌生。忽然路旁的树丛里窜出一个人,死死地拉住了行得并不快的马的缰绳。
“老爷,行行好,给口饭吃吧。”那人一脸哀求,肮脏的面孔模糊了五官,褴褛的衣衫不遮体肤。驾车的人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果断清脆地打在了那个乞儿的手上,同时车夫勒起马缰驾马奔了起来,那乞儿一吃痛又滚到了路边,而小女孩也跌回了车中,一个精致的玉牌从她的怀中掉了出来,挂在她的颈上摇摇晃晃。
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小女孩,“瑾儿,坐好了!”
小洛瑾抬首望着抱她的人,那是个轮廓柔和,美得恬静的女人。“娘,我们要去哪呀,都坐了好多天的马车了?”
女人温和地笑了笑,“我们要去房州。”
“去房州做什么?”
“我们要住在房州了。”
“住在房州?”洛瑾歪头想了想,“可我们坐了好多天的马车啦,房州肯定离长安好远吧?”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洛瑾的头。
“那离东宫也很远吧?”洛瑾又问,并露出了很难过的表情,“我还能和辰皓哥哥玩吗?”
“住口!”一个男人厉声道,洛瑾神色慌张地望了过去,既而又看了看那个温和的女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那个女人止住了,“乖,听爹的话,别乱说了。”
洛瑾觉得很委屈,缩在了女人的怀中。
“水清,我想歇会,你和瑾儿别吵我。”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
“哎。”原太子妃慕水清低声应着,并拿出了一张毯子盖在了原太子洛舜言的身上。
石土砌成的矮墙环着年久失修的几间瓦屋,院内杂草荒乱,高可没膝,住惯了高墙广舍的洛瑾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逼仄的地方。
八岁的洛瑾渐渐明白父亲为什么会从东宫搬至破败如斯的这里。曾经身为太子的父亲忙于政事,洛瑾一月见不着几次,现在的父亲颓废沉闷,洛瑾亦是一月见不着几次,而曾雍容华贵的母亲现在也只能和仅有的丫鬟忙着家里的活计。
院子被母亲锁着,洛瑾不得出去。住在东宫时,洛瑾也很少能出去,可皇宫那么大,足够一个小孩子上蹿下跳,洛瑾很想念那些陪她玩的小丫鬟,她还想念那个比她大了两岁的辰皓哥哥,洛瑾八岁,洛辰皓和她一起玩了八年,对于洛瑾而言,这份感情长至一辈子,可一辈子也有终结的时候。
平日里洛瑾只能在后院里和荒草玩,她还喜欢在矮墙边往上蹦,想看看墙外有什么,可最终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后。
那已经是深秋了,草枯叶落,洛瑾觉得那些草已经死了,她很难过,因为那是她最后的伙伴,而这时墙外却响起了陌生的声音。
“晟岳,你在这啊,我们找了你好久。”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是啊,一个人想什么呢?”又是另一个男孩。
“啊,没……这个空屋好像有人住了。”仍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却是男孩子里较低沉却柔和的那种声音,洛瑾觉得非常好听。
“可是我听爷爷说这里面住的都是和朝廷有关的人,而且最后都死得很惨呢!”
“咦 ,那我们就走吧,省得沾一身晦气,你说呢,晟岳?”
“嗯,那我们以后就少来这里吧,”那个令洛瑾非常喜欢的声音又响起了,“我们回去吧,到城里还能吃碗馄饨呢。”
洛瑾听着那几个男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有一种沉沉的想哭的感觉,她不明白这叫失落,因为那个叫晟岳的男孩说了一句“那我们以后就少来这里。”
之后一整个冬天,洛瑾每天都会去后院的墙边,却再也没有听到有谁来玩的声音。过年了,待在冰冷的屋子里听着遥远的炮竹声的洛瑾想起了在皇宫里每年过年时锦罗做的花灯上写着各种灯谜映着宫殿金碧辉煌,落了叶子的树上系着用绸缎做的假枝叶,宫女告诉她这就是“玉树琼枝作烟萝”,还有上好的白瓷碟中盛着玲珑的小饺子,他们边吃边把玩着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
是什么让这样的天上人间化为虚诞?而小小的洛瑾最想念的还是二皇叔的长子——那个和她如亲兄妹般的辰皓哥哥,还有……洛瑾甚至想念那个叫晟岳的男孩,虽然只是听过声音,而她却觉得,那个人会和辰皓哥哥一样的温暖。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屋檐上的冰棱溶化成水如雨般滴答而落。洛瑾依然是孤独的,她一个人看着院子里的枯草转成嫩黄,并仔细听着墙外是否有嬉闹的声音。洛瑾发现过完年,母亲也不怎么管她了,她渐渐学会攀着东西爬到墙头上坐着,而她还发现墙外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有阳光的日子里,池塘上会有一层漂亮的粼粼波光。
忽然一天下午,家里唯一的丫鬟叫洛瑾待在后院里不要乱走,说是爹娘有事,不喜欢小孩子在他们面前闹。洛瑾乖乖地待在了院子里,直到傍晚时意外地听到墙外有男孩子的喧哗声。
“快,快,拉上来了,拉上来啦!”“哇,这么多,能买好多钱呢!”“晟岳,你真厉害,教我们怎么玩,还教我们怎么挣钱!”
晟岳?洛瑾心中蓦然一惊,三下两下就攀坐在了墙头上,她看见几个十多岁衣着破旧却神色亢奋的男孩站在池边围着一网的鱼快活地议论着。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玩?”忽然,洛瑾有些嫉妒地问了一句,而男孩们均是吃惊地望向洛瑾,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我们可没在你家玩!”终于一个男孩不屑地回了一句。
“你们怎么没在我家玩啊,我数虫子数得好好的,你们在那里吵吵吵!”洛瑾不服气。
“你真是好不讲理,”那个男孩继续和洛瑾争执,“墙里面才是你家呢,我们在墙外面玩,难不成也是你家了?”
“哼,你耍赖!”
“我耍赖还是你耍赖啊?你要是有本事就把这个池塘也圈到你家去啊!”
“好了,郭睿,男子汉和一个小姑娘见识什么啊?”这个声音……是晟岳……
清朗的声音让洛瑾不禁一呆,但她既而恍悟般地发觉晟岳是帮着那些男孩的,禁不住更加火大。
“你们可别小看我了,我现在就让这池塘是我家的!”在深宫中娇养的孩子又如何知道谦让?洛瑾一气之下索性站在了墙头上。
“小心!”晟岳一声低呼惹得洛瑾慌忙向脚下望去,石土墙并不高,可对于一个刚至九岁从未站过墙头的小女孩来说,足以惊起她的慌张了,洛瑾觉得眼睛晃了晃,膝下一软……
“你没事吧?”温和的声音在洛瑾身侧响起,她抬首,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眸子,漆如子夜,朗若星辰。洛瑾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过了半天才发觉自己上身还被眼前的人架着,洛瑾急忙站好。
“你没事吧?”晟岳又问,洛瑾只是默然,她看了看墙头又看了看地面,知道自己是掉下来的,一阵害怕又一阵难过,终于哭了出来。
“你们都欺负我!”
“喂喂喂,谁欺负你啊?是你自己掉下来的,要不是晟岳接住你,你早摔成八瓣子了!”那个叫郭睿的男孩做着鬼脸说。
洛瑾用泪洗过的眼睛再次望向晟岳,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稚气的轮廓里已带出了几分挺拔与刚强,漆黑的眸子里藏着洛瑾看不懂的神色,温和却遥远。
“好了,小妹妹,别哭了,”晟岳微笑,“这样,我背你,你踏着我的肩再回到墙头上,好不好?”
“不要!”洛瑾倔强地说,不知为何,她觉得晟岳对她不够好。
“晟岳,咱不理她,这小丫头倔得很!”郭睿白了洛瑾一眼。洛瑾气极了,在东宫,所有人都哄着她,就连洛辰皓也让着她,可这群男孩,这群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孩居然对她那么强横!
“我才不理你们呢!”洛瑾伴着哭腔恨恨地说,她想跑开,可却不知往哪跑才能回到家,一时间束手无策地站在那里,而晟岳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
“小妹妹,你沿着墙走就可以回到家了。”
“我知道!”洛瑾恍然,却有不肯承认,转身跑走了。
院子不大,洛瑾走了几步拐了两个弯就看见了敞开的正门,她舒了口气,呢喃出一句“讨厌”,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骂谁。
第15章 昔年(三)
洛瑾走到门口忽然怔住了,父亲洛舜言正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双眼微阖,神色疲惫。洛瑾忽然觉得父亲清减了许多,样子竟有些凄苦。正当洛瑾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洛舜言抬眼看见了她。
“瑾儿,你怎么在这?”
“我……”洛瑾既窘且怕,搜肠挂肚地想编些理由。
“你去厢房看看你娘吧。”洛舜言倦声,并没有在意洛瑾的神色。
“娘?娘怎么了?”
“你娘……她病了。”洛舜言低语。
“哦。”洛瑾应着,向厢房走去。
厢房里空荡灰暗,一个桐木立柜,漆色斑驳,一张简旧的木板床,床帐是打了多个补丁的帐纱。慕水清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静美的容颜苍白如纸,洛瑾坐到床边,轻唤了一声“娘”。
慕水清睁开眼睛看见了洛瑾,温和地笑了,“瑾儿,娘有好些日子没好好看看你了。”
“那娘以后就带瑾儿玩吧。”
慕水清微笑;“来,让娘摸摸。”语毕,她挣扎着想做起来,洛瑾连忙扶住了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洛瑾觉得这双手给她的感觉是那么陌生,昔日的柔软变得硬了,粗了。
“娘,您的手怎么了?”
“娘的手老了。”
“老了?”洛瑾不大明白,“娘,爹说你病了,怎么病了呀?”
“娘没有病,”慕水清摇摇头,“娘是杀人了。”
“杀……人?”洛瑾怔怔地看着母亲,母亲笑得如此凄凉,神色无奈到几近悲哀。
“娘杀了你弟弟。”有泪滑过慕水清微笑着的惨白的脸庞,如此悲戚。
洛瑾害怕了,她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娘,您病了是不是,瑾儿没有弟弟的呀,娘,您在做梦是不是?”
慕水清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泪汹涌而出,她伸出手紧紧搂住了洛瑾,“瑾儿,你的弟弟才三个月啊,为娘的,就这么残忍……”
洛瑾从未听过母亲如此悲凉的哭声,她在慕水清的怀中茫然不知所措,只是隐约地听到厢房外有男人低声的抽泣。
几年后洛瑾才明白,当时母亲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而父亲知道后坚持要堕了这个孩子,他说自己苟延残喘保住性命,这个孩子生下来不是苦劳之命就是个孽种,与其等孩子长大后被凌辱或杀害,倒不如就此不要!母亲无奈之下只有放弃坚持。
其实,直到父母双亡的那一日洛瑾才明白那场政治漩涡中父母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她才真正知道何为仇恨。而多年后,她与那个害了父母的始作俑者却只能在大漠的风沙中相顾无言,她们是彼此最后的血亲,是彼此最后的依靠,爱与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