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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美人卷珠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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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对呀,好像听爹他们说过,行院中人,都是有乐籍的,不能随便嫁人。要嫁人必须先“除籍”,否则就是犯法,若被人告发的话,是可以一绳子押到官府去的。

难道,几天不见,曹娥秀姐姐就除籍嫁人了?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这样,以后就听不到曹娥秀姐姐唱戏了。

不过,大家既做了邻居,以后可以常常往来,常常搭戏唱着玩儿。

想到这里,秀儿又高兴起来。

第一折 (第十六场)外室

自从朱家搬到泰亨坊的房子后,关家的太太们就把这里当成了关家的另一处宅第——本来就是关家的另一处宅第——时时造访,天天串门,走马灯似地往来不歇。

那天早上,朱家人刚吃过早饭,关府的四太太和六太太就结伴而来。再过一会儿,七太太和九太太也来了。

要说起来呢,她们也真的很无聊。家里统共就一个孩子,还经常不在家,关苇航忙的时候也是几天不见人影。家里平时就只剩下十几个女人守着一群仆人,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于是,打牌、看戏、串门就成了她们打发日子的方式。

她们走后,也到吃中饭的时间了,颜如玉和秀儿去厨下忙活。秀儿一边摘菜一边说:“娘,你有没有发现,关家的伯母们总是单数的太太跟单数的太太好,双数的太太跟双数的太太好。”

颜如玉别有深意地一笑道:“你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嘿嘿,女儿我现在就明白了。”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呢?”

秀儿不紧不慢地说:“打个比方,四太太本来是新来的,也就是关伯父当时最宠爱的姨太太了。可是过两年,五太太来了,关伯父忙着陪着新娘子去了,肯定就会冷落她,对不对?所以,五太太是四太太的情敌。再过两年,六太太又来了,五太太一下子从新人变成了旧人。这样,六太太等于是帮四太太出了一口窝囊气,虽然她抢的同样是她的丈夫,却不是从她手里直接抢过去的,而是从她情敌手里抢过去的,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甚至会有‘你也有今天啊’那种痛快感。”

颜如玉看了女儿半晌,才呐呐地说:“我的秀儿真聪明!”

话虽这样说,可是那语气和表情,却颇为叹惋,大概,还是觉得女儿太早熟了吧。

她也不想想,就她和朱惟君这种天真烂漫的夫妻,女儿能不早熟么?

只有在成熟老练的父母羽翼下,才能生长出天真单纯的孩子。若父母本身就跟那贪玩的孩子似的,他们的孩子势必得早熟,不然,怎么生存?

吃过饭,娘和妹妹们都睡午觉去了,秀儿再次走出家门,几乎是循着本能来到曹娥秀住的屋子前。

自从那天后,已经好几天过去了,秀儿再没有听到屋里有任何动静。她确定那天听到的是曹娥秀的声音,她和曹娥秀同台唱过戏,不会听错的。

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回家,巷子那一头驶过来一辆大马车。秀儿赶紧就近避到曹娥秀家的门楼底下。

驾车人“吁”地一声,马车在不远处停下,一个女人推开车门走了出来。秀儿眼睛一亮,正准备喊“曹娥秀姐姐”,却见曹娥秀将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秀儿赶紧闭嘴。然后,曹娥秀回身,扶出一个喝得有几分醉意的男人。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秀儿身边走过,曹娥秀就像不认识秀儿一样,径直和那男人走进门,然后砰地一声把秀儿关在门外,差点撞到了秀儿的鼻子。

秀儿呆瓜一样看着紧闭的屋门,无计可施,只得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大概一个时辰后,那辆马车又从秀儿家门口经过。秀儿心里正想着:曹娥秀怎么才回来没多久又走了啊,回头,却见曹娥秀就站在她家的屋门前,朝秀儿勾了勾手。

秀儿欣喜地跑过去,曹娥秀牵起她的手一起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你家什么时候搬来的?我今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家终于搬进人了,原来一直空着的,只有一个看房的老头。我怎么也没想到搬来的竟然是熟人!”

听曹娥秀的口气,似乎跟熟人做邻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秀儿不明所以,只能照实答道:“就前几天搬来的。我们事先并不知道曹娥秀姐姐也住在这里的。”意思就是,我们可没有故意跟踪你哦。

曹娥秀也听出了秀儿的话外之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秀儿忍不住问:“曹娥秀姐姐,你现在不唱戏了?”

曹娥秀一愣:“没有啊,我这几天在唱堂会,吃住都在别人家里。那家老太太八十大寿,点名要我去唱。连着唱了三天三夜,把我累的,手脚都唱软了。”

秀儿想给她倒茶,见水壶空空如也,就站起来说:“那姐姐先歇一下,我去给你烧水。唱戏的人,嗓子是命根子,家里怎么能没水喝。”

曹娥秀忙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烧就是了。”

秀儿按住她道:“你别动,我家里现在反正也没事,烧个水有什么?我可没有连唱几天几夜戏,手脚也没软。”

曹娥秀也就由着秀儿去了,自己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

烧好了水,秀儿给曹娥秀沏上一杯,又凉了一会儿,这才扶她起来说:“茶好了,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你肚子饿不饿?饿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曹娥秀感激地说:“饿倒不饿,吃的东西多的是。走的时候,因为我提起那府里的点心好吃,老太太还特地叫人给装了一大包呢,我哪吃得了那么多?等下你回去的时候拿一些回去吧,我看你家孩子多。”

秀儿也不推辞,只是欠身致谢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不谢,本来也是别人给我的。秀儿,你家到底有几个孩子啊,从大门望进去,好像好几个小姑娘。”

“我有四个妹妹,还有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爹娘总是说家里有“九仙女”,可惜现在只剩下八个了。

曹娥秀感叹道:“真好,我什么都没有。”

秀儿随口问:“姐姐是独生女?”

曹娥秀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忧伤和落寞:“我是师傅收养的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连曹这个姓,都是取艺名的时候随便取的,我根本就没姓的。”

“姐姐”,秀儿难过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曹娥秀一拍床沿说:“你坐下来啊,老站着干什么。还有,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好吗?其实真的没什么,没亲人,也就没牵挂,一人吃饱全家饱,还落了个清闲自在。”

秀儿安慰她道:“姐姐现在就不是一个人了啊,姐姐有相公了,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只是,不除乐籍也能嫁人,也能生孩子吗?

曹娥秀好笑地看着她:“谁告诉你我有相公的?”

秀儿结巴起来:“刚……刚……刚车上的那个人,不就是姐姐的相公吗?”

如果不是,那就是野男人了,天那!

“憨宝,如果他是我名正言顺的相公,我还会怕见熟人吗?那又干嘛要装作不认识你?”说到这里她自嘲地一笑:“其实,不是我怕见人,我怕个鸟啊,老娘反正就一戏子,是他怕见人。”

“姐姐的意思是,他是有家室的?”

让秀儿惊讶的不只是这个消息本身,还有曹娥秀说话的方式。原来那么优雅的曹娥秀,背地里也会爆粗口,还自称“老娘”。

曹娥秀点了点头:“所以他怕人知道,我不怕!我还想会会他家那母老虎呢。”

“千万不要”,秀儿急得拉住曹娥秀的手摇晃着说:“蒙古女人凶得很。她们的家奴又随身带着刀,一时气恼了,可以拔出刀来当场就杀了你,官府也不会管的。姐姐,你千万不要去招惹那样的人,我家已经有一个姐姐死在蒙古女人手里了。”

秀儿之所以会这么急,是因为今天跟曹娥秀一起出现的男人,也是个蒙古人。

曹娥秀忙问详情,秀儿就把蕴华姐姐的死以及家里搬到这里来的原委都说了一遍。

曹娥秀听了冷笑道:“一个都总管府的小小推官家里就这样无法无天起来了,真是好笑。他们是没见过真龙,小小的虾兵蟹将就想翻天了。秀儿,别难过,你家既然搬到这里跟我做邻居,我又和你这样投缘,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第一折 (第十七场)秘闻

“忍之一字岂非常,一生忍过却清凉。常将忍字思量到,忍是长生不老方。”

“你在念什么经?”曹娥秀好笑地看着秀儿。

“《布袋和尚忍字记》,这一出戏,姐姐没唱过吧。”

“没”,曹娥秀大摇其头:“你姐姐我别的都能演,就是这癞头和尚没办法,最起码的一条,我不能为了演个和尚,就把自己剃成光头吧。”

秀儿笑了,但很快又敛容低眉道:“刚才姐姐说要替我家出头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出戏。”

其实并没有刻意要想,而是这出戏的戏文自动出现在脑海里。

乍一听到曹娥秀说要给她家报仇的时候,秀儿是振奋激昂的,因为姐姐真的死得很冤,很不值,而姐夫勃勃家又欺人太甚,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再往深里一想,秀儿就陷入了矛盾中。

因为,真要追究起来,蕴华姐姐是受不了婆家的气自杀身亡的,并非他杀。即使告到官府去,也没有要对方偿命的道理。更何况,不鲁花家还是蒙古贵族,如今可是蒙古人的天下。

想明白了这点,秀儿就对曹娥秀说:“多谢姐姐仗义,报仇的事还是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杀了那鞑子一家,我大姐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怕就怕,到时候不仅曹娥秀引火烧身,就连自己的父母妹妹都跑不掉。

“你害怕人家反噬?”曹娥秀问。

“是的,我害怕”,秀儿坦然地承认:“我爹娘都是单纯善良的人,以前家里比较富裕,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没受过什么苦。妹妹们年纪都还小,花骨朵一样,更经不起折腾。我不想他们有事。”

再不平,再不甘,也不能让活人为死人陪葬。

曹娥秀拍了拍秀儿的手说:“放心,我说的报仇,不是要杀人见血。杀人不见血才是高手。比如,让那家人失去权势,失去财富,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像你姐姐的婆婆那样的人,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一旦沦落成穷婆子,别说家奴,就连饭都没得吃了,她还狠得起来吗?不管她是什么族,丧家之犬照样是贱民,比汉人还贱。汉人里面也有很体面很得势的,比蒙古人还得势,如已故的刘太傅刘大人,就号称“帝师”,连大元的建制都是他老人家一手制定的。”

“姐姐说的,可是那个写《藏春散人集》的刘秉忠刘大人?”

“就是他。你家里有他的集子?”

“有,我还记得他填的一首小令呢。”

“是不是那首‘干荷叶’?”

“正是。”

于是两个人坐在床头,齐声念诵起来:“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

念完,曹娥秀开玩笑说:“秀儿,你若是到行院落籍,我们这些人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姐姐何出此言?”

“你扮相好,又读书识字,若肯落籍,绝对会红透半边天的。”

秀儿不以为然地说:“若论读书识字,难道你不会?唱戏的人都会吧,不会怎么看戏文。”

曹娥秀摇了摇头,告诉秀儿道:“行院的姐妹都是苦出身,一般刚来的时候都是大字不识的,进了戏班才开始读书识字。但师傅不可能供着她们读书吃白饭吧,所以,她们只好一边学,一边上台演。看戏文也是认一半,猜一半,实在不行就请识字的人念,自己再一句一句地死记硬背。”

“死记硬背?那么长的戏文,那得多久才背得下来。”秀儿感慨地说。

“是啊”,曹娥秀的语气中有着不忍和恻然:“一出新戏下来,她们就日日夜夜地背。师傅限令每天必须背多少,背不出来是没饭吃的,不仅没饭吃,有时候还要罚跪、挨打。”

原来对戏班的人来说,连识字都是一项巨大的优势。秀儿对自己心中的打算越发有了信心。

曹娥秀接着说:“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串那么多戏,一会儿演男人一会儿演女人的主要原因。我是很小就跟着师傅的,到能上台时,已经基本上会自己看戏本了。不像那些进戏班比较晚的师妹,要念熟一段戏文都得大半天。可是戏不等人,书会的人每写出一部新戏,几个戏班抢着要,抢到了的就得赶快上。因为戏迷们都知道你在排新戏,一个个脖子拉得跟长颈鹿似的,天天催着等着看呢。越早上,越能招徕观众,不然,别的戏班也许排出别的新戏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观众都往他家跑吧。”

秀儿好奇地问:“你们唱的戏,都是书会的才人们写的吗?”

“大部分都是吧,也有其他人写的。”

“京城里现在哪个书会最有名呢?”

曹娥秀横了她一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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