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帘-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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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也知道几块布料对他家真不算什么,可是,无功受禄,总是不那么踏实,只好说:“那就多谢你了,我以后……”她想说我以后还钱给你,可这话真说出来,也许他会认为是对他的侮辱呢,大名鼎鼎的十一少爷,送几块布给女人还收钱?说出去还不丢死人了。
刚放好布料,扎紧包裹,无意中看了窗外一眼的秀儿突然激动地喊:“十一,菊香,你们快过来看,那上面的窗户开了!”
十一和菊香凑到窗口,顺着秀儿的手指望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四海楼下,秀儿指的地方正是四海楼的四楼。他们中午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那上面的窗户全部关得严严实实的,现在那儿有一扇窗户开了。
十一还没发表意见,菊香先开口了:“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西洋景呢,原来就是这啊,我前几天晚上从这里过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上面住了人,自然要开窗透气,难道一天到晚闷死啊。”
秀儿惊讶地问:“那上面真的有人?”
十一也问菊香:“你什么时候看到的啊。”
菊香说:“就是你前几天等秀儿等了一天,见不到她你心里烦,晚上吵着要吃冰凉糕,我只好跑出来给你买,就那天看到的。”
十一飞快地看了秀儿一眼,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辩解,只好用凶巴巴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窘迫:“你说窗户开了就开了,干嘛啰里吧嗦一大堆啊。”
其实秀儿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被那扇窗子吸引过去了,这会儿正扒着车窗喃喃地说:“想不到那上面真的有人,只是他怎么上去的呢?”
“梯子呗”,主仆俩异口同声地答。
他们的车子奔驰而过,然后在十字路口转弯,那扇开着的窗子也很快就看不见了。
他们没猜错,上楼的工具的确是梯子。就在他们的车经过楼前的时候,他们只顾着看着楼上,没注意到楼下停着一辆非常豪华的马车。此刻,马车的主人正转入一个隐秘的包间,从那里爬上梯子,梯子下面还有几个随从小心翼翼地扶着,一面向上行注目礼一面提醒:“相爷,您小心一点。”
相爷实在太威武雄壮了,饶是那么厚实的梯子还是被他踩得嘎嘎作响。相爷立即下令:“明天就把这梯子抽了,换个结实点的来,要是我的帖木儿有什么闪失,我要你们的命!”
“是,是,相爷放心,明天就换。”
几个人惊恐地互相瞅了一眼,同时心里无奈地想:就您这个身板,换个铁梯子来都会响,公子那么清瘦飘逸,和您的体重根本不在一个等级嘛。
可是这话没人敢对他说,做他的手下,经常只需要说一个字:“是”。
第二折 (第十四场)父子
左相窝阔台蹬蹬蹬蹬顺着梯子上去了,楼上的人却并没有迎上来,甚至没有转身,而是继续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窝阔台没有一丝不满,照样笑眯眯地,一盘火似地赶上去说:“帖木儿,晚上阿爸叫人给你送上来的饭菜,你喜不喜欢吃?”
“嗯。”
“喜欢呀,那就好,那就好”,窝阔台喜得抓耳挠腮,儿子的一句“嗯”,就是对他的巨大肯定,要知道,这个儿子可是有一年多没理他了。
看着儿子瘦削的背影,他心疼地说:“你太瘦了,又不肯吃荤腥,阿爸只好特意从临安最有名的素菜馆挖来素菜师傅,以后就留在四海楼专门给你做菜吃,好不好?”
“没必要,我过几天就要走的。”
窝阔台满是喜悦和幸福的脸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可又不敢发儿子的火,只敢低声嘟囔着:“这么快又要走!你也知道,你娘身体不大好,生日前一天知道你要回家,她激动得一宿没睡,一直和我讲你小时候的事情。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头昏脑涨的,只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她才一直硬撑着见客。医生说你娘是因为长期思念你成疾,突然一下子兴奋得彻夜不眠,就承受不住了……”絮絮叨叨,讲来讲去,怎么说都只敢拿九夫人做幌子,根本不敢提自己其实也想得要命。看来这位左相大人很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在儿子心目中没地位。
前方的背影终于又出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留下来的,要不然,我当天就走了。”
“我就说我的帖木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嘿嘿”,儿子的天籁之声立刻驱散了窝阔台脸上的乌云,他激动地搓着手,干笑了好几声,才小小声地提出自己的请求:“那可不可以抽点时间跟阿爸进一趟宫?皇太后一直念叨你,还有皇上,也问了我好几遍你到哪儿去了,他们都很惦念你。”
“……”
见儿子不吭声,似乎是在用沉默表示拒绝,窝阔台急了,赶紧动之以情:“你以前脖子上戴的那块玉,就是皇太后在你洗三朝的时候送你的。当时阿爸都五十多了,朝野之人无不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看笑话,都说是因为阿爸杀戮太重,所以受到了天谴,命该断子绝孙。谁知到五十二岁时竟然生下了你!洗三朝的时候皇太后凤驾亲临,哭着对我说,还以为我们这一支就要绝种了呢,想不到还有今天。她当场赐下了那块新疆进贡的玉佩,还有皇上颁下的诏书。生三天而受封武威侯,我们大元朝也就只有你了,可见太后和皇上对你的宠爱程度。上次我去拜见太后,她本来很高兴的,可朝我背后一望,没见到你,笑容也没了。”
长久的沉默。
就在窝阔台的脑袋彻底耷拉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好吧,我明天就随你进宫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
“什么?啊,太好了,太好了,真是懂事的好孩子。”说话间,窗子上的人影迅速移动,庞大的身子好像要扑过去熊抱一样。可惜,还没触到衣角,窗前的背影已经远远地躲开了,其身形之快,让窝阔台根本没看清他到底用的什么招式。
窝阔台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的是儿子学艺有成,心酸的是他还是避自己如蛇蝎。看着伸出去落在半空的手,他尴尬地笑了笑,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努力平息自己的失落,用最平和的语调问儿子:“你师傅最近都教了你一些什么招式和法术啊?”
“法术?”那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终于转过来,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师傅从来不教我那些唬人的东西。”
“那你刚才闪得那么快,阿爸都没看清楚你是怎么让开的。”
“那只是因为长期打坐运气,身体比一般人轻盈罢了。”
窝阔台又搓了搓手,瓮声瓮气地说:“既然你师傅没教你别的,就是让你打坐运气,那又何必跟着他?你在这里一样打坐运气啊,山里还有野兽,这里又安静又安全,除了吃饭的时候送饭的人会上来外,再没有人敢来打扰。你放心,阿爸再也不会在你的素菜里偷偷放猪油了,你吃素,阿爸就陪你吃素,阿爸也几个月没吃过肉了,你娘生日那天,你看我的筷子有没有往肉碗里夹?”
对面的人轻轻叹息道:“你吃了一辈子荤,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哪里吃得来素?如今又一把年纪了,别太勉强自己。”
窝阔台激动得连呼吸都不平稳了,儿子这样说,是在关心他?呜呜,有儿子关心的人原来这样幸福!他偷偷擦了一把泪,感动万分地说:“你不要担心,阿爸身子棒,吃素照样有力气。”隐隐地,似乎看见儿子皱了一下眉,忙摆手声明:“阿爸有力气,可都只是用来练功,没打过人了。自从你上次夺了我的马鞭后,我就再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手,没打过你姨娘们,也没打过家里的奴仆。我们左相府已经整整一年没死过人了。”听他那口气,左相府整整一年没死人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
帖木儿不再搭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回去吧,我要开始打坐了。”
儿子下逐客令了,窝阔台不敢再逗留,赶紧答应道:“好的,你也别打坐太久哦,坐累了就休息,乖,阿爸下去了,明天早上来接你进宫,好不好?”
“早上我要做早课。”
“那,晌午?”
“等我做完早课,辰时初刻来接我就行了。”
“好的,好的,那阿爸这就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哦,别打坐太晚了。”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太啰嗦了,怕儿子不耐烦,急忙转身下楼去了。
下了几级楼梯后,还站在那儿恋恋不舍地看了儿子好几眼,虽然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第二折 (第十五场)送归
窝阔台上四海楼看儿子的时候,十一和秀儿还在车上。晚上沿着宫墙的那条路禁止通行,他们要回南熏坊只能绕道另一条路,所以比平时远得多。
十一倒巴不得路绕得再远一点,最好让本来半个时辰就可到达的地方延长到两个时辰,这样可以跟秀儿多待一会儿,多聊聊天。
当秀儿皱着眉头抱怨宵禁的时候,十一却兴致勃勃地问秀儿:“你们这段时间排的什么新戏呢?”
这下秀儿的兴致也来了,于是把新戏的内容以及自己将在里面出演重要角色的内幕和盘托出,说完了,才“啊”地一声道:“我这算不算提前泄密啊,难怪师傅要严禁弟子出门的,这也是他考虑的一个方面吧。”
十一安慰她:“放心,这一行的规矩我还懂一些,在你们公开上演之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得到了保证,秀儿又眉飞色舞地跟他讲起了里面的剧情,说到剧情,就说到了廉访史,也就说到了那位少年名臣卢挚。说到他,秀儿不由得亮出了怀里的那本宝贝书,喜滋滋地说:“看,这就是他写的文集,印这书的时候人家才十八岁呢,真是个大才子。”
十一的脸色阴沉下来,一把抢过秀儿手里的书,冷笑着说:“我当是谁,原来就是这个家伙呀,他这书我也看过,诗词很一般,我都写得比他好!”
菊香捂住嘴笑了起来,十一恼了,冷冷地问着自己的书童:“你的意思是,我写的不好,还是这个人写得好?”
菊香忙声明:“不是不是,少爷别多心,在小菊眼里,少爷是天下第一才子,同时也是天下第一美男。”
“那你笑什么?”依旧是冰冷的声音。看来小书童的笑声严重地伤害了他家主子幼小的心灵,所以这会儿赶着吹牛拍马都没法补救了。
可菊香好像并不畏惧主子的权威,还用手夸张地扇了扇说:“小菊笑的是,刚才这里面好浓的酸味哦。”
一把将手里的书泄愤似地的砸了过去:“我叫你瞎说。”嘴却忍不住咧开了。
小书童刚把主子哄好,可惜秀儿的一个动作又让他脸上的笑容迅速为阴霾所取代。晴空乍现,阴云又至,车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了。
秀儿做了什么动作呢?
其实也没什么啦,不过就是在十一甩书的那一刹那猛地扑过去接住书,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还责怪十一,尽管口气是轻轻地,温柔地:“你没事砸书干嘛?我家就这一本,这书是他七年前刊印的,现在市面上早买不到了。别说我没钱,就算我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现在,该拿什么来形容十一少爷的脸色呢?铁青?比那还青,简直青里泛黑,黑里泛红,红里泛紫,变来变去像开了染色坊。连最爱开玩笑的菊香都怕怕地朝秀儿直眨眼,意思是:拜托您了,别再往下说了好吗?
秀儿却抱着怀里的书,懵懂地问菊香:“你干嘛?眼睛里进灰尘了。”
“下车!我要下车!”十一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某人怀里露出的书角刺痛了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抱着别的男人写的书,实在是太过分了!这跟抱着别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呃,那区别还是很大的,只是,照样无法忍受!
菊香慌了,一面堵着车门一面努力跟暴怒的主子讲道理:“少爷,你不要这样啦,你还不是很喜欢元好问的文章,就上个月,你还买了十本送给朋友呢。喜欢书,又不是喜欢人,秀儿也跟你一样啦。”
怎么一样?“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而且那该死的姓卢的家伙还是什么少年名臣,多威势啊,想不到天下的女子都是趋炎附势的。”
茫然地听他发了半天火,秀儿到现在才总算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听十一说得那么难听,连“趋炎附势”都出来了,秀儿气得几乎要抓狂了。人气到一定的地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她只说了一句:“不可理喻!”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菊香手忙脚乱地把车门拉上,闩好,吩咐前面的车夫:“没人要下车,他们在闹脾气呢,你只管赶你的车。”
又回过头来哀求道:“两位祖宗,算我求你们了,不要闹着下车好吗?少爷你下了车干什么呢?你下了,秀儿肯定也要下,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大街上逛,要是被那些鞑子兵看到了,一把提起来掠在马上就跑,你能怎么办?秀儿你也别掉以轻心,你那禽兽姐夫随身都可能现身的。”
两个人沉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