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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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皇后谢妍的肩头轻颤了一下,不知是否着恼。赵国公谢蕴也笑得极僵,又不好冷面,只得苦苦强撑。蔺谦与裴远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同时向白弈看去,正瞧见白弈别过脸去,仿佛刻意回避般,神色全藏在背光阴影里。
但最尴尬还是斛射罗,恨不能立刻寻个地油钻进去。他以西突厥使节身份来此,却遭如此戏谑,难免不被人笑话他草原男儿见了个美丽的姑娘就傻乎乎的什么也忘了,那可真是丢足了草原的面子。怪不得父汗说中原人多狡诈,这天仙一般的姑娘,嘴却比草丝下的毒蛇还要厉。“你们的女人虽然长得漂亮,但却不如我们草原上的白鹿健美。”他立刻气鼓鼓地反驳。
“哦?原来这样的鞍马骑术还不能入王子 的眼。”墨鸾闻之挑眉。
斛射罗被她说得一呛。没错,能在马上玩得如此顺溜,当真算得是好骑术。草原人不喜欢撒谎,但她也不能认服。他指着场中还正击鞠的少女们,道:“但我们的女人也能弯弓射箭。”
“这有何难。”墨鸾微笑,“我们汉家的姑娘,随便一个,都能稳中八十步!”语音未落,她一击掌,场中少女们立时应声列队两行,一望之下,有如一双彩色线,笔直若从天垂。方才场中欢腾骏马,此刻静得不见鼻息,凡有号令,皆整齐划一,无一违例。
数名内侍丈过步子,摆下一排箭靶。整整八十步。
“即便是男子,射八十步也已是弓箭好手了!”斛射罗忍不住道。
说话时,但听见清脆弦音齐鸣,前排众女们已弯弓搭箭。一排疾矢破空而去,如雨如蝗。不一时,侍人抬了靶来验,竟皆是正中红心!
两队少女交替挽弓,无一虚发,连李晗瞧见也忍不住大声喝彩。
斛射罗眼睁睁看着这一群女子竟如此好身手,惊得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待到第十次靶抬来面前时,他忽然一把拦住两名抬靶侍人,将靶上箭拔了下来。“你们的箭……比我们的箭沉。”他将那支箭在掌心掂了掂,疑惑道。
“各国造箭之法不同也不足为奇。”不待墨鸾说话,裴远似乎已心领神会,从后应了一声。
“正是如此。”墨鸾便即笑道,“这不过是姑娘们闲来玩惯的游戏,王子开了尊口,才不得已献丑一二,倒叫王子见笑了。”
他说得谦虚,斛射罗听在耳中却渗了冷汗。
这跟父汗说得……完全不一样嘛……为什么这些中原女子也会把骑猎射箭当作平常游戏,还各个如此好手?女人已能够八十步稳中,男人该要厉害成什么样子?
他确实曾以听说过,旧时打太原,有个汉军小子一箭一百六十步,射断了左贤王的帽翎!可这样的神箭手怎么也该是个例罢……
瞬间,斛射罗有了一种常识颠覆的无力感……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鬼把戏诚心哄骗他的!中原人最狡诈了……他皱着眉,十分惊疑地盯着面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努力想寻出破绽,却听见她如话家常一般提起:“听说,王子返回草原时要取道凉州罢?我有一位旧识正在凉州驻守,可否烦劳王子替我捎一封书信与他?这位将军旧时在太原,姓蔺,乃是英国公家的小郎,想来王子殿下应该听过罢。“
话了,斛射罗额角已爆青了一片。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威胁了……呢?
但李晗却笑着将话岔开去。“你怎么劳动王子替你捎信?有书信遣驿官送就是了。”他拉一把墨鸾的手,将墨鸾带到身前来,忍不住附在她耳畔低声就想问。
这未免太奇怪!宫中女眷确实常击鞠为乐,可为安全起见,都是让她们骑驴的,球场也要比这马场小。这一群神奇的女子她忽然从何处变来……?
但他来不及问出口,墨鸾先将手指贴在唇上,笑着冲他轻摇了摇头。
李晗到嘴边的话生咽下去,见墨鸾已唤宫人们抬来屏风,摆下坐席果酒,只好入席坐下。指尖还有方才沾染的点点香汗,墨鸾的手很奇怪,忽冷忽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抬眼又向墨鸾看去,正瞧见她从婢女手中接过冰镇的果点来吃。
“你身子不好,不要吃多了冷东西,穿得又单薄。”李晗不禁蹙眉嗔她一句,便命宫人给她奉上热食汤水。
瞬间,墨鸾眼角淌过一丝异色。“那……我喝杯热酒罢……”她说着便取了一杯烫边的酒来饮了。细密汗珠从她额角面庞渗了出来,她忙抬手轻拭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李晗愈发觉得古怪,不禁担忧,“你手在抖……朕让人给你取件披袍来,你先吃点暖和的。”他不明就里,不知墨鸾是服了寒食散药力上蒸,除热酒外不能吃用热食,更不可穿厚,否则散发不出来,便会热毒攻心。他只想着怕她受了冻,亲手取了热汤来喂她。
墨鸾指尖愈发着冷,又不便当着众臣与胡使的面推拒他,无奈,只得勉强就着他手,小啄一口。她含着那一小口汤,还未咽下,忽然听有人急唤了一声:“陛下!”抬眼看时,却见白弈站起身来,盯着她眼底,神色复杂纠结。
“陛下,妃主方才吃了冷食,忽然又饮热汤,恐怕有伤胃腑。”白弈颇有些不自在地道,他垂目顿了一瞬,问从旁侍人要了纸笔,“妃主……自幼胃疾,臣有一份家传药方,是妃主从前惯吃的,且让宫人去煎了服下,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说着将写好的药方递于宫人。
李晗满头雾水,但见墨鸾似十分不适模样,忙命宫人去煎药。
墨鸾早已趁空偷偷将那一口汤吐在帕子里。她凉凉地看了白弈一眼,起身对李晗福道:“妾不适,乞请告退,望陛下恩准。“
“也好。你去罢。回头将药送到灵华殿去,可要乖乖吃了。”李晗闻之应准。方才那胡儿猛盯着墨鸾瞧他已十分不爽,苦于主动将墨鸾支开又显小气,如今顺势而为正是求之不得。然而,不知缘何,心中总有些莫名不是滋味儿。他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白弈,但白弈已重坐下了,正与裴远说话,面上表情被遮得一丝也瞧不见。
章五二 魅中仙(1) 作者: 沉佥【完成】
她将自己浸在冷水里。冰冷,触手一般爬满肌肤,似针中毒,剌进血液,淌遍全身。
好冷。真想这样一直沉下去呵。
她潜在水底,屏息看自己的乌黑长发藻一样随水飘荡。头脑有些晕眩,她又闭起眼,放任沉浮,宛若沉眠。
那人方才算是什么……用那种眼神盯着她。她要如何,与他何干?现在又来做一副好人模样。
是呀,已经没有关系了。
可为何心口却有酸麻?
呵,意外地开心么。原来他那种人,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她猛地从水里站起来。
晶莹水珠顺着赤裸的肌肤滑落,沾去微扬唇角一抹残红,勾勒出妖娆的粉色线条。
侍女们扶她从汤池中起来,拿来棉织的长巾给她披上,她却挥手将之拂去,反命人撤了屏凤。
凉风顿时袭来,和着水珠战栗。
她却仰面,咬唇微笑了。
有宫人奉上汤药来。
她揉着心口睨了一眼,冷冷叫她们拿走。“我不喝他的药。”她见侍士们呆呆不敢退去,一把夺过那药碗,翻手全倒在汤弛里。
红褐色的药汁在水中晕柒开去,血一般华美。
“这解散方是钟卸医开的。就知你会倒了,特意备了两碗。你喝了罢。你不喝,宅家知晓了,受罚的是她们,何必叫她们陪你担惊受苦。”
那柔软语声却在这时忽然闯入。
她惊回身,看见静姝捧着药碗立在眼前。
“你终于肯见我了?”她苦涩自哂,“也学会拿假面哄我了。”
“娘子若是真不怪我,就把药喝了。”静姝垂目,却将药碗递到她面前。
她怔了一会儿,缓缓接过药来,呆望着,忽然,泪却滚进碗里。她立刻将泪拭了,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苦而腥烈,但她不要漱口的蜜水。如慢慢地咽,细细品味苦涩一寸寸爬过喉管落入肚腑的快意。
而后,她像只受伤的雁一般,从云端坠落下来。
静姝一把将之抱住。“别让妃主湿着头发睡,会上头风的。”她唤了宫女们来,细细将墨鸾满身的水擦干,又替之换上干净衣裤,将之扶回卧榻安置得妥帖,连才离去。
出门时回身,香雾缭绕间重纱垂地,仿佛将什么都掩尽了,却又仿佛什么也遮不住。那些痴心、伤心、死心……
她眼眶瞬间一涨,慌忙低头奔了出去。
她是不敢见娘子。她害怕,怕娘子怒怪她,怕瞧见娘子如今这副模样。彼此心上的伤口,不敢碰触,唯恐一不小心又会流出鲜红的血来。若非……
她抬头向廊外阶下望去,穿过花帘树屏,一眼瞧见裴远候立身影,仍旧是那般博雅玉修。“服过药刚睡下,没事了。”她叹一口气,如是道。
裴远略点点头,就要走。
“等等!”静姝追到台阶前,一把插住凤纹雕花的廊柱,“替我带个话罢。”她深吸一口气,“你叫那人,要就痛快说明了,要就消失得远远地别再来扰人,哪有这样拉扯不清的事!”
裴远愣了一瞬,微笑。“各有各的脾性和苦衷,何苦苛责。顺其自然罢。是福,是祸,强求不来的。”他向静姝微微鞠了一躬,返身走了。
借口。你们就装模作样罢。剑有两刃,戳得究竟是谁的心。
静姝远望着那背影,狠狠地咬了咬牙,再举步,忽有风来。只听“咔嚓”脆响,一枝海棠竟折在足畔,红殷殷的,恍如血染。她惊了一瞬,缓缓俯身,将那一枝花拾在掌中,刹那,莫名心颤。
若得以时光倒回,不知又会如何抉择……?
白弈怔怔立在自家院中,遥遥似远目,神思已飘渺。
阿鸾……她竟然……
他不由自主长叹,神伤早已从眉宇间倾泻。
猛地,却有人在身后唤他。
“堂兄想的什么心思?那草原来的胡使,有趣么?”
先闻声,未见人,笑已冷。“你倒还好意思来。”难以自抑,他已凉了声调。
“与其被堂兄寻上门去绑了,不如自来请罪求个坦白从宽得好呀。”白崇俭便像一缕风中孤魂般忽然便飘荡来眼前,“顺便……拿这个给堂兄。”他嬉笑着,拿出一只翠玉钏儿来,却又不放手,反而凑到鼻尖嗅得暧昧非常,眼中颜色尽是嘲弄。
白弈起初还冷冷盯着,但见这玉钏儿当即便怒不可遏起来,暴起一拳向崇俭面上揍去。“你竟给她那种东西!”他眸中火光大威,恨不能立时将这人挫骨扬灰。
白崇俭却大笑。“你可别冤枉我。是她找我要,不是我主动给她。”他被掐住衣襟,却一副就范模样摊平了双手,唇角噙笑,神情放肆。“这样真的好么?”他指了指白弈掐在他胸前的手,“我记得,堂兄说过:‘不想连兄弟也失去了。’对罢?”
白弈心神一震,深吸一口气,将之丢开去。
不错。他说过。但那是对朝云说的。那时,朝云终于肯来见他,他对朝云说,到如今,他已不想再听任何相关之事,不想连兄弟也失去了,所以,就此揭过。
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你,可以滚了。”他十分努力地企图让自己静下来,终还是无法和气。
白崇俭却丝毫不介意,反而笑得愈发委屈。“堂兄别急着端茶呀,我话说完了就滚。”他这才笑嘻嘻地将那玉钏儿推到白弈怀中,道,“你不要以为我喜欢和你作对,大事我不糊涂。我就是想看,说得好听的,是不是也能做得到。堂兄你要早做决断哩,不要待到被反咬了才知疼。”他越说语声越轻快起来,仿佛十分喜悦,像个等一场精彩大戏的孩子,忽然却又收了好奇颜色,刹那变幻,他歪头望着白弈,嗤了一声:“先下手为强么。你做到了,我就彻底服你。”那冷笑里,全是阴鸷。
瞬息,白弈眼底激荡起一抹凌厉寒色。
杀气。是杀气。
他拧眉目光沉冷,不动,不语,只是盯着面前人,好似敛翼将击的鹰。
白崇俭惊得挑起眉梢,却是半步不退,反而愈扬起唇角。
僵持。寒意四起。萧瑟弥涨。
忽然,一个稚嫩童音生生插进这对阵局中来。“阿爷今日还未教我习剑呢!”那小女儿捧着一把小剑,不知何时已奔来父亲身旁,双手将剑高高举到父亲面前。
异军突起。立时,局破。
白弈声色不动,一首掌住女儿,另一手悄然便按在剑上。
见此情形,白崇俭眸色轻震,下意识已退了一步,又一刻,冷哼一声,闪身掠去,已不见踪影。
“阿爷……叔父怎么走了?”阿寐拉着父亲衣摆,瞪大了眼。
“叔父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白弈将女儿抱起来,重将那小剑塞回她怀里。长出一口气来,一时,竟惊觉无力,他静了好一会儿,对女儿歉道:“阿爷今天累了,不习剑,咱们下棋,好不好?”
阿寐颇乖巧地应声,扭头却甜甜笑着向花间喊道:“阿娘,阿爷说今天不习剑呀,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