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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凤血-第15章

小说: 凤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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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有个报备,也不致令陈国公有此误会。”

“老臣惶恐。”陈国公不紧不慢俯身,肃容凛然道,“陛下仁厚,且容老臣斗胆,敢问长公主既是奉了皇命,理当备齐仪仗,堂皇待客,方不失上邦之风。为何定要在行馆私见,且不论失礼丧节,损我天家风范,便是于男女之防也有亏。长主身为帝女,岂不知女训有言……”

“够了。”少桓蹙眉咳了几声,神色极是冷淡,“公主德行是否有亏,无需外臣理论,赏罚约束朕自有分寸。”

“陛下岂不闻忠言逆耳!”陈国公昂头直视,尽露跋扈之态,“臣自知冒犯公主,自当请罚认罪,然纲纪礼教不可妄顾,国法家规非同儿戏!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长主有过岂能独免?陛下若重人情而轻法度,何以谢天下黎民?”少桓一声轻笑,“朕便重人情又如何?何鉴之,朕若不重人情,今日你何家岂能荣耀至此?”陈国公霍然抬头,一霎时惊怒交集,紫胀了面色,不料皇上猝然翻脸,将往日君臣翁婿颜面俱都扯了下来。

一时间君臣二人僵然凝对,病榻上的少桓面寒如霜,陈国公阴沉双目里却似要喷出火来。

蓦然听得一声叹,长公主俯身朝皇上叩拜下去,语声含笑,“皇兄息怒,昀凰知错了。”

少桓含怒侧目,见昀凰抬起了头,寒玉似的脸颊不见血色,唇边却是一抹爱娇笑容。昀凰朝陈国公瞧上一眼,咬唇轻笑,“国丈好一番疾言厉色,叫人不敢答话。你既问我为何私见晋王……这女儿家的事,你当真要听么?”

她神容妩媚,忽有几分娇羞之态,令陈国公一时惊怔,心下狐疑不定。

少桓闻言却将眉心紧攒,铁青了脸色斥道,“你既知错便退下,无需多话。”

昀凰一笑,“皇兄好没道理,国丈既问了我话,岂能不答。我同晋王的确说了些话,只是……只是国丈听了切莫笑话。”陈国公心觉不对,来不及思索其中究竟,只见长公主略一咬唇,“我听闻北齐太子痴傻传言,心中忧虑,便向晋王询问。虽有心避人耳目,不料仍被国丈大人窥破。昀凰虽莽撞,也有羞愧之心,女儿家未过门便打听夫婿之事,自然耻为人知。”

“夫婿?”陈国公失惊之下,脱口呼出这二字,却见长公主明眸微垂,貌似含羞,“国丈不知么,皇兄已赐昀凰和亲北齐了。”

一声清响,软榻上玉枕坠地。

皇上撑起身子,煞白了脸色,直勾勾盯住长公主。只一眼,便猝然侧过头去,却已来不及掩住一口鲜血从唇间呛出,猩红点点溅落榻前。

朗朗晴日照耀金殿,折映着龙凤琉璃瓦上宝光潋滟。一列绿衣内侍从太初殿急急奔出,在羽林骑护卫下各自往四方去了。中黄门白衫皂冠,一手执令,一手秉拂,汗湿两鬓地穿过三重宫门,驻足在内宫与外宫相衔的长阶之上,长声高喝,“口谕——宫门落锁,各宫禁避——”

尖细高亢嗓音越过宫墙重檐,远远传递开去。沉重的落锁声里,宫城四门缓缓闭合,阖宫上下七十二门由内依次关闭。诸妃嫔所居宫室逐一闭宫落闩,内外人等不得出入,各自回避。

中黄门即刻马不停蹄折返太初殿复命。夏日骄阳似火,似火燎烤在嗓子里,内衫汗津津贴着脊背……眼见汉玉重阙已在眼前,中黄门张荣却是奔走过急,眼前一黑竟跌倒在地。左右忙去搀扶,张荣举袖擦汗,心神儿竟似秋千晃悠,没处着落。

乱了,真真是乱了。

跟随中常侍大人多年,风里雨里,刀里剑里,未曾见过他半刻惊乱之态。那矮山一样的人只要矗在那里,便知天塌下来有他撑着。可今日里,今日里……张荣想起中常侍大人一脚踹开当值黄门歇息的夹室,额角青筋暴起,脸色仿若黑铁,喝令他立即传下闭宫口谕。

张荣骇然,从不曾听闻宫中有白日落锁的先例,宫门开闭皆是大事,但有异动必将震动帝京,更何况骤然禁闭六宫。这一愣神间,只听中常侍王隗断喝,“还不领命!”张荣汗出如浆,忙扑通一跪,双手接下令符,又听王隗肃然沉声道,“羽林骑护卫你等传令,谁若违逆圣谕,斩立决!”

羽林骑出,皇命如山。这一路奔去才知传令者并非他一人,中常侍手下亲信尽出,分头持符领命往各宫去了。有监使赶至宫门,见一骑当先,堪堪只差一步便要出了宫门,幸被阻下……果是陈国公遣出宫外报讯的心腹,中宫也有报讯宫人被羽林骑所阻。

白炽阳光灼痛人眼,时近正午,一丝风也没有。张荣气喘吁吁爬起来,咬牙一撩袍摆直奔殿前。耳听得步履声急,随后又有数名监使齐齐赶回复命。遣出的羽林骑已屯守宫门与各殿,余下兵马列阵外宫,玄色旌旗依稀可见,怒马嘶鸣遥遥相闻。

张荣奔上殿前,一抬头便见中常侍王隗负手立在殿阶正中。

太初殿外,白玉阶上,昀凰深红宫衣被艳阳照耀出血一般颜色,貌若天女,神似罗刹,将陈国公等一干重臣挡在阶下。受刑已毕的沈裴二人重整衣冠,血痕狼藉犹在,虽是待罪之身,却左右侍立于昀凰之侧。

十六名御医已进了寝殿良久,医侍药僮鱼贯出入,殿中情形不明。当此关头御医正在全力施治,外面却已是剑拔弩张,长公主与陈国公各自守在殿前,谁也进不得,谁也不肯退。

“陛下龙体攸关国运,长主却一再阻挠臣等探视,究竟是何居心?”陈国公面色阴寒,步步进逼,昀凰将下唇咬得泛白,纤弱身躯仿佛一阵风也能吹折。张荣随在中常侍王隗身后疾奔殿前,王隗抢前一步跪倒在地,面朝殿中,却目视长公主道,“奉圣上口谕,宫门四下已闭,羽林骑护卫中宫,内外咸定!”

话音落地,如锤定音。

车骑将军暴怒,迎面戮指长公主,“妖女,你敢私调羽林骑,当真反了不成!”

“逆臣出言无状,辱及皇室。”长公主淡淡回眸,隐忍之色霎时尽化作凌厉,“中常侍,将其拿下,廷杖四十。”

寻常壮年男子也当不得廷杖二十,这四十记尽数打下,老将军一身骨头只怕要散在这里。张荣冷汗透衣,陈国公身后一干老臣已见过长公主杀人手段,知她说得出便做得出,纷纷惊惶跪下,连连求恳。车骑将军暴跳如雷,兀自喝骂不歇,恨不能生啖了眼前女子。

只余陈国公与廷尉二人犹自僵立,短短一刻,廷尉已是汗如雨坠。今日这一搏,原是势在必得,胜券在握,未料变生肘腋,这女子竟不顾后果,以命相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却不料她金枝玉叶竟也性烈如此。今日若要抵死一搏,区区羽林骑未必奈何得了陈国公留驻皇城的策应之军。然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原可完胜的局面也沦为一盘残局。

真要同她拼个鱼死网破么,朝中兵权在手,对头软肋已现,沈裴二人自顾不暇,皇上病入膏肓……皇后与皇嗣已是何家的人,至此赢面在握,却同一个将被远嫁夷酋的落魄女子拼命?她,也配么?

陈国公兀的笑了,眯眼注视昀凰,缓缓振衣跪下。

廷尉暗松一口气,随之俯跪在侧,一干老臣同为车骑将军求取宽贷。

六名执仗内侍已将车骑将军按倒在地,夺下冠戴玉笏,朱漆描金圆木大杖高高举起。左右俯乞求恳不绝,长公主袖手垂眸,与陈国公目光冷冷交汇。历来只有皇帝才能当殿杖杀臣工,便是太后也不能逾越。当年郭后悍然杖杀文定侯苏焕,才破了这祖宗规矩。即便如此,郭后也曾请旨行刑,长公主却只凭一言,便要诛杀大将于殿前。

南秦立国以来,为臣之耻,莫过今日。

僵持之际,沈觉竟也跪了下来,哑声道,“微臣斗胆进言,国之肱股,不因小节而废大义,其行虽可诛,其心亦可恕。望公主三思!”车骑将军咬牙跪地,脸颊几已贴上地面,闻听沈觉此言,心中竟是一震。党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想生死关头,沈相竟肯摒除私见,顾全大局……长公主似也有所触动,眼中凌厉之色稍敛,回眸注视陈国公,缓缓开口,“不因小节而废大义,沈相言之有理,国丈以为如何?”

她问得恳切,眼瞳里光华鉴人。

好一句“不因小节而废大义”,陈国公冷笑,何尝听不出那恳切之下的咄咄——她分明是在要挟,逼他来做一场交易。所谓小节,明指车骑将军冲撞犯上,暗地里将裴令显御下不严,渎职从犯之罪转为轻描淡写的小过小失。拿老朽一命做抵,替那竖子脱罪。

“古云,勿以恶小而为。”陈国公长须拂动,神容竣严,“臣以为,惩小方能戒大,刑律不可容情。”话音落地,众人悚然,廷尉心中最是雪亮,冷汗顺着脖颈滚落。打死一个车骑将军,拔除裴令显这一丛劲敌,虽是值回代价,未免兔死狐悲。长公主亦为之一窒,再开口时,语声似在冰雪里浸过,入耳彻骨,“你等都听见了,还不照国丈说的办。”

执杖内侍怔得一瞬,猛醒过神来,手中高举的廷杖重重落下,击打在老将军弓起的背脊。一声闷响,老将军哼也未哼,额角青筋却暴起,硬受了这摧筋折骨的一击。所有人皆在那一刻猝然闭眼,唯有昀凰定定睁眼瞧着,纹丝神情也无。那颤动的白发,皱纹间滚落的汗,随朱漆大杖带起的血珠子,转眼间泼剌剌洒满天地,将眼前一切变成猩红。

当殿受刑的人,面目在刹那间模糊。仿佛是车骑将军,仿佛又是她看不清的一张脸,是她早已不记得形貌的外祖父,当年也是这般殒命于杖下……昀凰微微张口,咽喉似有钝刀割过,叫不出一声“够了”。沈觉瞧见她煞白的脸,发青的唇,只觉万箭呼啸穿心。

忽见殿内奔出一名医侍,扑通跪倒,急喘道,“陛下召长公主入见!”

“皇上醒了?”中常侍王隗第一个箭步上前,语声因急切而破了调。其余跪地诸人纷纷起身,忘了尊卑礼数,焦灼拥上前来追问医侍。眼前红衣拂动,长公主已入殿内,却又驻足转身,“御前喧哗,成何体统,还不退下去!”

王隗与她目光相接,立即会意挡在殿前,示意执杖内侍暂止,“诸位大人少安毋躁。”眼见着那深红背影转入内殿,陈国公亦只得无奈止步,转眼见那医侍神情仓皇,心中暗道不妙。王隗随即退入殿中,下令将殿门闭了,以免惊扰圣驾。徒留众臣在殿外,谁也不敢多出一声,正午日光将各人影子压成小小一团踏在脚下。沈觉与裴令显缄默相视,心底已将最坏的念头转过数遍。

王隗匆匆随长公主步入内殿,数名御医鱼贯而出,见长公主匆匆而至,忙俯身避让两侧。只听环佩之声零乱摇曳,长公主走得甚急,素日仪态风华尽失,几乎是踉跄奔入帘内。御医令甫一抬头,便见中常侍王隗似一面铁墙立在跟前,遮挡了昏暗殿内仅有的光亮,沉沉语声似夹了一把铁沙子,“如今怎样,你且照实说!”

还未走得近,昀凰已没了力气,脚下软绵绵踩空,跌在明黄蛟绡纹锦帐外。那帷帐后头,他静静倚枕靠着,并不似她以为的那样奄奄一息,反倒有些笑容,只是脸色不似活人。他朝她伸出手来,广袖垂落似流云,“过来。”

往日里,他总这样唤她,如同唤一只豢养在掌心的鸟儿。

昀凰缓缓撑起身来,只走得两步便绊住裙袂,堪堪跌跪在他榻边。少桓笑一笑,勉力抬手去扶她。这修长的手原本也曾握剑挽缰,此刻却消瘦如削,苍白肌肤底下隐现暗蓝血脉。昀凰握住他的手,轻轻贴上脸颊,无声亦无泪。“朕还活着,你却要走了么?”少桓语声平静,轻柔似一缕水流,淌过之处却是封冻。昀凰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连气也喘不上来,只是哀哀望住他……良久,终于颤声开口,“华昀凰会走,我不会走。”

少桓蹙起眉心,手指抚上她苍白颤抖的唇,笑意加深几分,“又在骗人。”

辛辣热流骤然涌上,眼底喉间尽是涩痛,昀凰狠狠咬唇,苦咸滋味漫进唇间,竟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第一声哽咽之后,再不能自已,诸般隐忍都成了枉然。

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蜷缩起纤细身子,似个小小孩童。支离破碎的话语,夹缠了哽咽,浸透了泪水,字字句句都是凄楚,听着竟不真切。起初他听见她急急地说,“晋王”、“北齐太子”、“瑞王”云云……恍惚似芒刺入耳,却不知她究竟在说什么。眼里心里,只是她的泪颜,他令她如此悲伤么?

见他漠然,全无丝毫反应,昀凰蓦地恐惧起来,紧拽住他的手,又急急说了一遍。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华昀凰原是早该死去的人,偷生偷不来长久!少桓,我要的是长长久久,我要光明正大!我再不做这长公主,不做这华昀凰!”

少桓不说话,静静看她,幽黑眼底没有一丝活气。

昀凰目光迷乱,几近癫狂,“你听到么,少桓?”

他分明听到,却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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