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养成计划-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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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开弘儿,随即起身施礼:“不知陛下驾到,臣妾疏忽,未曾迎接,请陛下恕罪。”
“呵……”李治并不怪罪,反是笑得开怀,“是朕来得唐突,并未命人通报。若不是如此,朕又如何能见到方才那一幕呢?”
我心中又是一惊,也不知李治来了多久,看见多少。
林锦在此时端了一盘枣泥糕走了进来,弘儿一见,立即展颜扑上前去:“母后这里的糕点最好吃了!”
林锦慌忙将糕点递给他,他嘴里塞得满满的,手上却还紧抓着两块不放,我看着他迫不及待的吃相,忍不住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李治先是在旁笑着,而后他看了看弘儿与林锦,眸中微有闪烁。
我见他如此神态,便知他定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说,便对林锦说道:“你带弘儿去庭中走走,记得给他加件斗篷,小心别让他着凉了。”
“是。”林锦领着弘儿便去了。
李治坐在长椅上,半晌不语,我亦不开口。
殿内空寂,香炉内焚着合鸣香,淡白软烟袅袅升起,与虚浮之阳相映,光影离合,妖娆多姿,魅惑迷人,明知繁华不可长久,却在这一刻恣情纵意地焚烧着,没有丝毫隐藏。
李治先打破沉寂:“太子今日上表请辞……”
“太子上表请辞?”我一挑眉,这太子李忠原是后宫一个地位很低的宫人所生,后因是王皇后养子而被册立,眼见得王皇后被处死,亲戚并流岭外,他虽才十四岁,却是个聪明的孩子,主动上表要求辞去太子位,以保周全。
“是,朕今日本想准他的请辞了,但觉得回来与你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会比较稳妥。”李治沉吟了片刻。
“此时还不可准他的请辞。”我眸光一动,只淡淡说道,“须有朝臣多番上表,方是水到渠成,才能准了此事。稍后我便宣许敬宗进宫,授意他上书奏请。”
李治望着我,犹豫片刻,终还是问道:“那若准了废太子一事,忠儿又该如何处置?”
“便降他为梁王,出为梁州刺史吧。”我起身,为贤儿掖好被角,唏嘘道,“说来忠儿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什么好事都没经历过,但愿他这一路上别再有什么磨难。”
“如此也好……”李治立于我身后,伸指逗弄着贤儿,面上犹带笑意,“贤儿双眉微挑,睛若琉璃,似乎生得更像你一些。”
“是啊……”我悚然一惊,一时辨不清他笑意里的意味,只得含糊地应道。
李治敛了笑意,神色静穆:“今日早朝之时,李义府说他的奏书递了三日了,还未有答复,怎么他的奏书你没看么?”
我微微一笑:“陛下,臣妾近来都在照料贤儿,教导弘儿,朝中之事,已不过问了。”
“这些朝臣每日都不知在做些什么,鸡毛蒜皮之事都要朕来决断,那朝廷养他们是做什么的?”这时有两个内侍抬着一箱奏书入殿来,李治伸手一指,“你看,如此多的奏书,朕只有一人,如何能看得过来?!”
你每日流连后宫,缠绵悱恻,自然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奏书了……心中虽是如此想,面上自然不能如此说,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李治一眼:“陛下是在怪罪朝臣,还是在埋怨臣妾?”
“朕,朕怎会埋怨你,朕只是……”李治的神色有些尴尬,语调愈发高了,“你不知,今日在朝堂之上,大臣们都在问前几日的奏疏批阅如何了,朕险些被问得哑口无言!”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理当为国事操劳。而臣妾只是一个女子,打理后宫,照料子女,才是我应当做的事。”我强忍笑意,正色说道。
李治听我如此一说,语气瞬时软下来,似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无论如何,媚娘,你得帮我……”
“奏书我可代你批阅,但朝堂之上,陛下亦只能自己应对了。”我微微仰首,直视他的眼睛。
“但……”李治烦躁得扯了扯衣襟,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他忽地似透了灵窍,双目发亮,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如这样吧,往后早朝之时,你便坐在朕的龙椅之后,中间用一道帘子隔住。若有什么疑难杂事,你便可立即告诉朕了!”
李治此举正合我意,只是不能答应得如此痛快,我闭目故做思索,他却急了,握紧了我的手腕,似用尽了全力,令我隐隐生疼:“媚娘,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的!”
我心下一恸,凝神望去。我的长发,垂落而下,落到李治的臂上,丝丝缕缕,皆是牵绊,纠缠不清。
在这矛盾纠缠中,我已顺其自然地又接近了塔尖一步。
我微笑颔首:“恩,我答应你。”
“媚娘……”李治轻吻我的鬓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耳语呢喃般,轻软得如同梦呓。
“陛下……贤儿,贤儿还在这呢……”我轻瞥一眼在一旁酣睡的贤儿,喘息着想推开他。
“无妨,无妨……”李治却不管不顾,拥着我向后面的软榻倒去。
窗外日光融融,旖旎春光,交织着,幻化成无数离合光影,倒影在我的心中,却渐渐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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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李治便下诏改元显庆,废太子忠为梁王,出为梁州刺史,立弘儿为皇太子,并大赦天下,且在玄奘法师译经的大慈恩寺举办无遮大会,为新太子祈福。
寺中袅袅的香火熏着我的眼,无数僧人,素颜灰袍,在宽敞的佛堂里排队行走、诵经。粗壮的红烛在灼灼燃烧,炽热的火焰,奔腾的**,明亮的烛火照向人生某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所以世人皆求佛,但我从未奢求过传说中的佛祖,只因我早已不信了。若佛祖能满足世人的愿望,为何这世间仍有如此多的罪孽?所以我只信自己。若真要说许愿,在感业寺为尼时,我确是许了一个愿,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执念,但那与善良纯真无关,几乎与孤独同义,那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歧路。
弘儿如今已是太子,下一步便要开始整顿外廷,是该给长孙无忌他们那群老匹夫以迎头痛击了。
“母后……”弘儿立于其中,神色有些惶恐,他牵着我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
“弘儿,他们都是为你祈福的,从今日起,你便是大唐的太子了。”我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笑意浅浅,“是大唐未来的君主。”
“太子?大唐未来的君主?”弘儿仍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你虽被立为太子,但这仅仅是成为一代君主漫漫路途的开始。从此之后,你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的风采,都应成为大唐无数子民的典范。”我轻抚着他乌黑的发,笑得几分宠溺几分郑重,“你要时刻牢记自己尊贵而骄傲的身份,你到达君主龙位,其实只是咫尺之间,并不遥远,却充满了荆棘坎坷,刀光血影……”
弘儿仍是不懂,但我知道他已从我的话语中领略到庄严的使命感,还有几分凶险的暗示。这是他第一次领略有关太子命运的教诲,他思索片刻,侧头望着我,终于微微笑了。
正文 你不是和尚
见他这个笑容,我安心了,轻轻放开手,走入后堂。
凉亭外、长廊上、小道边,芳草碧连天,湖水明如镜,前尘往事、旧欢新怨恒古旷悠。
初春微寒,风飘飘悠悠、牵牵连连。
院内花木苍翠,墨竹高挺,各种花儿静静地在角落里含蕊吐香。我独自踏在阶石上,脚下有枯叶的碎裂声,那声被无限地放大,似曾相识的景象,使人恍若回到过去。
仿佛有股幽寂轻灵的气息轻抚我的长发,我连打几个寒颤,惊悚间一回头,似看见一年轻僧人,面若冠玉,白袍袂袂,口中佛号朗朗,在曲径回廊处一闪而过。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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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曲折蜿蜒着伸到古寺深处,不知所踪。四周沉静如死寂,连虫鸣鸟叫也没有。灰沉大门紧锁,门两边是重檐双阙,双阙有顶。空气清凉,风一阵紧似一阵,某种气流旋激,无孔不入,似要穿透我周身四肢百骸。
我步履沉稳,轻叩大门上的铜环,单调的扣门声沉闷地响了很久,却无人应答。
虚开的门缝,阴影里,一豆灯火从中漏出,悄无声息,阴森萧杀之气笼罩四周。
咿呀一声,厚重的大门竟在此时径自开了。
清远跪坐于屋中榻上,垂首抚琴。雪白僧袍,垂泻而下,若一泊春水,宽袖覆住手背,他的十指轻压琴弦。浮阳若金,透窗而入,斜倾室内,光影斑驳,映着他完美的侧脸。
他的琴音空淡平稳,并无任何花哨的技巧。
最后一个琴音消失于他的指尖时,他这才抬头望我,微微一笑,如对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般:“你来了。”
“琴好,乐更好。”我微颔首,在他身边坐下,将手轻搭琴面,“你知我今日要来?”
“花开暖阳时,心底会有琴音拂过,它告诉贫僧,皇后娘娘将至。琴韵风流,谁堪知音。”清远的声音依然温和如水,“伯牙与子期,当前那一场奇遇,只为倾听与被倾听,只为那高山或流水,便可成为永恒。或许,贫僧心中所向往,就是这永恒吧。”
“只是你方才所奏的《广陵散》似乎并不为迎接故人,此曲又名《广陵止息》。‘止息’原是佛家用语,转意为‘吟’与‘叹’。只听曲名,便有神秘的杀气扑面而至,令人平白生出无数意想。”我伸指轻拨了下琴弦,却只铮铮地发出几声单调的音。李恪一去,此生我的高山流水便已尽了,世间再难有知音。
清远仍是淡淡地笑,答得避重就轻:“《广陵散》是如此的厚重,即使听上数遍也不觉单薄。杀伐的经过并不重要,杀伐背后的精神之声,才值得我们引以为戒。”
“杀伐的经过并不重要?”我轻抚案上的琴,楠木琴身,冰弦泠泠,精雕细镂,梅花断纹。若不是我曾亲眼所见,绝无人想到,在如此古雅精致的楠木琴中,竟暗藏着随时可夺人性命的宝剑。他亦是人如此琴,看似风神如玉,若山涧清泉,卓然世外。旁人皆以为他只寺中高僧,却不知他是真正的世间高人。
“关于杀伐,皇后娘娘应比贫僧更为清楚。”清远转向秋水,分明是血腥骇人之语,他却依然温言含笑,“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果断地将王萧二人处死,之后您还将她们家族姓氏分别改为蝮、枭,让她们的族人姓名之上也蒙羞带垢,沦为贱民,从此并流岭外。”
“大师是在责怪我手段过于阴毒么?”我垂下头,似笑非笑地道。
“欲成大事,心不可不冷。皇后娘娘行动之快捷、处事之果断,朝野皆惊,令得人人震怖,已达到了杀人立威之效。杀一儆百,震慑了其他妃嫔。解决了潜在之险,稳定了后宫。”清远带着玩味的神情,注视着我,“后宫之主的权威,至此牢不可破地建立起来。此时的皇后娘娘,内宫外朝眼线遍布,任何风吹草动尽在掌握之中,君恩如海加之雷厉手段,从此无人再敢与您争宠,也无人再敢说您半句不是,您的长子也顺利地登上太子之位,此次,您可说是大获全胜。”
我终于笑了起来:“大师身在局外,倒是看得透彻。”
清远唇角漫出一丝笑意:“只是贫僧有一事不明,皇后娘娘既下了决心,却又不狠下杀手,仍留有余地,如此做,莫非就不怕王、萧二人之戚将来会来向你寻仇么?”
“我年幼时,喜爱黑鹰,于是父亲便为我抓回一只鹰,我驯养两年,只觉腻味,便将那鹰放了。事过几日,府中有侍女发现在距花园不远处的小树林中发现了这只黑鹰的尸首,它死于饥饿。”我不惊不怒,依然浅笑温和,“我只觉诧异,母亲对我说,这鹰本来是一种十分凶悍的鸟,甚至敢与猛虎争食,但它被囚于笼中太久,远离天敌,便失去了生存能力。而我从未想过自己能轻松自如地做一个太平皇后,仇人与对手的存在,可以做一个警戒,多一些压力或一些磨难,其实并不是坏事。”
清远闻言,猛地双目圆睁,他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下来:“万事消隐于无形,世事褪下它的锋利。皇后娘娘真正的对手,只是心中那个跋扈的自己。人生在世,记得时时打败自己的心魔。”
“我明白大师之意,只是,你口中的《高山流水》并不适合我。而《广陵散》中有催人义无反顾向死的难解之结,绝症般,世间概无解药。”我起身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冷若幽霜,“梦想以仇恨的方式奏于曲中,《广陵散》是唯一的一曲,与俗世背道而驰。越败,越不心甘,宁为玉碎是美丽的,听《广陵散》中其矛,其刃,那些锋利和冲突,那舞蹈般的优雅身姿,挥出去的剑,割伤的却只有自己。只是,佛说,大痛时,亦要淡然而笑。”
清远低头不语,琴音随着他的十个指尖游走于天地,似悲悯又欢喜,黯然又激越,萧瑟又温暖。
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