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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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孙觉得母亲避她,表面上和亲热,但一切不欲多说,老式妇女沾了洋气,发觉有那么多好处,努力学习,说话常带着英文单字,表示投入。
太知道正在交运,太过珍惜新生活,十二分刻意经营,南孙觉得母亲好不辛苦。
化妆衣着姿势都改过了,有次南孙不着意说到搓麻将,她很不自在,努力使眼色,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生怕玷污了她那位教授。
南孙怅惘地觉得母亲太过乐在其中,略觉凄凉。
教授人很老实,一生除了学术,不曾放眼看过世界,实验室是他第一号家,除此之外,对别的也没有兴趣,这样的人才,在外国小镇里,其实是很多的,年青女孩不屑一顾,这一位蹉跎下来,择偶条件退了几步,反而获得幸福。
能够这样冷静地分析母亲及继父的关系,可见当他们是陌路人了。
老太太对于称呼以前的媳妇有点困难,“她好吗?”她说。
南孙答,“她太好了。”
蒋老太纳罕地问:“那男人对她不错?”像是不置信,不知那糊涂的男人贪图她什么。
南孙又觉得有义务帮母亲说话:“作为一概伴侣,她尽心也尽责。”
祖母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南孙又道:“他们很幸福很开心,我想他俩也不会常常回来。”
蒋老太便不再言语。
逛完浅水湾,在太白坊上吃过海鲜,赤柱买了衣物,他们也就走了。
衣着问南孙:“为什么不让我蒋她?”
南孙才凄然发觉自己的心态同母亲一样,怕,怕对方知道她不名誉的一面,所以谨慎地维护那一点点幸福,不敢把真面目露出来。
南孙自怜了一整夜。
幸亏第二天工作忙得要死,下班与同事去吃日本菜,南孙觉得以及饿够,发起神经来,狂次一顿,不幸穿着松身衣服,多少都装得下。
饭后分手,站在街上,南孙对世界的观念完全改变,捧着丰足的胃,有什么不能商量,不能原谅的呢,难怪他们说,饥饿的人是愤怒的人。
回家扑倒在床上,就这样睡去。
像打仗一样,婚期逼近,一样一样做起来,渐渐成真。
先去看房子,永正建议牺牲交通时间,为老少二人着想,搬到郊外。
租下房子,永正先搬过去,南孙替他打点细节,地下室改为游戏间爱玛第一次参观,高兴得不住跳跃,永正同南孙说:“如此可爱的孩子,十个也不嫌多。”
向南的大房间给了老太太,冬日一室阳光,安乐椅上搭着锁锁以前买给她的古姿羊毛大披肩。
南孙觉得生活总算待她不错,以后如何,以后再算。
锁锁到新居来陪她吃茶,南孙带着她到处逛。
锁锁笑道:“我真佩服你们的涵养功夫,居然没有人问我爱玛几时走。”
南孙一怔。
“这是你们蒋家的传统,好客。”
南孙答:“因为自客人那里,我们获益良多。”
“爱玛琴可否多留一阵子?”
“锁锁,你怎么说这种话了,我们从来没想过她要走,昨天我们才同她去报名读幼儿园。”
锁锁低着头。
“你何必气馁,可能是一帆风顺,已成习惯,现在就觉得闷。”
“南孙,我打算离开本市。”
南孙一愕,“多久?”
“一两年才回来接爱玛。”
虽然一向不问问题,难说也忍不住:“哪里?”
“柏斯。”
南孙大吃一惊,“没听说过,在哪一洲?”
“澳洲西岸的柏斯市。”
中学的地理课本终于派上用场,南孙喃喃地说:“呀对,柏斯市。”
“拿到居留权,我回来接爱玛。”
“你打算移民?”
“在本市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看你灰心到这种地步,背井离乡,什么都要落手落脚地做,你真考虑周详了?”
锁锁指指头皮,“已经想得头发都白。”
“要一两年?”
“或许更久。”
“生活方面,打点妥善?”
“照顾自己,我还懂得。”
“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作为?”南孙如连珠炮般发问。
锁锁只是赔笑。
南孙埋怨:“每次都是这样,都不与人商量,自己决定了才通知我们一声。”
锁锁连声抱歉。
南孙心酸,一时没有言语。
锁锁坐在安乐椅上,面孔朝着阳光,自小到大,她始终不肯穿肉色丝袜,总要弄些花样出来,今天她穿双银灰色袜子,闪闪生光,像人鱼身上的鳞。
只听得她说:“假如真的不适应,转头就回来,否则的话,拿张护照也是好的,旅游都方便点。”
南孙不出声,到永正书房取出大英百科全书,翻到柏斯,研究半晌同锁锁说:“平均一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你真的肯定你能安顿下来?”
“可以。”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太小觑我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月。”
“这么快。”
“本来想观了礼才走,后来发觉你们根本不打算举行仪式,这样一来,时间方面无所谓。”
“房子呢?”
“终于买掉了。”
南孙完全没有想过锁锁会移民,希望得知详情,可以安下心来。
她们俩椅子谈到太阳落山,全是谢无关重要的事,因为大事全不由她们作主。
南孙说:“莫爱玲离了婚,说起丈夫,咬牙切齿,他有女朋友,爱玲知道得很迟。”
锁锁说:“永远不知更好,离婚不知多麻烦。”
“慧中又升了级,现在也真是名大官了。”
“在电视新闻上常见她出来讲话,朝气勃勃。”
“几个同学都混得不错。”
锁锁笑,“我不在内,你不逊色。”
南孙不去睬她,“一日到银行提款,出纳员忽然叫我,嘿,相认之下,又是老同学。”
“仍然做出纳?”
南孙瞪她一眼,“有什么不好,量入为出,安定繁荣。”
锁锁点点头,“果然不错,这是教训我来了。”
锁锁只是不想走,挖空心思把同学逐个点名来讲。
“林文进那小子呢?”
这还真是南孙的初恋情人。
在锁锁勉强,南孙没有什么忌讳,感慨地说:“娶了洋妞,落了籍,不知几快活。”
“谁告诉你的?”
“总有好事之徒,来不及地让你知道详情,好看你脸上表情。”
锁锁不以为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表哥近况,到现在我还欠区家一笔钱。”
“我来告诉你。”
“如何?”
“无理你表哥爱谁,总比爱你幸福。”
锁锁咀嚼这句话,最终说:“你总爱奚落我。”
谈笑这么久,都不能驱走落寞。
锁锁终于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来,送我出去。”
南孙喃喃说:“柏斯。”
到市区天其实已经完全黑透,但是霓虹灯宝光闪闪不肯罢休,照亮半边不夜天。
南孙示意锁锁看,“你敢保证不想念我们。”
锁锁被她的婆妈激恼,“我总不能留在此处腐烂,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南孙与她分手,回到家才知道永正等他良久,已经吃过饭,并且在沙发上盹着。
蒋老太对南孙说:“永正真好。”
南孙点点头,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是事实,但嘴巴不服输,“我也绝不装腔作势。”想到一些人收入多一点,便嫌地下铁路车厢臭。
她到厨房煎了鸡蛋做三文治吃。
婚后就失去这种自由,南孙惆怅地想:在女佣人告假的日子,少不免要洗手做羹汤,她连牛肉炒菜心都不会,只懂炒蛋烩蛋蒸蛋。
这样的黑慕,要待行过礼才给永正知道。
“南孙。”永正起来了,进厨房找她。
“麻烦给我做杯茶。”
然后两人齐齐说;“我有话跟你说。”
南孙说:“你先。”
“不,你先。”
这大概就是相敬如宾。
永正说:“这件事有点复杂,还是你先讲。”
“我也不知如何开口,不如你先说。”
永正笑了,他踌躇半晌,“你真要从头开始,南孙,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做医生的表亲?”
南孙脑子一片空白,摇摇头。
永正轻轻说她:“下了班,往往累得自己姓什么都忘记。”
南孙怪叫:“你的亲戚奇多,生王熟李,一表三千里,谁记得。”
“那天你也这么说。”
这倒提醒南孙,“啊是,确有这么一个人,我记得他问你,锁锁是要锁住谁。”
永正说:“对了,就是他。”
“哎?”
“朱锁锁,锁住了他,你知道吗?”
“什么?”
“这家伙,自澳洲来度假,一待四个月,就不回去了,今早特地来找我,把喜讯告诉我,原来就是那一夜,他认识了朱锁锁,现在就要结婚了。”
南孙不待永正说完,已经把整件事融会贯通。
原来如此。
原来是为了这位小生。
“锁锁嫁给他?”
“她终于答应跟他到澳洲去结婚。”
“柏斯市,是不是?”
“正是,咦,你怎么知道?”
南孙点点头,心中疑点一扫而空,也着实地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我这位老表自幼移民,在彼邦修炼成才,人品不错。”
“一定。”
“对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我?啊是同一件事,锁锁说她要移民。”
“真值得高兴。”可见永正也替锁锁担心。
南孙又帮着好友,“像锁锁这样的人才,要远嫁到那种地方去打理一头家,机会怕还是有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婉转,南孙知道这不过是锁锁的一个退路,并不是什么心愿,是以适才谈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提到那位仁兄尊姓大名。
永正当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喜孜孜同南孙说:“姻缘这件事,全凭机会率,我根本不知道那晚你会吧锁锁带来,当然更不知道老表会爱上她,今天他来谢媒,我还莫名其妙。”
南孙点点头,早一年即使遇上了,也没有用,锁锁才不会看他,这位表哥来得恰是时候,碰巧一连串的事,令朱锁锁筋疲力尽,但求有个地方可以避一避风雨,管它是巢是穴。
就这样被他得了去。
永正说下去:“譬如说我第一次遇见你,那一天,大丹狗忽然烦躁不安,只有我一个人在公寓,只得拉了它出来,当时我考虑:到佩德斯呢还是享汀顿呢,因为想买报纸,所以经过报摊,就在小径上与你相遇,机会有多少?一亿分之一,可能一兆,只要迟到三分钟,你可能已经走掉。”
南孙不语,过一会儿她问:“难道不需要努力?”
永正笑:“要,怎么不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你的电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相信人力胜天,做得贼死。”
“婚后要不要暂停?”
南孙警惕,来了。
总是这样的,他们都希望配偶留在家中提供酒店服务,假如女方一定要出去做事,累死是活该,没有人会感激,因全属于志愿。
只听得永正又说:“又是鸡蛋三文治,够不够营养,不是咸牛肉就是这个,你还会不会别的?”
南孙想:来了。
“我有种感觉你厨艺认真马虎,告诉我,你还会做什么?”
南孙答:“吃喝嫖赌。”
锁锁只拿着一个小行李袋就上飞机。
南孙带着爱玛去送她,问:“你的那一位呢?”
锁锁答:“他先过去部署。”
南孙点点头,同爱玛说:“跟妈妈说再见。”
爱玛只是看着锁锁,不说话。
母女出奇的相象,眉目如画。
南孙问:“谢家从头到尾没有提到爱玛吗?”
锁锁摇头,“谢家要多乱有多乱,老婆妾侍的孩子都赶在一间公寓雇两个女佣带,像托儿所。”
南孙无言。
“快做新娘子了,振作一点。”
“你也是呀。”
“我?”锁锁笑。
南孙怕她又无故自嘲,故此没话找话说:“结婚也不过是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千头万绪,恶口不简单,少女中了童话的毒,总以为结婚是一个结局,等发觉是另一概开头时,难免叫苦连天。”
锁锁喝一口咖啡,苦笑,“你看,好景不再,你我在咖啡室坐了超过三是分钟,都没有人上来搭讪。”
南孙笑。
就在这当儿,隔邻一位少妇忍不住把身子趋过来说:“这小女孩太太太可爱了,有三岁没有?”
南孙回答:“三岁两个月。”
“如果我有这样的女儿,短几年命又何妨。”
南孙看着爱玛,“有时候也很顽皮的,是不是?”
“叫什么名字?”
南孙礼貌地敷衍少妇。
锁锁拿出香烟,点起来,是的,吸引注意的不再是她。
南孙看着表,“时间到了。”
她目送锁锁进禁区。
锁锁不可救药地穿着高跟鞋,窄裙子,一枝花似的,此志不渝。
南孙仍然不替她担心,七四七飞机上几百个乘客,还怕没人搭讪,使朱锁锁精神得到安慰。
小爱玛这个时候忽然问:“她还会回来吗?”
南孙不知如何回答,恐怕连锁锁也不知就此打住,抑或假以时日,卷土重来。
锁锁连长途电话费都省下了,数日后寄来一张明信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