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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流金岁月-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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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孙独自喝了半瓶香槟,已经很有感慨,她说:“我也真算一个迟熟的人,经过多年被人家踢来踢去的日子,现在总算完全独立自主了,来,永正,真值得干杯。”

她又喝干杯子。

“我有点踌躇满志是不是,原谅我,因为我刚刚发觉,我一切所有,全靠自己双手赚来,没有人拿得走,永正,我竟然成功了。”

永正拍拍她的手,知道她醉意已浓。

南孙略现狂态,“没有人爱我也不要紧,我爱自己,仗已经打完了,我将慢慢收复失地。”

永正沉默,他听得出狂言背后的辛酸。

南孙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相信吗,曾经一度,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南孙,听我说话。”

“我在听。”

“南孙,让我们结婚吧。”

南孙醒了一半,怔怔地看着男朋友。

真突兀,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求婚。

还有,她之所以什么都肯跟他说,就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要嫁他,现在怎么办?

南孙非常非常喜欢王永正,做夫妻最最合适,但问题是她完全不想结婚。

“不,”南孙摇头,“我已经有一个家。”

“你需要自己的家,丈夫,孩子。”

南孙但笑不语。

“你担心祖母?”

“不,我不要结婚,就是那么简单。”

“你不爱我。”

“这是什么话,谁会笨得去嫁一个深爱的人。”

王永正以为南孙说的是醉话,不去深究。

“同居也许,你认为如何?”

王永正摇摇头,“永不。”

南孙问:“为什么?好处才多呢,每年省下来的税可以环游世界旅行。”

王永正老大不悦,他也喝了几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便与人同居。”

“我很尊重你,永正,但这是我个人原则,我不结婚。”

“荒谬。”

南孙狡狯地笑一笑,她不上这个当,好不容易熬过种种难关,生活纳入正轨,她要好好为自己生活几年。

“永正,祝我更进一步。”她顾左右而言他。

“我等。”永正说。

南孙莞尔,他会吗?

报上登出来,世家女名媛王淑子小姐做了五月新娘,那幸运的新郎真是章安仁先生。

资本主义社会展扬财富的手法颇为庸俗,一切都以万恶的金钱衡量:新娘子的婚纱由意大利名师设计,亲自飞罗马三次试身,头上钻冕真材实料,耗资若干若干,一张帐单流水似列出来,酒席费等于普通人家一层公寓。

南孙一边吃梳打饼干,一边详读花边新闻,饼屑落在彩色大页上,她抖一抖,继续看下去。

新娘子在图上并不漂亮,个子小小,款式清纯的婚纱毫不起眼。

南孙想,“一定是我妒忌的缘故。或是照片拍得不好,但章安仁确是高攀了,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锁锁看见南孙阅报阅得愁眉苦脸,一筒梳打饼干吃得七零八落,便趋过脸去看。

一看看出兴趣来,“哈,蒋南孙你拿床单剪个洞往身上罩也比她神气。”

南孙白她一眼,“我最不爱听这等昧着良心说出来的阿谀奉承。”

“我却是真心,蒋南孙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你终身影迷。”

南孙不出声。

“你结婚的时候,我来打扮你,替你做一场大show,我也认识哪些周刊的总编辑,一般同你登出彩色照片……”

南孙看她一眼。

锁锁说:“你仍爱他是不是,真没想到。南孙,这社会是个血淋淋的大马戏团,你若要生活好过,必须游戏人间。”

“马戏团?为什么我老是扮小丑,你看,人家演的是公主。”

锁锁答不上来。

过一会儿她问:“南孙,你觉得我是什么?”

南孙想一想:“蜘蛛精。”

“咦!”

晚上出去的时候,爱穿黑色的锁锁,一照禁止,便想起南孙,说她像蜘蛛精,觉得这是一种恭维,她知道姿色比早年差得远了,本来由她安排剧本里的景时人,现在都蠢蠢欲动,要另谋出路。

身边仍然有人,不愁寂寞,却已不是顶尖的那批,有时她情愿不出去,留在家中陪爱玛琴。

午夜梦回,锁锁感觉彷徨,好几次仿佛回到区宅旧店,木楼梯吱咕吱咕响,舅母来开门,不认得她,她知道找对了地方,因为闻到出炉面包香。

当中这七八年好像没有过,清醒的时候她不住喃喃自语:朱锁锁,不怕,不怕,现在你再世为人,什么都不用怕。

原来小时候受过内伤,终身不能痊愈。

可是太阳一出来,她又忘了这些,去忙别的。

锁锁同南孙说:“令祖母同我说过好几次,王永正是个好对象,劝你把握机会。”

“就把他视作南孙最后的春天好了。”

“令祖母很担心。”

“太迟了,蒋氏早已绝后。”南孙笑吟吟。

  第9章

喝完下午茶,他们分手,南孙带一张晚报回公司。

财经版头条:“一九七二年十月成立,一九七三年一月上市的谢氏航业投资有限公司,因受世界航运业不景气影响,至上月底,谢氏股票在市场上被践踏至面目全非,该股收市价只有七十三仙。”

南孙霍地站起,一想到刚与锁锁喝完茶,她一点异样都没有,又坐了下来。

再呆的小市民看了那则新闻,都知道谢氏航业出了问题。

南孙仰起头,正在推测这件事的后果,电话拨近来,是李先生找。

南孙同秘书对讲:“赵钱孙李,哪个李?”语气不大好听。

秘书连忙补一句:“蒋小姐,我以为你知道,是世界地产李先生。”

哎呀久违。

南孙连忙取过听筒。

是他本人在那边等着,显得有要紧事。

“李先生,我是蒋南孙。”

“蒋小姐,我在公司,你即时抽空过来谈一谈可好?”

南孙也不是好吃果子,心想成衣与地产风牛马不相及,何必八百年不见,一召即去,只是笑,“请问李先生是急事?”

“关于骚骚,我找不到她,只得与你联络。”

南孙不再调皮,到底是个做事的人,她说:“我十五分钟内到。”

“很好,再见。”

她放小手头工作,赶到世界大厦。

在电梯中感慨万千,经过上次那场风景,李某依然矗立,垮倒崩溃的永远是跟风的小市民,像她的父亲。

接待人员立时把南孙迎进去。

李先生站起来,“蒋小姐,你好。”

南孙错愕地看着他,李某一点都没有老,就像她第一次在锁锁处见到他那个模样,南孙心想,这人若不是吃得长白山人参多,就是深谙采阴补阳之术。

又不是公事,她开门见山,也不客气,“锁锁怎么样?”

“她与谢某仍是夫妻关系?”

“已经分居长久。”

“法律上仍是夫妻。”

南孙点点头。

“快叫她离婚。”

“为什么?”

“谢氏要倒台了。”

“那同她有什么关系,公司是公司,一声破产,伺机再起。”

李先生露出谴责的神情来,“蒋小姐,你也是出来走走的人,竟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谢氏父子是债务个人担保人,必要时须将家产抵押给银行,下星期美国银行将提出诉讼,出讨欠债,将抵押的船只全数扣押,情况已经很凶险。”

南孙涨红了脸,呆在一旁,锁锁辛辛苦苦挣下来的一点点财产,看样子要受他拖累。

李先生说下去,“她在谢家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犯不着淌这个浑水,叫她速为自己打算。”

“我马上同她说。”

南孙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谢氏究竟负债多少?”

“八亿两千四百万美元。”

南孙找不到锁锁,她整个人像是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三日后,谢氏航业的股份,认股证与债务均暂停在交易所挂牌。

南孙即时恶补有关谢氏航运一切资料,看得她汗毛直竖。

朱锁锁失踪。

南孙从保姆口中,知道她回了谢氏老家,已有几天没有回去看爱玛琴。

孩子正呀呀学语,打扮得似洋娃娃,见了南孙叫妈妈妈妈。

南孙用冰冷的手抱着孩子,同保姆说:“她如有消息,说我找她。”

南孙失眠,抽烟顶精神。

王永正问她:“几时惹上恶癖?”

“当我发觉眼皮睁不开却还有五小时工夫要赶的时候。”

永正把报纸递给她。

“我眼睛痛。”

王永正读报:“谢氏家族拯救事业,变卖家产度难关。”

南孙用手托着头,“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你别担心,超级富豪的事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

南孙看永正一眼,“你与我又不一样。”

“你别误会,我与表妹是两家人。”

南孙说:“太谦虚了。”

永正知道南孙又急又累,心浮气躁,没有好气,不去顶撞她。

“适当时候,她会出来的。”

“她应当与我商量。”

“你也帮不了她。”

“真气馁,每次她熬帮我,不过举手之劳,我却没有能力为她做什么。”

“有。”

“什么?”

“你可以代她照顾孩子。”永正温和地说。

一言提醒了南孙。

“保姆以外,那么小的婴儿,还需要人疼爱。”

也只好这样了,南孙惆怅地想。

她不但去探访,也代支生活费用。

保姆的面色有点惊惶,频问女主人下落。

南孙决定等锁锁三个月,她要是再不现身,南孙将收留孩子。

那小小人儿一到下班时分,便会端张小凳子,在门口坐着等南孙,一见到她,便上前抱住她大腿。

南孙被这个热情的小人感动得几番落泪,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炮弹下来,大人会挡在孩子身上舍身。

也难怪王永正当初误会她俩关系,小孩一直叫南孙做妈妈。

保姆紧张地说:“太太昨夜打过电话回来。”

南孙急问:“怎么说?”

“她知道蒋小姐在照顾一切,很是放心。”

“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太太与先生在纽约。”

南孙同永正说:“他们必是去了轧头寸。”

永正点点头。

“一直说谢宏祖对她不重要,口不对心,此刻又跑去挨这种义气。”

“你呢,你说的话可是肺腑之言?”

南孙知道他指什么,“对你,我还没有说过假话。”

南孙听见祖母教爱玛琴唱诗:“你是沙仑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愁眉百结也笑出来,告诉永正,“绝早接受洗脑,小小灵魂有救。”

永正说:“主要是她们两个都很快活。”

这是真的。

每唱完一个下午,蒋老太太给爱玛琴一粒牛油糖,爱玛含着它起码可以过三数个小时。吃饭的时分,南孙去按一按爱玛小小腮帮子,糖硬硬的还未全部溶化。

爱玛是谢家的千金,却完全没有接受过谢家文化的熏陶,南孙说:“这不知算不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想到能够为锁锁略尽绵力,非常安慰。

倒台的人家不止谢家一族。

南孙都看得麻木了,电视新闻上纪律部队人员操进大公司总部,一箱箱文件捧出来,上面都贴着封条。

蒋老太太都忍不住说;“哎呀,这同抄家有什么不同?”

真的。

“什么都要拿出来变卖入官听候发落,再也没有万年的基业。”老太太感慨。

过一会儿又问南孙:“饭还是有得吃的吧?”

南孙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一夜,佣人摆出简单的两菜一汤,南孙特别感慨,忽然忘记节食,吃了很多。

饭后由永正开车送小爱玛回家,谁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锁锁亲自出来开门。

两人一见面,一声不响,紧紧拥抱。

过很久很久,才分开来。

这是王永正第一次见到传奇人物朱锁锁,他觉得她五官清秀,出奇的美,骤眼看身型有点似南孙,细看却不像,装扮考究别致,在家都没有把她极高的高跟鞋脱下她极高的鞋子脱下。

招呼过了,一时没有话说。锁锁斟出了酒。

南孙终于说:“你早该同他离婚。”

锁锁不响,喷出一口烟,看着青烟缈缈在空气中消失。

王永正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有种奇妙诡异的联系,非比寻常,在她俩面前,他始终是街外人。

朱锁锁忽然笑了,一点苦涩的味道都没有,使王永正呆住。

南孙接着说:“你这样巴巴地自投罗网,人家不见得感激,你整个热闹躺下去,也不过沧海一粟。”

锁锁点点头,“说得真好,把媳妇们所有珍藏公开拍卖,估计时值不过一千二百万美元,正式沧海一粟。”

南孙探身过去,“你真的那么么傻?”

“法律上我逃不了责任。”

南孙瘫痪在沙发上,用手覆着额角。

“谢家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友。”

“所以,也不欠你一个人。”

锁锁再燃着一枝烟。

“什么都没有了?”

锁锁把手摊开来。

南孙叹口气,“收拾收拾,到我处来吧。”

“你帮我照顾小爱玛就行。”

“你打算怎么样?”

锁锁朝她睐睐眼。

“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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