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秘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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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脸埋进旧纸堆里,眼眶好热,但不能掉泪,掉了泪就辜负师父为她取名的用心良苦。
夜深露重,她咳了两声,回头看见墙上还挂着师父的衣袍,她手心在冒汗,拼命想着师父把她的衣物收拾到哪去了?
她走进另一间小木屋里,床有点小,像给孩子或者长不高的少年住的,她想起自己幼年没什么童玩,所以才会一天到晚赖在师父身上。
时间一直在过,她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她的衣物。幼年的,长大一点的,她明明记得她的身子抽长后,她时常在换衣服,从不穿不合身的,可她从不知他们将衣物放在哪儿,还是丢了?
她烦恼地走进原木屋里,忽然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她不甚在意,正要拉开衣柜,忽然看见地上有抹影子,从门口到她的脚边,拉得长长的。
她心一跳,立刻回头。
“你在做什么?”
心跳短暂停止,她的脸皮拼命地动、勉强地动,才终于让唇角微微扯上扬:
“你……赏月吗?”她的声音微颤。
那一袭青袍的男人缓缓走进屋内,紧紧锁住她的眼。
“我一直在你身后。”
“师……师兄,你偷窥不好吧……万一我解手,那我不是很丢脸?”
“你在害怕?”
她笑了,笑意末达眼底。“我啊,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世上你没有害怕的事吗?”
“唔……这是秘密。”
“你知道许多秘密,却从不主动说出口。聚笑,你知道我有点功夫底子,却一点也不惊讶。”
她搔搔发,笑道:
“这种小事我没注意耶……”
她在打马虎眼,他也不是不知道。视线从她苍白的小脸移开,打量简陋的小屋。屋内一尘不染,摆设简单没有多余的赘物,可以想见主人的洁癖与性子。
再往墙上那套陈旧的蓝袍看去,凤眼微眯,像在回忆什么。
李聚笑见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真拉回他一些不该有的记忆。
过了一会儿,那双在黑夜里发亮的凤眼,往她的小脸看来,她立刻挤出笑,他却往矮柜上看去。
她轻“呀”一声,先前她为了找衣物,将那叠从床下翻出来的陈年旧纸搁在矮柜上,见他伸手去拿,她连忙双手压住。
“我不能看吗?”他问,在夜里声音显得十分的平静。
“也、也不是……”她结结巴巴,明明天气有点冷,她却满头大汗了。
“那就是可以了?”唇畔隐约有笑,很轻松地从她手下取出那叠纸,他没看,对着她问:“我俩曾是仇人?”
“不,不是!”至少,她从不认为是!
“你很害怕我会恢复记忆?”
“不……”不,她想要他恢复记忆,又不想他恢复记忆。
“你猜,我有没有该牵挂的人?好比妻子、情人或孩子之类?”
她用力摇摇头。
他微笑:“那你再猜,以前我是独身一人了?”
“嗯……我想是的。”
“既然我想不起来,又没有牵挂,那么有没有寻回都是无所谓。聚笑,你想跟我回闻人庄吗?”
“耶?”她抬头,见他唇角微勾。
那笑,极浅,让她一时离不开眼,只知他放开那叠陈年老纸,连看也不看的。她暗松口气的同时,见他接近自己,像要越过她,看矮柜还有什么东西。
孰料,一句话从他薄唇问出——
“你喜欢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啊……”她轻喊,随即发现他俯下头,轻轻擦过她的唇。她吓了一跳,脱口:“你……”
那优美的唇形微扬,如蜻蜓点水在她唇办间点了下。
“咦……”她瞪圆了眼。
再点一下。
“等等……”
又吻。
“等……”
唇办再相触的刹那,她张口欲言,以为他又是轻点即抽,不料这次他彻底封住她的唇。
她震惊到傻了眼,傻了眼,然后哑口无言。鼻间充斥的是他的气味,唇间是他的熟度,她的心口颤颤跳着,连着眼儿都有些酸痛,以致平日看起来在笑的如扇睫毛也在发抖。
准是被他发觉她的轻颤,她有些迟钝地察觉他握住自己冰冷的小手。迷惘之间,她瞧见那双注视着自己的凤眼——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近到无所遁形的缘故,他那双向来淡如水的瞳眸竟流转着淡淡的情意……
是、是对她吗?
他对她,有了男女之情?
“你看起来不知所措。”
“我……我……”哇,连说话时,唇间吐出的都是他的气息,方才唇舌相缠下住在她脑海打转重复,让她头晕眼花的。
她不小了,即使以往师父没有提过男女之事,但,现在的她,都懂的。
依他的性子,若不是对她动了情,万万不会轻薄她的。
他……对她动了情吗?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
这认知,让她内心深处隐约起了小小的激动。
这几天她老觉得不对劲,他与她之间有个界限模糊了,不敢直视他,不敢缠着他,甚至偷偷换了肚兜免得半夜三更必须撞墙才能入睡,这些连她自己都迷惑的举动与心态,在他的……嗯,重新画出界线后,像找到了适合的归处,缓缓地归回他给的地方。
“如果现在回去,欧阳不会发觉。”
“欧阳……”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他单名一个罪字啊……
“我对江湖没有任何名利权势的追求,能避免麻烦就避开。”若让他那个看起来很正经,事实上缠人缠到很可伯的外甥发现,只怕他一辈子都得为闻人这两个字卖命。
“师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永远不分开!”她冲口道,然后迟疑了一下,握紧右拳。“可是、可是……”她用力闭上眼,摊开右手掌心给他看。
月光下,他清楚地看见她细致的手心上有神似欧阳罪手背上的烙印。
“世上只有三种人,第一种人是师父,第二种人是我爹娘,第三种人则是我!我一直不明白,一直到最后,我才知道,第一种人是正道,第二种是邪魔歪道,第三种则是被注定的罪之子。明明无罪,却要背负爹娘曾犯过的错。”
他一直没有声音,让她害怕了起来,心头一激动,咳了两声,不由得偷偷张开眼往他看去。
他的神色还是平静啊,太不公平了,连给她点机会读他的想法都不给!
“你师父因此不要你了吗?”
她用力摇头,轻声说道:“他没有不要!他很疼我!一开始,他骗我,说这是半个月亮,人人都没有,就我有,我从来没有怪他骗我,我……”她的脸在笑,声音却有些嘶哑:“我唯一怨他恨他的是,为什么他不骗我到最后?”
闻人剑命早料到她嘴里的大师父与师父并非同一人。他不涉江湖,也知一人一生之中只能拜一师,绝无同时拜两人为师的可能,所以,他不深问,以免为她招祸——
只是,常从她言谈之间,得知她对她师父的感情异于常人,至少,当他亲耳听见她愿为她师父上天入地时,身为男人独占的心情竟浮现在他心头,强烈到令自己内心一震,一心只想知道在他遗落记忆前,可曾与她师父接触过?
他垂下视线盯着她的掌心看好一会儿,才跟着摊开自己的右掌。
“你半个月亮,我也半个月亮。”他当着她愣住的表情,笑了:“你醉了的那三天,我天天去探你,并不是每一次我身边都有人。”
“咦?”他的意思是,没有人时,他对她做了什么吗?她一喝醉,可什么也记不得啊,就算有人砍她一刀,只怕也得等她清醒后才会喊痛。
“那时,我就瞧见了。”
她又“呀”了一声。“你……你不介意吗?”
“我又不是江湖人,我介意什么?”他包住她的右掌,见她的唇一直颤动,他不禁动心,再吻上她柔软没有血色的桃唇。
等到她暖热起来后,他正要拉过她,忽地细微的声音让他警觉,越过她的身子看见一条黑蛇从矮柜抽屉里探出。
“小心!”他叫,拉过她的同时,手臂挡住迎面而来的蛇牙。
毒液钻进血脉的刹那,眼前一阵错乱,好像看见了无数的影子交叠,那些影子很矮,像是小孩子,十分的陌生,随即,他不顾手臂疼痛掏起碎银击中蛇头。
“师兄!”她惊叫。
“我没事。”他暗暗运气,气血尚畅,鼻间闻到一股令人作恶的味道,混乱之中,他又看见墙上挂着那件老旧的蓝色衣袍。
“师父,其实你是我的爹吧?”童稚的声音中气十足的笑喊。
他微怔,张眼看向李聚笑,一看她什么也不顾要吸出毒血,连忙阻止:“你应该知道我与你都是百毒不侵之身,这点毒,我不放在眼底。”
“可是……”
“你愿意为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吗?”他突然问着,目光专注地像要漾出火花来,完全不复平日的平静。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难以置信地闭上眼。原来如此啊……师父吗?师父吗?
“师兄……”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靠近,声量渐大,他俩不由得往门口看去,虽有月光,但李聚笑眼力没有那么好,反倒他一看,就暗叫不妙。
“好奇怪的恶臭味啊……”不止想吐,连头也晕晕。
他托住她的腰,低声说:
“你拉紧我,别放手。”
月光之下,他搜寻四处,匆地瞧见之前自己松手不要的“回忆”——那一张张散乱的纸张摊在床上,写满了李聚笑、李一一,以及默写得断断续续的“长恨歌”。
霎时,排山倒海的影子在他的脑中来来去去,他头痛欲裂,试图要抓住那小影子。
“师兄!”
他张开凤眼,凝视她苍白的小脸,忽地问道:
“倘若,一朝我恢复了记忆,你会如何?”
望着他的笑眸明显迟疑,甚至流露出些微的恐慌。
他一点也不意外。老早之前,就隐约发觉她的矛盾,他拾回遗落的回忆对她必有伤害。他暗暗运气,暂时克制那恢复记忆前的疼痛,放弃追逐脑中的声音,拉紧她的身子,道:
“要走了,你小心!”他托住她的身子,驭气而起,飞出木屋门外。
出了门外,李聚笑才见到昔日熟悉的地面爬满奇怪的虫子,那虫身有点眼熟,很像是在闻人庄踩死过的……哇,不会吧?她只是不小心踩死一条虫,有必要所有同胞都来报仇吗?
她的轻功灵巧,却不比他扎实的底子,能一跃数丈,不必落地借力。抬眼见他脸色略白,似有不适,她张口欲言,临时又住嘴,怕打断他聚气凝神。
风吹长袂飘举入林间,他欲踩住茂盛树干,再施轻功,忽见连离小屋数丈之远的树上都爬满了异族的虫子,他拂袖运气,击中树上异虫,正要顺势落下再起,那下知打何处而来的群虫赫然爆裂,他及时护住她的身子。
异气四散,黑色的血液飞溅衣袍,顿时袍角腐烂,他内心微恼,不敢落地,只得半空再提气奔如闪电,极力远离这片林子。
他知对方有心置他俩于死地……应该说,有心置聚笑于死地。聚笑虽是百毒不侵之身,但她一人若遇此等阵仗,即便毒性逼不死她,只怕也会被咬得全身惨死的下场。
思及此,恼意更深。他原想那对方与她并无深仇大恨,他又将她带离专惹是非的闻人庄,那人应不会再追上来,不料对手执意置她于死地——
四周晃过的景色,让他脑中再闪过片段,他咬牙置之不理,见林外有片空地,他知有异,也不得不抱着她跃下地。
“师兄!”
“我没事。”他平静地说,听见那熟悉的窸窣声再起,当机立断道:“你别靠近我,我身上、袍上沾了气味跟血迹,必是引它们过来的关键。”
“我不在乎!”
“我在乎。”走到崖边,摸黑目测崖下湍流的溪河。
“如果你跳了,我也跳。”
闻人剑命闻言,缓缓回头看她。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是眉欢言笑,看得出来十分开心,不若她以前那习惯式的笑。
“我师父说过,他为我取名聚笑,并非逼我笑口常开,而是,他不知我的幸福是什么,所以,他认为我若常笑,必定是遇见幸福的事了。”
“他这么说过吗?”闻人剑命也依旧平静。“我并不是寻死。”
“我不管你是不是寻死,可是,请不要、请不要再独自一人先行。”她沙哑道:“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愿意为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可是,我找不到路,我一直找不到路。即使我想自尽也不敢,大师父说,自尽的人进了枉死城,等到阳寿尽了才能投胎转世,大师父可以读很多的佛经,可以看透很多人的生死,可是,我不行,我不要你死,至少,在我活的时候,你不要死、不准死,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发狂发疯的。我宁愿这辈子我是个短命鬼,等我死了,你要做什么都好,所以,请不要再放掉我,好不好?”
他闻言,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坚定无比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
“我不会死的,我只是暂时丢下你。”见她固执,他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来。“你会泅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