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新传-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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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
大户人家的女孩,四五岁时就开始缠足,那时脚还小,骨头嫩,容易就范,既少痛苦,那瘦不盈握的莲足,也才能具个样子出来。
郑妥娘从小是书香门第,脚裹得早,再加上她身子伶巧,婷婷玉立,就更显得那双脚小了。
只不过,她恨透了男人死盯在她的脚上看,所以平时都穿了长裙,裙边拖地,跟脚上的鞋子又是同一颜色,让人无法看得真切,因此,妥娘的步下金莲,虽然常作传闻,但真正见过的人确是不多。
还有,她自己给人的印象,也会使人忘了那回子事,她又野又不安分,跳跳蹦蹦,时东时西,时起时坐,没一刻停的,人家就不会想到她是小脚了。
那么细细尖尖,瘦不盈握,却像三四月天,浮在水面间的一只鲜艳的红菱,一样的红艳夺目,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可人。
侯朝宗的确被这双足型的美所吸引了,这才是一种真正的,专属于女性的婉约之美。
朝宗脑中涌起了无数前人讥诵女子莲足的词藻,却发现没有一个能够适用于现在的,它们都不足以表达他眼中心底的美感。
他涌起了一股握在手中的欲望,不过这是一种艺术的,欣赏的欲望,那也是一种理智的,不含半点肉欲的期望。
所以,他的神态还是很自然,眼睛虽舍不得离开,口中却笑道:“是啊!我一到南京就听人说了,可是见到了面却无由欣赏,因为妥娘她总是将它们藏在层层叠叠的百褶裙后面去了。”
香君道:“脚又不是其他的东西,一定要踩在地上走路的,你若是存心要看,总会看得的。”
朝宗道:“可不是,妥娘最会热闹,她一来就又叫又闹,像只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那时大家只顾去看她的人了,谁还去注意她的脚。”
妥娘痛得眼泪直往外流,咬着牙,恨恨地骂道:“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老奶奶怕你们丢了,满山遍野,像疯子一样的找你们,脚扭了一下,你们不来侍候着老奶奶的人,却在老奶奶的臭脚上嚼舌头。”
她的人美极了,这一半恨半嗔,又添了几分凄艳,却是平常不得见的,只是她的话,又庄又谐,却又妙趣无穷,灵慧天成。
香君不由得笑了笑,道:“郑姐!你不能斯文一点呀,满口老奶奶的,也不怕别人着恼。”
郑妥娘道:“对他们我已经是客气了,你的侯公子如何我不知道,有的臭男人最贱了,我做他老奶奶还嫌不够虔诚,赶着叫我亲娘祖奶奶呢!”
香君道:“你又胡说了,那有这同事的。”
“绝不骗你,这可是有人证的,不信可以问你假爸爸杨大老爷去。”
朝宗笑道:“香君那里又跑出个爸爸了!”
妥娘道:“贞娘是她的假母,杨龙友是贞娘的相好,可不是香扇坠儿的假爸爸。”
香君要去拧她的嘴,妥娘身子一歪闪,差一点没从石头上滚下来,脚踩着了地,又让她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朝宗忙扶住了她,道:“妥娘,你怎么啦?”
妥娘苦着脸道:“不知道,不像是扭了筋,倒像是脱了臼,踩在了地上就像刀割一样的痛。”
香君笑道:“活该,谁叫你嘴里不干不净,在这灵山佛地上也满口胡说,这是菩萨在惩罚你。”
妥娘道:“我只是口中胡说八道,心里却干净得很,不像有些龟孙子,在神佛面前诚惶诚恐,肚子里却是牛黄狗宝,一团肮脏。”
香君皱眉道:“你看,说着说着又来了!”
朝宗笑道:“妥娘要是不骂人,就不成其为妥娘了,这是钱谦益说的,他可是自许为妥娘的第一知己。”
妥娘立刻道:“放他娘的八十一个连珠屁,他还算我的知己,赶着我叫亲娘祖奶奶的就是他,他该是我的孝子贤孙才对。”
香君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个老而无行的糊涂蛋,那就不足为奇了,什么事情他做不出的。”
朝宗因为父亲和钱牧斋是同僚,论世谊还要称一声世伯,听她们对钱牧老如此讥损,到底不太光釆,因以道:“牧老早年因为少年儇薄为士林所诟,在宦途上又不太如意,因此有点放浪形骸,却也是名士风流,但是应不至如此吧!”
郑妥娘道:“一点都不假,那天是跟杨龙友一起来到了我的地方,我恰好在洗脚,那老儿就颠起来了,说他最好闻女子的脚了,非要我给他闻一下。”
侯朝宗眉头皱了皱,不便说什么。
香君却恨恨地道:“看这个老不死的,还像个人样吗?”
朝宗只有说道:“牧老的偏好倒不是自你开始,他在桃花渡的寓所里,除了书画之外,都是小脚老妈。每当他兴来之时,关上大门,什么客来都不见,他躲在家里,就是叫大家一起洗脚。”
郑妥娘倒是第一次听闻,十分有趣地道:“他的寓所你去过吧?”
“初到时去过一次,拿了我父亲的拜帖代拜社。”
“那不管了,你总在里面耽过吧?”
“是啊,那天蒙他留了晚饭才走的。”
“真是的,侯公子,你还吃得下不呕出来。”
“那天是他的第四小妾亲自下厨,手艺倒不错。”
“不是手艺的好坏,他的寓所我去过一次,总共不过是一进院子,有三排平房,总共不过是七八间。”
朝宗道:“他在常熟老家建了一所红豆小庄倒是颇具规模,家当也多半在那边,这儿只是他到南京来时所寄脚的地方,无需太宽敞。”
“我知道他那儿用了四个人,除了一个听差小厮,其余三个都是江南的年轻小老妈儿。”
“牧老有此癖好,取才唯足,他那几个仆妇年纪虽轻,姿色都是平平,不过裹了小脚而已。”
“那还不够,三个小老妈,加上一个姨太太,至少是八只臭脚,同时解开来亮相,那股子气味不把人给薰死,你还吃得下饭。”
侯朝宗忍不住笑道:“我去的时候,她们可没洗脚。”
“当场洗还得了,就这样已经够了,就算她们三天洗一次吧,也不知薰了多少回了,屋子里没味儿啊!”
侯朝宗笑道:“我没注意。”
“香跟臭你总闻得出来吧!”
朝宗依然笑道:“我从没闻过女子的臭脚,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儿,不过这我也是在酒后听人说的笑话,大概是无中生有,奇…_…書……*……网…QISuu。cOm编排出来糟蹋他的。”
妥娘道:“我倒不以为然,非常可能真有此事,那天他贸然提出这个请求,我心中正有气,就呕他说,你叫我三声亲娘祖奶奶,我就准你闻一下。”
“他真叫了?”
“绝对不假,他隔着门缝叫的,杨龙友就在旁边,作证凑兴。”
“那么你真给他闻了?”
香君笑着问她。
因为女子缠足,裹以罗带,包得有楞有致,再穿上小小的绣花鞋,才显得美,若是束缚尽去,肉挤趾斜那种怪状,任是西施王嫱,生了这双脚也令人销魂不起来了!因此女子的脚有终生不示人的。
钱老头儿若是在妥娘洗脚的时候闻她的脚,那可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了。
郑妥娘笑道:“我才没那么无聊呢!把换下的裹脚布,挑在门缝前给他闻去。”
香君大笑道:“好!妙极了!若是告诉了柳麻子,定然又是一桩非常好的说书材料儿了。”
侯朝宗道:“柳敬亭不会说的,他那人对斯文中人十分敬重,牧老究竟还是斯文前辈,他虽不拘小节,到底大节不亏,在魏忠贤跋扈朝廷时,他是没向魏党屈膝的一个。”
经他这么一说,香君与妥娘也不便再对钱老儿说什么刻薄的话,她们虽然对他的为老不尊很瞧不起,但此翁至少有此一点可敬之处。
妥娘的脚又痛了,而且越来越厉害了。
香君道:“这可怎么好,这是山道,连轿子都抬不过来。”
妥娘道:“没关系,你们帮我拿根树枝来当拐棍拄着到前面去。”
侯朝宗道:“那怎么行,若是脱了臼,切忌动,要是错开了,可就是一辈子残废了。”
妥娘道:“那可怎么办,这儿全是和尚庙,我总不能在这儿架起个草庐来养伤呀!”
“好在你只是脱臼,没有骨折,接上去就好了。”
“接上去?怎么个接法?这得到跌打损伤的大夫才行,这会儿上那去找?回到城里去请一个,一去一来天已黑了,我总不能坐在这儿等到天黑。”
“那自然不行,先把你弄到庙里客房休息,再请接骨师去好了,而且庙里的老和尚多半有点功夫,说不定就能给你治好了。”
郑妥娘叹口气,道:“侯公子,你说得倒是好轻松,问题是怎么把我弄到前头庙里去,到了那里,反倒好办了,雇乘轿子,就能把我抬回去了。”
侯朝宗看着细若羊肠的山路,只容一人可行,倒是没了主意。
香君道:“郑姐!我背你上去吧!”
郑妥娘笑道:“你背我,香扇坠儿,瞧你那瘦伶伶的身子,自己上下都要人扶持呢,你那还能背我。”
侯朝宗道:“正是,香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忘了那道水沟,还是我抱着你才跳过来的,这会儿你自己能否过去还成问题。”
香君红了脸道:“瞧你们把我说得如此没用了,我就跳给你们看看。”
她起步欲跳。
侯朝宗忙拉住她道:“香君!别胡闹了,一个问题还没解决,你要是再摔着在那里,可不又添问题了,还是由我背她上去吧!”
郑妥娘道:“那怎么行,怎么能要你来背。”
“为什么不能要我背?”
“你们读书的相公背个女人在身上,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呢?”
“事有从权,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而叔援之以手,权也。你跌伤了腿不能走,我背你走,这也是从权之计,于你的名声无碍。”
妥娘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道:“我只是秦淮河的一个婊子而已,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我是怕被人看见了,蜚短流长,对你不利。”
侯朝宗哈哈笑道:“这倒是你过虑了,我才不怕什么呢!只是妥娘,你也别太妄自菲薄了,身落娼家不是你的错,也并不可耻,倒是你那种想法才可悲,一样都是人,你并不比人低一等。”
“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在别人眼中,我们的确是比人低一等的贱女人。”
“妥娘!这是你自己看轻你自己,别的人我不知道,在我说来,我却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不信你可以问香君。”
妥娘笑道:“不必问我都知道,香君是你的朋友,别的人可不是你的朋友!”
香君忙红着脸道:“郑姐,你可太冤枉人了,不久之前,我们还谈着你呢!”
妥娘的脸居然也有点红了,道:“难怪我一直耳朵根子发热,知道一定有人在嚼我的舌根子,却不想是你们两个,你们骂我什么来着。”
香君忙道:“郑姐!天地良心,人家捧你还来不及,那里会骂你呢,你人又美,才情又高,性情又率真,为人又热情,世上女人的好处,你一个人全占了。”
妥娘白了朝宗一眼,然后才向香君恨恨地咬牙道:“我若是能站起来走动,非撕了你这个小骚蹄子不可,这明明是人家侯公子夸赞你的话……”
香君笑道:“才情高,性子直,放浪形骸而不拘小节,狂歌当哭,忧时悲命,别有怀抱,这些话可没有一句是适合我的。”
妥娘的目光也转为炽烈了,凝视着朝宗道:“侯公子,你是如此说我的?”
侯朝宗虽是夸了几句,并没有如此大力吹捧法,可是香君很捉狭,硬扣在自己的头上,再经妥娘这一问,他倒是不便否认,只得含混地道:“妥娘,你的才情美貌,有目共睹,谁都是这么说的。”
郑妥娘却摇摇头道:“别人说他们的,话出在你侯相公口中,就不一样了,谢谢你,侯相公。”
“谢我什么?”
朝宗倒是感到很讶然。
“谢谢你对我的了解,我郑妥娘沦落风尘以来,除了我自己之外,没有谁再看得起我了,我为了要看得起自己,才会有那些疯疯癫癫的行为,我口中说着疯话醉话,心中却是明白的,我以为这一辈子不会有人了解我了,却不想还有一个知己如你的。”
这一席谈话如山洪爆发,突地而来,郑妥娘渲泄了久郁心中的感情,侯朝宗却有不知所措之感。
郑妥娘笑笑地道:“侯相公,你别怕,我今天没喝酒,说的全是心里的话,我也知道你跟香君小妹子很要好,我不会要求什么,我们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侯朝宗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呀!”
郑妥娘道:“不是以前的那种朋友,而是一种真正的朋友,生死与共,患难相助。”
顿了顿,她又轻叹一口气,道:“我不说安乐与共,因为我知道朋友相处,共患难难,共安乐易,到了那个时候,友情就变淡了,所以咱们不交那个,我感君之知己,只交个患难朋友就够了,将来不管你我那一个飞上高枝了,我们的友情就告结束,你意下如何?”
侯朝宗道:“我认为朋友就是朋友,何